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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將:武行(1)

  江湖武行(1)

  五行是橫跨行當,跟文一樣。是任何行業都可以涉及鉆研的。正所謂學會文武藝,行遍江湖地,這就是說任何行業只有有文武在身,都吃得開,所以無論任何行業都可以掛以,文武雙全這個稱呼,不過其中還有一些必須靠武吃飯的行當,也就是今天要說的掛子。

  在各市場廟會有練把式賣藝的,江湖人調侃兒叫他們為“掛子行”。有一種練武術的人到了無事可做的時候,就要撂場子賣藝,雖說是“人窮了當街賣藝,虎瘦了攔路傷人”,這種人到了玩藝兒場練把式,臉上還帶著一種羞慚的樣子,練的時候還是真賣力氣,練的時候真有人看,練完了要錢,看主都走啦。這叫,凈練不說傻把式。看起來平地摳餅,素手求財,是不容易呀。以上這種情形,閱者在這生計艱難的時代是時常看見的。敝人曾經調查,凡人要是干這打把式賣藝營生的,按著江湖的規律,得拜個老帥(即是拜師),受老帥的夾磨(受訓練調侃兒叫受夾磨)等到夾磨成了。才能饋的下杵來哪(即是能掙錢哪)!

  凡是有夾磨的掛子,若是到了各省縣市、商埠碼頭,一到市場上打地,得打得出地來。按:各省市的雜技場都有一種擺地之人,他們先將地皮租好,做些桌凳,若有江湖藝人要撂地做生意,得先找擺地的和他商議好了,每天在他的場子做生意,要用多少桌凳。江湖人管找這種擺地的人叫打地。將地打好,每日做生意所掙的錢,是和擺地之人二八下帳。譬如掙一元錢,得給他擺地的二毛錢。這擺地的人吃這碗飯亦不容易,他得懂得江湖的規律,生意人誰有掙錢的能耐,誰的能耐軟弱不能掙錢,素日得有個耳聞。要不明白這些事,有幾個場子,都打給沒能耐的了,雖然二八下帳,亦下不了多少錢哪!在吃江湖飯的老合,第一的能耐是先學打地,如若打著好地,圓粘子亦容易,掙錢亦容易。若是打不著好地,圓粘子亦不容易,掙錢亦難。江湖人常說:“生意不得地,當時就受氣。”無論多大的能耐,如若不得地,亦是枉然。可是生意人要到了打地的時候,眼睛得管事,瞧得出地勢如何才能成哪!

  吃掛子行兒,江湖管他叫武生意,得離沒有鑼鼓的文生意遠些,才能做買賣哪。傻練把式的連這種情形都不懂得,哪能平地摳出餅來呀。掛子行的人將地打好了,到了游人最多的時候,師徒們扛著刀槍靶子到了地內,將刀槍架子支好嘍,不能凈說不練,得先大嚷大鬧的招來人看,調侃兒叫詐粘子。等到有人圍著瞧啦,才能練點小套子活兒,把人吸住了,四面圍的里三層外三層,才算粘子圓好了。圓好粘子,就得使拴馬樁兒,用話將圍著瞧的人們全都拴住了,沒有走的人啦,才能練可看的把式哪!什么空手奪槍啊,單刀破花槍,拐子破棍,練完了要錢,才有人往場內扔錢哪。

  他們得嘴里有把式、身上有把式才能掙錢哪。身上有把式是掙錢的真功夫;嘴里有把式是能說會道好圓粘子,使拴馬樁兒,往下饋杵。他們嘴把式調侃兒叫鋼口,他的鋼口差不多都是那套老詞,作者錄下套來貢獻閱者參考。錄之如下:“凈說不練那叫嘴把式,盡練不說那叫傻把式,若要是連說帶練,練到了,說明了,好叫人愛看。我們可不敢說練的好,是才學乍練,練的好,練不好,眾位包涵著瞧。我們爺幾個是才來到此地,實在眼拙,不知道哪位是子弟師傅。如若知道了子弟老師們住在哪里,必然登門拜望。今天我們倆人要練一套單刀破花槍,眾位看他那條槍怎么扎,我怎么冒險進招。常言說得好,大刀為百般兵刃之祖,花槍是百般軍刃之鬼,大刀為帥,棍棒為王。救命的槍,又好贏人,又好護身;舍命的刀,練的時候,我得舍出命去,練的叫眾位瞧著得拍巴掌叫好]好!好完了怎么樣得跟眾位要幾個錢。住店要店錢,吃飯要飯錢。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官私兩面的花銷。我們練完了,眾位大把的往場內拽錢,你明理,我沾光。我們不惱別的(要使拴馬樁了),就惱一種人,他早也不走,晚也不走,到了我們練完了,一腔子力氣賣在這里,他轉身一走,饒著不給我們錢,還把花錢的擠走了。這種人好有一比。”說到這里,他那伙計必問:“比作什么”他接著說:“就比做我們弄熟了一鍋飯,眼瞧著飯到口啦,他走如同往飯鍋里給我們扔一把沙土,簡直的缺了德啦!我們也不說什么,挑刺礙好肉,說他們叫好人難受。我們可不是都要錢,也不惱人白瞧白看,家有萬貫,有一時不便。趕巧碰著沒帶錢,你只管放心,腳底下留德,給我們多站一會兒,給我們站腳助威,我們要多看你一眼,如同看我們的家堂佛,瞧他祖宗哪!話,我們是交代完了,再托咐托咐。我們練完了,大把往里扔錢的,我作個揖!我們練完了,沒帶錢的,給我們站腳助威的先生們,我給作個揖!那早不走晚不走,我們要錢他才走,腳底下不留德的人(說到這里愣一愣,用眼睛往四外看一過兒,接著又說),我亦給他作個揖!我亦不說什么,叫他養兒養女往上長。話是說完了,拿起來就練。”

  兩個人練的功夫嫻熟,這套功夫,能夠人人叫好。練完了,按著規矩將刀槍往場內一橫,說:“我們要錢了!”這時候便有些看熱鬧的人紛紛往場內扔錢,他們掙錢多寡,那就看他們杵門子如何了。他們江湖人管練玩藝兒的人練完了要錢調侃兒叫杵門子。這杵門子硬勝似好功夫,功夫雖好,杵門子軟亦是白費力氣。他們管頭一回有些看熱鬧的人給錢調侃兒叫“頭道杵”,要完了頭道杵,又叫小孩拿著小筐籮,或是拿著小茶碗,圍著場子向觀眾要錢,調侃兒叫“托邊杵”。閱者常見他們把式場內有個小孩子,賣藝的人用一根木棍兒往小孩脖子后邊一橫,把小孩的胳膊腿兒,往棍上一別,別好了之后,賣藝的人用腳踏著小孩,那種狀態使人看了怪可憐的。賣藝的人踏著小孩,乘著人可憐小孩的時候要錢,這回要的錢,調侃兒叫“絕后杵”,要完了這回錢,看的人全都走啦,再要錢亦沒有人啦。在他們賣藝的人要錢的時候,嘴里直說:“我們要錢啦!還有那位!”江湖人管他們不住問地要錢調侃兒叫“逼杵”。最有能耐的人逼杵的時候,能夠說幾句話就有人往下扔錢。調侃兒叫“使鋼口”。鋼口亦有軟硬之分,與杵門子軟硬相同也。賣藝的使小孩子做出一種可憐樣子,是要錢的門子,不知者都替小孩難過,其實那小孩并不難過,那孩子故意做出可憐樣子,叫人看著可憐,好往他們場內扔錢。那個小孩在家中時受了夾磨的(即受過訓練的意思)。

  賣藝也有練過尖掛子的(管真把式叫尖掛子),不過是少有。還是“腥掛子”(假把式叫腥掛子)居多。有些個成了名的江湖藝人,據我調查得來,凡是成了名的賣藝之人,論把式全是尖腥兩樣都會。所以老江湖人常說:“腥加尖,賽神仙。”那話是不假的。不僅于賣藝的是腥加尖,許多的生意行當都是有真有假。社會里的事兒,也未嘗不是真真假假呀!

  “掛”是掛子行,在早年都稱為“武術”,俗稱為“把式”,又稱為“夜叉”行。現今提倡保存國粹,各省市都設立國術館,喚醒國人,共倡武術,改為“國術”矣。國術的范圍是很闊大的。國術的傳流,門戶的支派,亦是復雜的。好在敝人不是談國術,是談江湖藝人的“掛子”行兒。

  掛子行兒分為幾種:有“支”、“拉”、“戳”、“點”、“尖”、“腥”等等的掛子。管護院的調侃兒叫“支”,管保鏢的叫“拉”,管教場子叫“戳”,管拉場子撂地兒賣藝的叫“點”;又有“尖掛子”,“里腥掛子”兩支分別。

  什么是“尖掛子”呢據江湖藝人談,真下過些年的功夫與得著名人真傳的把式調侃叫“尖掛子”(尖即是真正的意思)。像那打幾趟熱鬧拳的把式,刀槍對戰叮哨亂響熟套子的把式,只能蒙外行的把式,調侃兒叫作“里腥掛子”(里腥即是假的意思)。

  又有打“清掛子”的與“挑將漢兒”的分別。什么叫打“清掛子”呢凡是江湖藝人在各市場里、各廟會里拉場子撂地兒,凈指著打把式賣藝掙錢,叫作“清掛子”,如若打把式賣藝的還帶賣膏藥、賣大力丸的生意,不能算是清掛子,那算是“挑將漢”的。在掛子行里的各種生意,就以挑將漢的這種買賣難做。第一是干這行生意得“人兒壓住點兒”(凡是打把式賣藥的人,必須長得身軀高大,相貌魁梧。哪末武藝不好哪,憑他那個威武雄壯的人樣子往場內一站,讓人瞧著他好像是有點真功夫似的。管他這人樣子能鎮得住人調侃說叫“真壓點兒”),第二得練過些年“尖掛子”,或是會使幾樣兒“樣色”,然后才能做得了這種生意呢!

  敝人常見玩藝場里有些打把式賣藥的生意人,把藥案子在場內支好,上邊陳列好嘍所賣的藥品,什么大力丸哪,百補增力丸哪,海馬萬應膏啊,虎骨熊油膏啊,擺滿了案子,到了游人多的時候,先在場內練幾趟拳腳,活動活動腰腿,練到他的場子站滿了人啦。算是“圓好了粘兒啦”。在這個時候,若是練過“尖掛子”的,就在場內好好練趟驚人玩藝兒,叫觀眾瞧得人人佩服。練完了這套功夫之后,得先用“拴馬樁”兒把人拴住了,全都不走了,才能做買賣哪!他們使的“拴馬樁”兒是用彈弓子打幾手彈子,不論是立著打,躺著打,蹲著打,叫人瞧著不錯啦,他向觀眾說:“我今天練一手兒特別的功夫。”說著,他在案子上擺一把瓷茶壺,在茶壺嘴兒上放一個大銅子,銅子上放個泥球蛋兒,在茶壺前邊放個茶碗,要底兒沖天,然后在茶碗上放一個泥球蛋兒。他用手指著這東西說:“今天我練這手功夫,是用我這彈弓子把彈弓上的球兒打出去,如同一條線兒似的,先打在茶碗底上,打不壞茶碗。把茶碗上的泥球打飛了,飛起來的球兒,能把茶壺嘴上的球兒打掉了,不惟茶壺嘴兒打不壞,茶壺嘴上的大銅子兒還不能打下來。這手功夫有個名兒,叫“彈打彈”兒,又叫“球打球”兒,平常日子還不練這手功夫。“今天眾位來著啦,我練練這手兒,叫眾位給我傳個名。回到家去,你就說XXX的彈弓兒打的最好。”說著把彈弓拿在了左手,右手拿起泥球兒,往弓弦上一填,拉開了弓,作出欲打的姿式。圍著瞧著的人還以為他要練這手功夫,其實他不練了,不過引人的好奇心勝。要瞧他真練哪,那輩子見吧!他用這手功夫把人攏住了好買他的藥哪。這叫使“拴馬樁兒”。說著,他又不打啦,向觀眾說:“我要練好嘍,彈打彈,球打球兒,茶碗不碎,茶壺嘴兒不壞,使眾位拍巴掌,給我叫幾聲好兒,使大勁拍巴掌,大著點勁叫好兒。說好…好完了怎么樣大概你許是要幾個錢吧眾位放心,我若一要錢,是跟我祖宗要錢哪!咱們是分文不取,毫厘不要。練好了,眾位給我傳名,眾位可別給我傳這彈打彈的名兒,要傳名你給傳這個名。”說著把彈弓子往身上一背,伸手從他的案子上拿起一大包膏藥來說:“眾位要傳名,您就說XXX的膏藥最好,咱們這膏藥可不賣。當初這是我們練功夫的人要有個磕著、碰著、閃腰、岔氣的時候,練不了把式啦,只好貼上這膏藥。不論是腰疼、腿疼、筋骨麻木、跌打損傷,貼上咱們這海馬萬應膏,能夠順著周身毛孔舒筋活血,立時止住了疼痛!那位說,你這膏藥賣多少錢一張啊您要買我可不賣,少時間我把這手功夫練好嘍,每人我送給一張,自己有病自己貼,沒病送給別人。那位說,你這膏藥里都有什么藥材呀這里頭沒有珍珠、瑪瑙,沒有麝香面子,老虎X,就有幾十味草藥,有麻黃、乳香、沒藥、千年健入、地風、木瓜、地骨皮、防風、透骨草、川牛膝、杜仲、廣木香、羌活、當歸、撫芎、沉香,值錢的東西就一味海馬。這十幾味藥,用香油、樟丹文武火熬成了,效力最大。光是我自己說好不算,賣瓜的不說瓜苦,賣酒的不說酒薄。眾位如其不信,咱們當面試驗。”說著話把膏藥放下,又從案子上拿起一個大銅子來,向觀眾說:“咱們這藥不只能治腰腿疼痛,還能治食積、奶積大肚子痞積、跑肚子拉稀、紅白痢疾。這藥能化痞積。眾位如不信,咱們試驗試驗。把這個大銅子兒放在膏藥內,用不了一袋煙的工夫,能夠憑膏藥的力量化成末兒。”說著,他由案子上又把一沓兒膏藥拿起,約有二十多張吧,他嘴里說著向觀眾張羅,說;“真金不怕火煉,好貨不怕試驗。哪位伸把手兒,從這膏藥里給我挑出一貼膏藥來,我要自己拿出一貼來不算。哪位拿吧”說著把膏藥送在眾人面前。有那愛管閑事的人給他拿出一貼膏藥來,他左手拿著那一沓子膏藥,右手接過這一貼膏藥,走至他的案子,把一沓膏藥放下,拿起火紙點著了,把這張膏藥烤開了,當著眾人把銅子兒放在膏藥油內,然后把膏藥并上,放在案上,他又向觀眾說了不到幾句話的工夫,再把膏藥打開了。舉著膏藥在場內繞一匝兒,叫眾人上眼。大眾一看那銅子沒有啦,膏藥里有不少銅末子。當場試驗,誰亦得佩服得這膏藥的力量。

  在數年前,敝人還很信以為真,想他那膏藥很有力量。到了如今,我可不相信了。原來他們用膏藥化銅子兒的方法,亦是江湖術中的“樣色”。使這“樣色”,必須先在藥鋪里買點自然銅來(這種自然銅的性質如同銅一樣的,買來的時候凈是小塊兒,這種東西用手一捏便成銅末),事先把那自然銅放在膏藥之內,把這張膏藥弄好,放在案上。等到有人再給他由一沓膏藥里拿出一張來,當著眾人把銅兒子放在膏藥內。挑將漢的在這時候如同變戲法兒似的,將有銅子的膏藥與有自然銅的膏藥弄在一處,一翻個兒,把那有銅子的膏藥掩藏起來,把有自然銅的膏藥打開了,叫人瞧看銅末子。江湖人管這偷梁換柱的法子調侃兒叫“翻天印”,管這種“樣色”叫“丁把”兒。還有一種用膏藥化瓷的,亦是在藥鋪里去買“海螵蛸”。海螵蛸這種東西,要弄碎了,其質色白,真像破瓷器一樣。事先把它做好了,放在一包破瓷之內,由包內取出來,誰也瞧不出破綻來,放在膏藥內,用手指頭微須一掐便成末兒,這種“樣色”調侃兒叫“丁老骨”兒。當他們把“樣色”使完了的時候,向觀眾說:“今天試驗完了,不白試驗,每人我送一張。”說著他從案子上拿起他的門票說:“哪位若是要我的膏藥,哪位伸手敝人曾調查過,他們這膏藥不是香油煎熬的,是桐油熬的,他們管使桐油熬的膏藥調侃兒叫“南底”。這種“南底”的膏藥,要貼寒癥,還是真有效力的。不過,熬不好的就貼不住,會弄得渾身是膏藥油子,叫人疑為無用的了。

  挑將漢的人們所練的,都是半尖半腥的掛子。唯有鏢行的人練的把式,都是尖掛子。凡是練武的人將武藝練成了,無論是保鏢去,護院去,得重新另學走闖江湖的行話,把行話學好了,才能出去做事呢!遇見事的時候,一半仗著武功,一半仗著江湖的暗話,才能走遍天下呢。

  在昔時,水旱交通極不便利,買賣客商往來販賣貨物的,離不了鏢行。就是國家解送餉銀的時候,亦是花錢在鏢局子雇用鏢師護送的。在那個時代開個鏢局子亦很不容易。頭一樣,鏢局子立在哪省,開鏢局子的人得在這省內官私兩面叫的響;花錢雇用真有能耐的教師充作鏢頭;沒做買賣之先得先下帖請客,把官私兩面的朋友請了來,先亮亮鏢。憑開鏢局的人那個名姓兒就有人捧場才成哪。若是沒有個名姓,再沒有真能耐,不用說保鏢,就是亮鏢都亮不了。自己要逞強,亮鏢的日子非叫人給踢了不可。立住了萬兒的鏢局買賣亦多,道路亦都走熟了,自然是無事的。最難不過的是新開個鏢局子,亮鏢的日子沒出什么錯兒,算是把買賣立住了。頭一號買賣走出鏢去,買賣客商全都聽見聲兒,要是頭趟鏢就被人截住,把貨丟了,從此再亦攬不著買賣了,及早關門別干了。這頭趟鏢出去,鏢師帶著多少伙計出去,把客人財物放在鏢車之上,插好嘍鏢局子的旗號,一出省會地方,鏢車一入“梁子”(即是入了大道)伙計們就得喊號兒,伙計們扯開了嗓子,抖起丹田氣來喊“合吾”!這合吾兩個字,是自己升點兒,叫天下江湖人聽。“合吾”,合是“老合”,凡是天下的江湖人,都稱為先接我一張發票。我可先交代明白,小孩子不送,聾子、啞巴不送,因為他們不能給我傳名,多了不送,就送二十份。今天的人可是太多。有接著的,有接不著的,接著的亦別歡喜,接不著的亦別煩惱,哪位要哪位伸手。”說著他就散他那門票,世上的人都是貪便宜,白給一貼膏藥誰不伸手,當他散放門票的時候,人人都搶著接,眨眼之間二十張門票散完了,他又有一遍說詞:“先向大眾說,我這人亦不是傻子,有膏藥白送,這是為的傳名,常言道,小不去大不來,名不去,利不來。今天我送膏藥,可有個攔避墻兒,要不然他拿這藥不當回事。要買我這膏藥,是兩毛錢一張,今天我就賣二十張。賣多少錢哪兩毛錢改為一毛,一毛改為半毛,半毛錢是我的本兒。那位說,你不是白送嗎送是一定送,可不能白送,那位要買我一張膏藥…”說著話一跺腳,狠狠地道,“我再白送一張。我這叫買一張饒一張,可是沒接這門票的不賣,要買亦成,你掏兩毛錢。不論腿疼腰痛,筋骨麻木,閃腰岔氣,紅白痢疾,貼上這個膏藥就好,貼不好來找我,管保退錢。貼不好你不來找我退錢,那算您怕我。半毛錢一張,我要賺了你的錢,叫我拋山在外死不歸家。”他這是和沒起誓一樣,他們江湖人管“拉屎”調侃兒叫“拋山兒”,他說拋山兒在外,屎不歸家。觀眾聽著是死在外頭他回不了家啦!沒聽清他說死咬成了屎字的音兒,拉出來的屎哪能回家呀!他們管起誓調侃兒叫“劈雷子”。挑將漢的劈完了“雷子”,那買主便相信不疑的,每人掏半毛錢買兩張膏藥而去。據他們江湖人講,先說白舍后要錢的手段,調侃兒叫“鬼插腿”兒。先給一張門票后說賣,調侃兒叫“倒插幅子”,合計起來二十張膏藥賣了一塊大洋,論“笨頭”亦不過一毛多錢。他們管本錢調侃兒叫“笨頭”。一天賣這么幾回,吃喝不用愁了。敝人曾調查過,他們這膏藥不是香油煎熬的,是桐油熬的,他們管使桐油熬的膏藥調侃兒叫“南底”。這種“南底”的膏藥,要貼寒癥,還是真有效力的。不過,熬不好的就貼不住,會弄得渾身是膏藥油子,叫人疑為無用的了。

  挑將漢的人們所練的,都是半尖半腥的掛子。唯有鏢行的人練的把式,都是尖掛子。凡是練武的人將武藝練成了,無論是保鏢去,護院去,得重新另學走闖江湖的行話,把行話學好了,才能出去做事呢!遇見事的時候,一半仗著武功,一半仗著江湖的暗話,才能走遍天下呢。

  在昔時,水旱交通極不便利,買賣客商往來販賣貨物的,離不了鏢行。就是國家解送餉銀的時候,亦是花錢在鏢局子雇用鏢師護送的。在那個時代開個鏢局子亦很不容易。頭一樣,鏢局子立在哪省,開鏢局子的人得在這省內官私兩面叫的響;花錢雇用真有能耐的教師充作鏢頭;沒做買賣之先得先下帖請客,把官私兩面的朋友請了來,先亮亮鏢。憑開鏢局的人那個名姓兒就有人捧場才成哪。若是沒有個名姓,再沒有真能耐,不用說保鏢,就是亮鏢都亮不了。自己要逞強,亮鏢的日子非叫人給踢了不可。立住了萬兒的鏢局買賣亦多,道路亦都走熟了,自然是無事的。最難不過的是新開個鏢局子,亮鏢的日子沒出什么錯兒,算是把買賣立住了。頭一號買賣走出鏢去,買賣客商全都聽見聲兒,要是頭趟鏢就被人截住,把貨丟了,從此再亦攬不著買賣了,及早關門別干了。這頭趟鏢出去,鏢師帶著多少伙計出去,把客人財物放在鏢車之上,插好嘍鏢局子的旗號,一出省會地方,鏢車一入“梁子”(即是入了大道)伙計們就得喊號兒,伙計們扯開了嗓子,抖起丹田氣來喊“合吾”!這合吾兩個字,是自己升點兒,叫天下江湖人聽。“合吾”,合是“老合”,凡是天下的江湖人,都稱為“老合”,喊這兩個字兒,是告訴路上所遇的江湖人哪:吾們是“老合”!喊這兩個字喊到吾字,必須拉著長聲。走在路上凡是拐彎抹角亦得喊,遇見村莊鎮市亦得喊。尤其是遇見了孤墳孤廟或是離著村鎮不遠有座店,或是有家住戶,更得喊號。因為孤墳里埋的不是棺材,十有八九都是賊人走的道兒。孤廟里的僧道雖出家,亦未必都是真正的出家人,十有八九,都是“里腥化把”(即假和尚)。離著村鎮附近有孤店,有獨一家的住戶,那亦是“三應跺齒窯”兒(三應讀撒),跺齒窯兒就是匪人潛伏的下處。

  鏢局子伙計走鏢的時候,都得喊鏢號,唯獨到直隸滄州不敢喊鏢趟子。若是不喊就許安然過去,如若一升點兒,任你有多大的能耐亦得出點舛錯的。在我國清末時候鏢車過滄州還是那樣呢!因為滄州那個地方,不論村莊鎮市住的人,老少三輩沒有不會把式的。到了如今,新科學武器發明了,滄州練武的人是日見稀少了。當鏢師的帶著一撥伙計出去走鏢,每逢出了鏢局,拉著馬匹不能乘坐,遇見了熟人都得打個招乎。鏢車走出了省會地方,他才能上馬呢。鏢車走在別的省會地方,要有鏢局子,鏢師亦得下馬,伙計亦得跳下車來,和人家打過了招呼,然后過去,才能上車上馬。鏢車上的大伙計走在路上雖然是耀武揚威,兩個“招路”得會“把簧”。招路是眼睛,把簧是用眼瞧事兒。鏢行人常說當大伙計不容易。騎著馬拿著槍,走遍天下是家鄉。春點術語亦得講,跨著風子(即是騎馬)得把簧。鏢車走在路上瞧見了孤樹,大伙計得喊“把合著,合吾”。如若遇見了橋,得喊“懸梁子,麻撤著,合吾。”如若遇見路旁有個死人躺著,得喊嚷:“梁子土了點的里腥啵把合著合吾”。如見對面來人眾多,得喊“滑梁子人氏海了,把合著合吾”。如若走在村內,得喊“窯里海梁子,把合著合吾”。如若瞧見有山,得喊“光子,把合著合吾。”如若過河登船時,得喊“兩邊坡兒,當中漂兒,龍宮把合著,合吾”。如若遇村鎮有集場,得喊“頂湊子掘梁子,把合著,合吾。”如若遇見廟會有香火場兒,人太多了,得喊“神湊子掘梁子,把合著,合吾”。

  這初次走鏢,有那江湖綠林人知道了,他們要試試這走鏢的人是行家子不是他們知道鏢車從哪里走,在哪里截車。兩下里對著一把簧兒,彼此升點兒,一問一答對難為。大伙計把問答的話說完了,必須問他們:“祖師爺留下了飯,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線(即是指著天下一股往來大道而言),請朋友留下這一線兒兄弟走吧!”等到了這樣話說出來,他還不閃開,講不了就得動手啦。若是久干江湖綠林的人,無論如何亦不能翻臉動手的。可是初出茅廬、才進蘆葦的人,他可不聽這套,非得鏢師尖掛子把他贏了才能算完。要不然當鏢師的沒有尖掛子干不了這行呢。倘若是鏢車走在路上遇見了劫鏢者,以江湖術語打不動他,講外面的朋友話亦不成,鏢師就喊嚷一聲:“輪子盤頭,各抄家伙,一齊鞭托,鞭虎擋風尸伙計們聽鏢師喊嚷“輪子盤頭”,他們趕緊把所有的鏢車往一處盤個大圈兒,有抄家伙保住鏢車的,有抄家伙準備打人的,鏢師喊嚷“一齊鞭托”,就是大家打他吧!“鞭虎擋風”,是動手把賊人打跑嘍,只可驚動走啦,擋過風去就得了,不可真把贓人“青了”(即是別殺了他們),亦別“鞭土嘍”(即是別打死他們)。若是鏢師仗著尖掛子把賊人驚動走了,大伙計就得喊嚷一聲:“輪子順溜了合吾!”鏢車走開了,鏢師一上馬,押著鏢又走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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