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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薄 刀

第一回薄刀  一百零三個精明干練的武林好手,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竟在一夜之間全都神秘失蹤。

  這件事影響所及,不但關系著中原十三家最大鏢局的存亡榮辱,江湖中至少還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著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知道這秘密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

  崔誠知道自己現在已變得如此重要,一定會覺得自己此生已非虛度。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已整整暈迷了三天。

  這一百零三個人都是中原鏢局的精英,護送著鏢局業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趟鏢。經太行,出潼關,卻在太行山下一個小鎮上忽然失蹤。

  崔誠是群英鏢局的趟子手,也是這次事件中惟一的生還者。

  根據一天后就已緊急號召組成的搜索隊首腦熊天健所說:“我們是在當地一家客棧的坑洞里找到他的,當時他已暈迷不醒,奄奄一息。”

  據陪同搜索隊到太行的名醫葉星士說:“他身上共有刀傷六處,雖然因為流血過多而暈迷,幸好傷不在要害,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他靜養三五天,我保證他一定恢復清醒。”

  據搜索隊的另一首腦鷹眼老七說:“現在他已被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休養,不經我們全體同意,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熊天健是中原大俠,也是群英鏢局總鏢頭司徒剛的舅父,俠義正直,在江湖中一向很有人望。

  葉星士是少林鐵肩大師的惟一俗家弟子,也是江湖中久負盛譽的四大名醫之一,醫術精湛,天下公認。

  鷹眼老七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十二連環塢的勢力遠及塞外,連黑白兩道中都有他的門下子弟,這次護鏢的四十位鏢師中,就至少有五六個人曾經在他門下遞過帖子。

  他們被牽入這件事,只因為他們都是這十三家鏢局的保人。

  這趟鏢的來頭極大,甚至已上動天聽,若是找不回來,非但所有的保人都難免獲罪,連委托他們護鏢的太平王府都脫不了關系。

  所有的保人當然也都是江湖中極有身份的知名人士,中原武林的九大幫、七大派,幾乎全都有人被牽連在內。

  他們是在端陽節的前一天找到崔誠的,現在已是五月初八。

  根據負責照顧崔誠的十二連環塢第三寨程寨主說:“他昨天晚上已醒過一次,還喝了半碗參湯,解了一次手,等我們替他換過藥后,他才睡著的。”

  據鷹眼老七的如夫人蕭紅珠說:“他解出的糞便中已沒有血絲,今天早上已經能開口要水喝,還看著我笑了笑。”

  程中和蕭紅珠都是鷹眼老七最親信的人,只有他們才能接近崔誠。

  以崔誠的傷勢來看,現在雖然還不宜勞累,但是這件事卻無疑遠比他的傷勢重要得多,只要他能開口說話,就絕不能再等。

  是以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的人,現在都已到了十二連環塢的總寨,連太平王的世子都帶著他們的護衛來了。

  現在崔誠當然絕不能死!

  十二連環塢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江湖中幾乎從來沒有人能真正了解過,那不僅是個地方,也是個極龐大的組織。

  這組織的勢力分布極廣,份子很復雜,黑白兩道上,他們都有一份,可是他們都能謹守著一個原則——

  “不傷天害理,不乘人于危,不欺老弱婦孺,不損貧病孤寡。”

  這也許就是他們能存在至今的最大原因。

  十二連環塢有十二寨,從外表看來和普通的山莊村落并沒有什么分別,其實他們的防衛極森嚴,組織更嚴密,沒有他們的腰牌和口令,無論誰都很難進入他們的山區。

  總瓢把子鷹眼老七的駐轄地,就叫做“鷹眼”,十二連環塢屬下的所有行動、命令都是由“鷹眼”中直接發出的。

  端陽的正午,崔誠就已被送人“鷹眼”的密室中,要經過五道防守嚴密的鐵柵門才進入這密室,能自由出入的,只有程中和蕭紅珠。現在他們就在這里陪著崔誠。

  程中老成持重,而且略通醫術,蕭紅珠溫柔聰明,心細如發,密室四面是墻壁,都是整塊的花崗石,鐵門不但整天都有人換班防守,而且還配著名匠制成的大鐵鎖,除了蕭紅珠和鷹眼老七貼身秘藏的兩把鑰匙外,無論誰都打不開。

  對這種防守,連太平王的世子都不能不滿意,笑著對鷹眼老七道:“你說得不錯,這地方實在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可是當他們通過五道鐵柵,進入密室后,才發現崔誠已經死了!

  蕭紅珠和程中也已死了!

  他們身上既沒有傷痕,也找不到血痕,但是他們的尸體都已冰冷僵硬。

  根據葉星士的判斷:

  “他們死了至少已有一個半時辰,是被一柄鋒刃極薄的快刀殺死的,一刀就已致命!”

  “因為刀的鋒刃太薄,出手太快,所以連傷口都沒有留下。”

  “致命的刀傷無疑在肺葉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腔,所以沒有血流出來。”

  這一刀好準,好快!

  可見殺人的兇手不但極擅快刀,而且還有極豐富的經驗。

  防守密室的人,跟隨鷹眼老七都已在十年以上,都是他的心腹死士。

  他們指天誓日:“在這兩個時辰中,除了蕭夫人和程寨主,絕沒有第三個人出入過。”

  這一班防守的有三十六個人,三十六人說的當然絕不會全是謊話。

  那么兇手是怎么進去的?

  太平王的世子冷笑道:“照你這么說,除非他是個隱形的人!”

  正午。

  布置精致的大廳內沉悶燥熱,連風都似已被凝結,散亂的頭發一落下來,立刻被汗水膠住,雖然隨時都有酒水供應,但大家還是覺得嘴唇干裂,滿嘴發苦。

  鷹眼老七更顯得憔悴,悲傷而疲倦。

  他本是個活力充沛,看起來很年輕的人,就在這一刻間,他似已蒼老了很多。

  “兇手是怎么進去的?這世上當然絕沒有真能隱形的人。”

  他想不通。沒有人能想得通。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這三千五百萬兩鏢銀若是找不回來,他們就負責賠償。

  那足以讓他們每個人都傾家蕩產!就算傾家蕩產,也未必能賠得出!

  以他們的身份地位,當然更絕不能賴賬。

  幸好太平王的世子并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我可以給你們四十天的限期,讓你們去把這批珠寶追回來,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后果的嚴重,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帶著他的護衛們走了,不管怎么樣,四十天的限期已不能算短。

  只可惜這件事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鷹眼老七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熊天健滿身大汗,已濕透了內外三層衣服,有些人只有鼻子會出汗,就看著汗珠一滴滴從鼻尖滴落下來。

  這些人都是坐鎮一方的武林大豪,平時指揮若定,此刻卻已方寸大亂,竟完全想不出一點對策來。

  葉星士忽然道:“這已不是第一次。”

  大家都不能完全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只有等著他說下去。

  葉星士道:“上個月底長江水上飛,在作每日例行的巡查時,忽然暴斃在水中,我也曾被他們幫中的子弟請去鑒定他的死因。”

  熊天健立刻問:“他的死因也跟崔誠一樣?”

  葉星士點點頭,道:“他身上也完全沒有傷痕血跡,我整整花了三天功夫,才查出他內腑肺葉下的刀傷,也同樣是一刀就已致命!”

  熊天健道:“他是在水中被刺的了?”

  葉星士道:“不錯。”

  熊天健的臉色更凝重,水上飛的水性號稱天下第一,兇手能在水中一刀刺入他的要害,水底的功夫當然比他更精純。

  他沉思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以鷹爪力著稱的淮南武林世家長公子王毅搶著問道:“什么事?”

  熊天健道:“今年年初,嵩陽‘鐵劍山莊’的老莊主在他的藏劍閣中練劍時,忽然暴斃,至今還沒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他長長吐出口氣:“現在我才想到,他很可能也是被同一個刺客暗殺的!”

  嵩陽郭家的劍法,一向為不傳之秘,郭老莊主在練劍時,絕不許外人偷看。

  他的藏劍閣建造得也像是銅墻鐵壁一樣、任何人都難越雷池—步。

  何況他劍法極高,一柄家傳的鐵劍施展開來,別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葉星士皺眉道:“他當真是在練劍時被刺的,這刺客的刀就未免太可怕了。”

  鷹眼老七忽然冷笑,道:“那么我們是不是就應該坐在這里,等著他來將我們一個個殺光!”

  沒有人跟他爭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被刺殺,無論誰心情都不會好的。

  鷹眼老七握緊雙拳,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大聲道;“就算這刺客真的有三頭六臂,真的會隱形,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怎么找呢?

  經過了徹底商議后,大家總算決定了三個對策。

  將所有的人手分成三批,分頭辦事。

  第一批人由熊天健率領,再回太行山下那一個小鎮去,看看鏢師們投宿的那家客棧中,是不是還有些蛛絲馬跡留下來。

  最好能將當地每—戶人家都仔細查問清楚,出事前那幾天,有沒有可疑的陌生人到過那里。

  他們已將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武林高手都列舉出來,由葉星士帶領的第二批人去分別查訪。

  最主要的是,要問出他們從五月端陽的凌晨到正午這兩個時辰中,他們的人在哪里?

  第三批人由王毅領隊,到各地去籌款,想法子湊足了三千五百萬兩。

  這幾件事顯然都很不容易,大家忍不住要問鷹眼老七。

  “你準備到哪里去?”

  “我去找陸小鳳。”

  “就是那個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鷹眼老七點點頭:“假如世上還有人能替我們找出那兇手來,一定就是陸小鳳。”

  他說得很有把握。

  經過了幽靈山莊那一件事后,他對陸小鳳的機智和能力都充滿信心。

  “據說這個人是個浪子,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你準備到哪里去找他?”

  “哪里的粽子做得最好,我就到哪里去找。”

  對這一點,他也很有把握。

  他知道陸小鳳不但好吃,而且很會吃,端午節的時候若是不吃粽子,豈非是件很煞風景的事?

  據說臥云樓主人的家廚名動公卿,做出來的湖州粽子風味絕佳,當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里加急的驛馬送到京師去,而且臥云樓主人好像也正是陸小鳳的老朋友。

  “我正準備到那里去。”鷹眼老七已站起來:“臥云樓主人一向好客,端陽才過三天,他一定不會放陸小鳳走的。”

  只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

  臥云樓主昔年本是江湖聞名的美男子,近年來想必因為吃得太好,肚子已漸漸凸起,這一點無疑也使得他自己很煩惱。

  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拍著自己的肚子。

  “陸小鳳來過,幾乎每年端午前后他都要來住幾天。”臥云樓主人親自為鷹眼老七倒了杯酒,“這就是我特地為他挑選的竹葉青,你嘗嘗怎么樣?”

  鷹眼老七雖然不是為品酒來的,還是將這杯酒一飲而盡,立刻問道:“現在他的人呢?”

  臥云樓主人嘆了口氣,道:“今年他的興致好像不如往年,總顯得有點心事重重,連這壇酒都沒有喝完,就一定要走,連我都留不住!”

  看來他顯然對陸小鳳很關心,搖著頭嘆道:“他太喜歡管閑事,什么事都管,不該管的也要管,卻忘了替自己打算打算,一個人到了三十歲還沒有成家,心情怎么會好得起來?”

  鷹眼老七只有苦笑。接著問:“你知不知道他會到什么地方去?”

  臥云樓主人沉吟著,道:“我好像聽他說過,他要到海外去散散心。”

  鷹眼老七的臉色一下子就已變得蠟黃:“你是說他要出海去?”

  臥云樓主人遙望著窗外的一朵白云,緩緩道:“現在他想必已到了海上。”

  鷹眼老七開始喝酒,一口氣喝了八大碗,站起來就走。

  臥云樓主人也留他不住,只有送到門口,“他秋深的時候就會回來的,一定還會到我這里吃月餅,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轉告他。”

  鷹眼老七道:“到了那時候,我只有一件事找他做了。”

  臥云樓主人道:“什么事?”

  鷹眼老七道:“找他去抬棺材。”

  臥云樓主人皺了皺眉,問道:“誰的?”

  鷹眼老七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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