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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嚴峻回到隴地后便一直很忙。每天若還有機會爬上炕閉目休息個兩三個時辰的話,代表那天算是過得閑極了。

  這日,他也是深夜才回到位于天水城外的家。雖風塵仆仆的過了一天,但除去身體上厚厚的塵土讓他看起來狼狽外,他其實很精神,眼中看不出絲毫倦意。等會稍事梳洗過后,他還想把帶回來的卷子給看完,做一些合計。

  「嚴大哥!」

  就在他無聲走進家門時,突然有人叫住他。他往發聲的地方看過去,見到幾名女子站在西邊的屋檐下。開口問道:

  「方草姑娘,這么晚了,尚未歇息?」

  「我在等你。」這名叫方草的女子讓兩名丫鬟簇擁過來,丫鬟手上提著的燈籠隨之把他站立的地方給照亮,也將方草精致的美貌給映照得動人極了。

  嚴峻靜靜看著她。沉默是他的習慣,冷漠是他給人的感覺。

  「你回來后就一直在忙著,今夜奴家特地在這兒等你,怕若不如此的話,未來十天半個月還是與你見不上一面呢。」她嬌柔的聲音里有微微的顫抖。對于隴地白日炎熱、夜晚酷寒的氣候完全無法適應,極之優雅又惹人憐的縮著肩膀,看來不勝嬌弱。

  嚴峻沒有動作,他的左手依然提著一捆卷子,右手執著馬鞭,手臂上掛著一件羊毛披風;無視于她的寒冷,沒有噓寒問暖。在他的認知中,明知道天冷,她要不早早上炕歇息,要不就多穿幾件皮裘再出門來,都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無須人說的。所以他只簡要的問:

  「有事?」

  方草表情帶著點挫敗,銀牙微微暗咬,好一會兒才有法子說出話:

  「是這樣的,嚴大哥。奴家同你回到天水也快一個月了,對于隴西一帶的遼闊風光很覺新奇,非常想四處走走看看。但這里不比大城市,打開門就見得到人,就奴家向嚴峰小哥打聽的,聽說距這兒最近的一戶鄰家居然在兩個山頭外。也就是說,倘若奴家想自個兒雇車出門看看的話,怕是有所困難,可奴家好想去城里看看哪…」語意將盡未盡,等人自行接話下去。

  嚴峻淡淡說著:

  「所謂的城里,也不是妳所想象的城市風光,城里只有集會的時候會熱鬧些,平常也同這里一樣,不容易見到人煙。在這兒生活,騎馬是唯一的方式。這兒的馬車,除了載貨的板車之外,就只有驛站的馬車了。如果妳想搭驛馬車的話,我叫嚴峰挪一天空閑,送妳進城搭去。」

  他的說明讓方草愈聽臉色愈沉。天哪!這么荒涼又落后的地方,連輛精致的馬車都沒有,教人怎么住下去呀!

  這里地廣人稀,四處不是草原就是黃沙,一望無際連到天邊去,牲畜比人多,想見個人影簡直比登天還困難。吃穿簡陋極了不說,生活更是毫無娛樂,日子無聊透頂,她都快悶得生病啦!

  再加上…再加上這個比冬天還冷漠的男人,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真是氣死她了!要不是看在他有能力保護她的份上,要不是她想保命,不得不往偏遠的地方跑,早就離開這個荒涼得根本不能住人的地方了!

  「你不能幫我買來一輛馬車嗎?這外頭風大沙多,你請嚴峰小哥送奴家進城,到底還是得經歷風吹日曬哪,奴家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了呢。」

  「這里不容易買到妳需要的那種馬車。」

  「你幫幫奴家嘛!不管不管!你每天都忙,也沒空理會奴家一下,這點小忙對嚴大哥來說,應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是嗎?」她是這么嬌貴,禁不起風雨的,他理應憐惜呀!不是每一個美女都愿意跟著他來到這種荒涼又無享樂可言的地方過生活的。她的心意,他該好好珍惜才對。

  「我會讓我弟去試著張羅一輛。」方草有所恃的嬌嗔表情,讓他凝眉,不愿在有她的地方多待半晌,所以說完后就轉身回房了。

  從沒想到她居然會成為他的一個麻煩…可是見死不救的事他又做不來。隨便對人施以援手,對象若是年輕女子,通常會有麻煩伴隨而來。對于這個,他一直有著慘痛的體悟。

  女人哪…

  就不能都像素馨那樣利落颯爽嗎?

  呀,這可不是說了傻話嗎?素馨向來就是獨一無二的,若要每個女人都似她,也太強人所難了,全天下沒有人能似她的。

  素馨是獨一無二的。她多么可愛、多么靈巧;可以溫柔,也可以潑辣,完全的坦率,就連算計別人時,也都迷人得不得了…

  雖然今天已見過她了,但現在腦子里一思及她,又好想見她,這是怎么了?

  回到房里,他走到水盆前洗臉,洗完后,沒拿巾帕拭水,任由臉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水盆里掉去,只怔怔的看著擺蕩在水波里的自己的倒影,直到波紋止息,自己的面孔清晰呈現。

  他在看自己,在面對自己。望著自己的模樣--滿臉凌亂的胡腮,眼中帶著滄桑,臉上寫著落落寡歡,還帶著些他從沒察覺的悔恨…這些年,他到底把自己怎么了?他的不快樂是為了什么…

  猛地,一拳往水里的自己搥去!「匡」地一聲,陶制的水盆倏地碎裂片片,隨水落了一地,四處迸散。他不理會,退了幾步,直到跌坐在炕上。

  他知道自己怎么了,知道這么多年來,心口那偶爾會驀然且無來由顯現出空蕩蕩、悶悶然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了。

  就從接到了素馨那封宣布嫁人的信而來,就從她說了那句「從今以后,不再愛你;從今以后,試著去愛別人」開始。他的心,從那時起就破了一個大洞,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補,就一直空著,任各種酸楚情緒啃噬,無以抗拒。

  那失落了好多年,卻又無以名狀的感覺,原來…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他不是從來沒愛過她。

  他只是…一直以為那是友情。很深刻、很深刻,深刻到他不允許有任何雜質來浸染它的知己之情,他要保有它,一輩子維護它!

  所以他斬釘截鐵的告訴她:這只是友情,妳是會錯意的那一個。

  錯了,錯了,原來是他的錯,是他搞錯了。

  過去他做錯的種種,一直在這九年來不斷的反撲著他、折磨著他,在他還不明白這種苦悶是為什么時,折磨與歲月,已在他眉眼里寫下滄桑。而他卻以為那只是對逝去友情的思念…

  苦悶,一直都在;而苦悶如今現出原本面貌,方知那叫做悔恨。

  素馨…

  繞了好大的一圈,他終于知道了:他愛她,她從來不是一廂情愿。

  只是…為什么這個認知來得這么晚?在他傷害過她、拒絕過她之后?在她的人生經歷過許多折磨之后?

  她會原諒他嗎?她還愿意試著愛上他嗎?

  不不,或者他該先自問,我還值得她愛嗎?現在的我,有什么值得她傾心的條件嗎?

  他有嗎?

  米素馨覺得今天這種場合,她一定要在場幫幫嚴峻才可以。

  她這好朋友呀,有好醫術、好的頭腦可以興家振業,可就差了那么一點點好口才來隨隨便便煽動人心。今天難得趁市集機會,所有的牧戶都會聚集到天水來,想也知道嚴峻定會利用今天說服牧戶跟他合作。以他那寡言的性子、簡單到很難聽出誠意的說明,連羊兒都沒興趣聽他說了,還妄想人家會理他?

  所以她來了,不過嘛…她家金霖也來了。沒辦法,這小家伙來到隴地之后,見到了很多牛馬羊,就是沒見過很多的人,幾乎要以為全隴州就只住著三兩戶人家,其它全住著牲畜了。

  「哇!有人耶!」金霖被程風抱在懷中,不讓這只小猴子在人群里東竄西跑,最后把自己給搞丟了。

  「這么一點人,就值得你叫成這樣?這些人加起來,還沒有咱們江南全部的家仆多…」胖胖的奶娘仍然習慣性的在一邊低聲碎碎念:「這里真臭,滿地都是馬糞、羊糞的,真不知道來這里做什么…」掩鼻,不忘一直念一直念。

  對奶娘的叨念聽而不聞,金霖依然熱情的以肥嫩的小手指東比西的問道:

  「娘,那是什么?呀,那邊那邊!程叔叔,你停一下啦!你看那邊有胡人在彈樂器耶!我們過去看看嘛!要去要去我要去--」

  「霖兒,你不是想見大胡子叔叔?」米素馨轉過身來問著。

  「嗯,想呀,可是--」小嘴嘟得高高的。

  「不然你就別見大胡子叔叔了,讓程風叔叔帶你四處玩兒好不?」

  「可是我想見大胡子叔叔,我好久沒見到他了耶!」

  「只是見個面嘛,等會我跟大胡子叔叔辦完事,我會請他先別走,留下來給你看一眼,如何?」

  「好吧…」不甘愿的聲音拖得長長的。程風才要帶他走呢,沒料到金霖卻興奮的大叫起來--「大胡子叔叔!你是沒有大胡子的叔叔!你把胡子怎么了呀?」

  其它人跟著金霖的手指看過去,見到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正牽馬向他們這方走來。

  在場四人,只有金霖與米素馨認出眼前這個濃眉深目的俊美男子正是多年來一直留著滿臉大胡子的嚴峻。

  臉上不再有胡子的他,與年少時期相同的俊美,但多了成熟男子的味道,令在場的婦女無論老少,都悄悄把眼光往他身上睞去,久久舍不得移開。

  「大胡子叔叔,你長得好好看哦!」金霖伸手過去要讓抱。

  嚴峻將他抱過來,對金霖笑了笑后,才看向米素馨問道:

  「今天來這兒,是特地帶霖兒來看熱鬧嗎?」

  「不是,我來找你。」

  「找我?」嚴峻揚眉。「妳知道我會來?」

  「當然!今天所有牧戶都會來這兒交易牲畜,你怎么可能不來?」

  嚴峻聽了,心口一暖,輕笑出聲。「還是只有妳最懂我。」

  「可是卻沒有完全懂你,不是?」她針他一下,以表自己對他先前說過的那番話的記恨。

  「唉,素馨…」

  「好啦,不揶揄你啦,咱快走,我想這時刻那些牧戶都會聚在茶棚那邊等著跟人交易。我帶了些好吃的江南點心要送他們吃,先甜甜他們的嘴,接下來就比較容易談話。」跟金霖他們揮揮手,交代別走遠后,她從奶娘手中拿過那一大袋點心,但很快被嚴峻接過--

  「我來。」

  「你手中有東西了,不重的,我來就好。」她不想他提太多物品。不過嚴峻不理她,以手肘輕推著她往前走,舉重若輕,步履輕巧無聲的跟在她身邊。

  「我體力還好得緊,你別當我老了。」米素馨不大高興的對他皺眉聲明。

  「我沒當妳老。」

  「別忘了,你小時候力氣還不如我呢!」

  「我沒忘。」

  「哼。」輕哼,沒發現他一直以深黝的眼神凝視她。

  他在重新記憶她,將現在的她與過去的她,以嶄新的模樣鐫鏤在心底深處。

  他看了她好久,久到她想裝作沒發現都很難。他的眼光讓她緊張,所以她深吸一口氣之后,才惡聲惡氣的面對他,粗魯的問:

  「干啥一直看我?別是想跟我說我臉上有皺紋吧?告訴你,我每天都有抹江南美容圣品雪花膏,抹了不長皺紋的!所以你不會在我臉上找到那個東西啦。」

  「我不是在找皺紋…」他還是在看她。「雖然妳臉上確實真的沒有皺紋。」

  看看看!他究竟是在看什么呀?!米素馨被他看得不自在,決定先走一步,不再與他的眼光糾纏下去。

  她是大人了,不再是年幼無知的少女,所以這輩子都不會再胡思亂想,把他的眼光會錯意,自行想象,誤以為當他凝視她時,就是兩心相許的意思。

  不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真,永不再自取其辱。

  她親口承諾過他的:將當他一輩子的知己,永不再令他為難困擾。

  也許他已經忘了她年少時的誓言,但她不會忘,一生都不會忘。

  今生今世,難得再能相聚,就讓他們當一輩子的知己吧。

  對于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她經歷過、失落過,那也就夠了…

  夠了,累了,也老了,老得只想好好當金霖的娘、以金延年未亡人的身分過完未來的日子;忘掉她的心曾經熾烈的為某個男人燃燒過,忘了她其實還年輕…什么都忘了吧。

  反正,愛情向來跟她無緣。

  于嚴峻是,于金延年是,永遠不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得到圓滿無憾的愛情。

  這輩子為這兩個男人哭過也就認了,如果還要再為男人哭,那就是笨到無以復加了。

  她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撇開心里思潮起伏,很快鎮定下來。抵達茶棚之后,她聚起全部精神想要好好向這些大叔大嬸們談論跟嚴家牧場合作的事情,想說如果沒她在一邊幫襯幫襯的話,以嚴峻稍嫌拙劣的口條,怕是應付不了這些長輩們滔滔不絕的質疑聲浪。畢竟嚴峻目前沒有足夠的財力讓人信服,能力如何,也不得而知。想來任何人都不會貿然相信他、與他合作的。

  但令她訝異的是嚴峻受歡迎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那些大叔大嬸們一見嚴峻出現,都親熱的與他打招呼,拉著他就要請他吃他們帶來的糧食,嘴里更嚷嚷著--

  「嚴六,過來過來!上回你給我家羊兒治好了病,一直說要感謝你,卻被你跑掉啦,今兒個你可別走,咱特地把這塊上好羊脯帶過來給你,你可別又不收啦!」

  「這邊這邊!六少爺,這是我家秘傳的奶酪,好吃極啦!你帶回去吃,要收下呀!上回你把我家老馬的腳瘡給治好了,讓牠又能跑又能跳啦,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你們別擋著。嚴六少,你過來,這是我家那只難產的母羊所新產下的羔羊,我給你帶一只過來,記得牽回去哪。要不是你幫忙,我家那只母羊早一尸五命的走啦,真是太感謝你了。」

  這些牧戶全都因嚴峻優秀的醫術而受惠過,每個人都恨不得能立時回報他什么,圍著他團團轉,打定主意,如果嚴峻不接受他們報答的話,就不讓他走啦。

  「各位各位大叔大嬸、大姐大哥們!」眼見嚴峻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米素馨終于知道自己幫得上他什么忙了--把他從滿滿的熱情中拉出來喘口氣。「你們都歇歇嘴兒,來,吃塊甜糕,也讓峻少說說話嘛!」她連忙打開包袱,把點心一個個的往這些人手里塞去。

  她的介入讓喧鬧的人群有一瞬間的安靜,然后,有人開口問著:

  「這位夫人,妳是哪位呀?」

  米素馨的穿著并不特別華貴,但因為穿著絲綢,打扮清雅,膚色白皙潔麗,一看就知道是身分高貴的有錢人家夫人,與他們這些身穿陳舊皮裘、皮膚黝黑、習于勞動的牧人來自不同的階級。這個貴夫人怎么會突兀的出現在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還塞精細的甜點給他們吃?

  這感覺真是奇怪透了。

  「我是--」米素馨正要自我介紹,不過有人已經認出她來了。

  「呀!她不是米大爺的么女,那個帶著好大一筆錢回來的金夫人嗎?有沒有?赤城那幢華美的房子就是她買下來的。聽說她比烏夫人還有錢,因為她夫家專營絲綢生意。聽說他們富有到家里堆的金銀財寶比隴西的黃沙還多呢!」一個大嬸以拔尖的聲音說著她聽來的可靠流言。

  然后,所有好奇又欽羨的目光便全聚在米素馨身上了。

  米素馨只能嘿嘿干笑,雖然很不自在,但也不急著澄清這個夸張至極的誤會。連忙說道:

  「各位大爺大娘,請聽我說,峻少與我今兒個特地過來,是為了與大家談一樁生意。」

  「生意?」

  「是的,現在我們靜靜聽峻少說完,有問題的話,等會兒再談吧,」她一邊推推嚴峻,一邊再把點心往那些人手中塞去,讓他們的嘴巴先忙著吃東西就好。

  嚴峻看了她一眼,輕而沉穩的開始說起他的合作計劃。

  由于嚴家近幾年來已經虧成了一個空殼子,沒有足夠的財力去大量培育新種。雖延攬到朝廷這份差事,但財源必須自己去找;而優秀的馬種這些年幾乎都被烏家掌控,不易尋得,只有從這些小散戶們的牧場里尋找體健的馬種加以改良,并且集結成群,做大量的輸出。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嚴家沒法給出比烏家更優渥的價錢,甚至不能保證剛開始進行牲畜販賣時,能被外族人青睞,并以好價格成交。這一條路走下去,將會有諸多的困難,卻不一定賺錢。

  嚴峻老老實實的把這個合作一旦進行之后,可能遭遇到的最壞情況都說出來,毫無隱瞞。聽得所有人都沉下臉色,對他所說的話再三沉吟,不輕易應允,連發問也沒有。急得米素馨在一邊暗自跳腳!這峻少就不能多說一些好話嗎?告訴他們一旦成功了(她一定會讓這事做成功的嘛),大家日子會改善,從此無須再被烏家剝削呀!烏家現在掌握了對外族買馬的管道,小牧戶們已經不容易買到好馬了;而現在烏家同時又高價向他們購買良駒,目的再明顯不過。不出三五年,隴西所有小牧戶都會因為馬種太劣而遭淘汰倒閉,最后隴西牧業就全在烏家手中,價格任其自訂,誰也制衡不了他。

  這些淳樸的小牧戶們沒深想到這一層,可總要有人出言提點提點吧?

  「峻少…」米素馨正欲開口,但嚴峻卻對她輕淺的搖頭,示意她別說話。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可是他自有考量,并不愿在這些牧戶在沒有足夠的時間深思時,就提出烏家的手段做為恐嚇,以達成自己能順利合作的目的。

  結果,當然沒有說服到什么人,那些牧戶們都說要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再給他答案。

  這一天的市集,算是無功而返,而且前途非常「無亮」。

  「我說,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早知道這事就讓我來說好了,包他們馬上點頭同意,連合同都給簽下了。」

  「這樣不好。總得給他們時間想一想。」嚴峻一邊回應她,一邊幫金霖做釣竿。

  離開市集后,金霖玩得意猶未盡,也突發嘴饞,吵著要吃鮮魚。所以嚴峻便帶他們來到嚴家舊宅后頭的山丘上釣魚。

  「來,霖兒,你拿好,可以釣了。」

  「好,我要釣一只好大的魚分大家吃!」金霖開心大叫,甩著釣竿在空中盤桓了好幾圈,然后「喝」地一聲,長線拋進池子里,非常有架勢的樣子。

  「這里還有魚兒嗎?」米素馨不抱希望的問。

  「有的。雖然環境不利魚兒生長,但還是有存活下來的。」他走到她身邊幫她升火。

  她轉頭看到奶娘與程風都跟在金霖身邊,不怕那好動的小子把自己給玩進冰冷的池水里后,才放心專注與嚴峻談話。

  「峻少,你今天沒說動那些牧戶同你合作,日后想要說動,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你想過烏家沒有?他們知道你的計劃后,一定會想法子阻撓。」

  「這點我已經想過。」嚴峻說著,把火苗挑旺。「妳烤烤手,看妳手都凍得發紫了。」

  「還不是那個池水太冰。」米素馨喃喃抱怨。剛才幫滿臉沙上的金霖洗瞼,不得不沾水,結果手都凍麻了。「沒關系,如果那些牧戶不支持你,我的財力支應你完成初步計劃還不是問題,就算得大老遠趕到陜西買馬過來育種,我都能替你籌到所需錢財,嚴家還是可以興盛起來的。」

  「素馨,我需要的不是妳的錢財。」嚴峻很溫和的拒絕。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自尊只允許我提供力氣上的幫忙,卻不許拿錢砸你就是了。真是見外!」米素馨輕哼。

  「不是這樣的。」嚴峻輕道,「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會與妳見外。振興嚴家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我希望可以以這樣的合作方式去改善這里人的生活。在這里,生活是很困難的,常常一個天災下來,辛苦養了好幾年的牲畜就死亡了。所以我當年才一心想學醫術;當時只想著要如何養出更好的馬羊,如何減少牠們因疾病而亡故的情況;而現在,除了那些之外,我還希望這里的人們有更好的生活。」

  米素馨溫柔的看著他,所有牢騷抱怨都消失不見,覺得這個嚴峻,這個她今生最好最好的朋友,真是個很棒的人!讓她感到好驕傲,好以他為榮!

  「阿峻,你真棒!」

  她又叫他阿峻了!嚴峻心中一蕩,耳根微微發燙,無言的看她,看著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有滿滿他的模樣;他也是,看著她,眼里心里也只有她。

  「你知道老爺子為什么想要振興嚴家嗎?」

  他沒回答,靜靜的看她。

  他的眼神太侵略,她想躲開,卻又因為被串豐抓攫住視線而動彈不得,只能看他,任紅暈潑了滿面。氣氛怪怪的,還…還是…還是繼續說話好了,雖然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了…

  「老爺子擔心以后烏家坐大,其它人都活不下去了。不希望嚴家這些爺兒們凈…凈只看著眼前的利益…嗯、嗯圖自己眼前的利益…也不管以后隴州會怎樣…所以希望有人出來振興嚴家…那個…那個…」羞急轉氣怒,她終于扠腰發出尖聲的質問:「我說峻少!嚴峻公子!你究竟是在看些什么呀?!直瞅瞅的盯著我看,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我早挖了你一雙照子喂魚去啦!」

  「素馨…」

  「你別以為我只是在虛言恫嚇!」

  「我沒敢這么以為。」他輕笑,眼神終于稍有收斂。

  「笑什么笑?!」她作勢要捶他。

  不料伸出去的拳頭卻教他一掌包住,而且,沒有放開的意思。

  …呃…他握得有點久,久到好像忘了男女之防…哦?這樣可以嗎?

  「素馨,我想問妳…」

  她悄悄掙扎,這人卻不肯放開她。太失禮了吧?只好直接開口道:

  「你問就問,抓著我做什么?我手還冰著,要烤火啦!」

  其實她的手已經被他厚實的大掌給握得生熱,還熱到發燙啦!

  「讓我問妳一件事,請妳仔細考慮后再回答我。成嗎?」

  「好啦好啦,你快問,問完就放開我啦!」如果非問完話他才肯放手的話,那就快問吧,別慢吞吞的凈在這兒耗時間啦,沒看到她窘得快死掉了嗎!

  窘得快死掉也就算了,心口還猛跳不休,再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妳別生氣。素馨,我問妳,妳愿不愿意再…」

  「嚴大哥!」突來的一聲嬌呼打斷了嚴峻說到一半的話。「嚴大哥,你果真在這兒,奴家找了你好久哦…」

  嚴峻神色驀地一沉。除了因為話說到一半被打斷的不悅外,當然還因為著米素馨用力抽回她的手,不再讓他握住。他很不高興,向來平淡溫和的面孔當下刷成如他姓名相同的--嚴峻;非常非常的冷漠,連米素馨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模樣,無比訝異,有些心驚,不知道原來嚴峻這個她印象中脾氣超好的人,也是會生氣的呢。

  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方草,原來目光只放在嚴峻身上,目標只有米素馨一人;但當她眼光不經意看到一抹胖胖的身影時,卻驚駭莫名的震住,一時形象全無,失聲叫出來--

  「乃涼!妳是乃涼!妳怎么會在這里?!」

  目光很快的搜尋過所有人,最后目光定在乃涼懷中的金霖,再度一震,低呼道:「他…他…他是…他是不是…」

  「他是我的兒子,金霖。」米素馨走到金霖身邊,將他拉入自己懷中。

  「兒子?是兒子!是妳…妳是?」方草瞪著米素馨,先前知道她是情敵,如今情況卻更加復雜了…乃涼為什么會待在米素馨身邊?一定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吧?

  「她是方草,」名叫乃涼的奶娘,低聲在米素馨耳邊說著,「方菲小姐的堂妹。」

  米素馨聞言,神情凝肅的看著方草,想著這個女人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這個叫方草的女人,為什么會在這里?

  方才嚴峻沒說完的話是什么?

  方草與嚴峻又是什么關系?

  這個叫嚴峻嚴大哥的女人…與她的好朋友嚴峻究竟是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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