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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歲月是這樣流轉的,昨天還在記憶中年輕著的男子,從來不會老去;不管經過了幾年、幾十年,都是相同模樣,永不改變。但,當他今天意外出現在妳面前時,妳會看到歲月;妳深刻體會,所謂的漫長,其實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而已。不管先前妳曾被悠長的時光如何的摧折過,它就只是眨眼就過了。

  已經九年了哪…

  她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再見到他,所以沒有練習過要是見到他了,要怎么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覺得自己什么話也不可能說得出口,她想她應該把門關上,當作沒有看到他,然后火速回房擬稿練習--至少要練習三年,然后再雍容華貴的出現在他眼前,以著貴婦的優雅、孀婦的自制,跟他好好的話家常,讓他覺得她已經不一樣了,讓他覺得這些年來,她成熟了,成熟到可以把過去那些發生在兩人間不愉快的事拿出來當開玩笑的材料講著;把一切表現得云淡風輕,完全是成熟大人的做法;讓他知道,她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只想求他愛她的傻瓜小女孩,以為「愛」這種東西,努力爭取便可得到…

  「找人?」就在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時,第一句話已然不受捉控的脫口而出。

  嚴峻的震驚不比她少。他千思萬想都沒想過會再見到米素馨,而且,還是一個成熟豐艷的米素馨,不是他記憶中那個率性利落、天真可愛的少女,而是個…貴婦。

  過去長駐在他腦海中的少女形貌,一下子「匡啷」碎了滿地。重新組合而成的,是一個陌生的南方仕女模樣。

  「素馨…」

  「請叫我金夫人。」米素馨笑容可掬的指正他。發現他的驚嚇不比她少后,她感到安慰,也更加鎮定了,暗地里仔細的打量他的改變,嘴巴也不忘說話:「你是來找令尊的吧?老爺子可能正在午睡呢,你是要在這兒等他呢,還是先回嚴家…放下你一身的家當?」

  看得出來這個風塵仆仆的男人已經趕了好長一段路,像是好幾天都沒好好休息過了。胡渣布了滿面不說,頭發凌亂、衣衫靴子上都沾著塵土,看起來既疲憊又狼狽,需要好好的洗個澡、打理打理,然后找個溫暖的炕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可,縱使狼狽得不成人樣,他還是…很好看,好看得讓人想要臉紅。

  「妳…回來了?!」他的耳朵轟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到她,再見到素馨,他的知己。

  「妳什么時候回來的?妳回來多久了?」他問。

  「沒回來多久。倒是你,怎么也回來了?看起來像是要長住的樣子…是吧?」她伸長頸子看著跟在他馬兒后頭的幾輛馬車,正緩緩走過來,也停下了。

  嚴峻沒法響應她的問話,因為他滿腦子除了理解她在這里、在他眼前的事實外,其它什么也顧及不了。

  「妳回來了…」

  「我是回來了。你也回來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但招呼總是要打一下。這人…居然也回來了。想都沒想過會有這樣巧合的事。

  「大爺,咱好像還沒到地頭吧?這兒只是赤城的邊圍地帶,離天水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我方才問過草原上的牧工了,他說要到天水城得翻過三座山,再走上好長的路。所以您想在這兒先歇個腳嗎?」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從最前頭的馬車里跳下來問道。

  嚴峻仍是沒空理他,

  米素馨知道嚴峻這一呆,怕不知道會呆到什么時候,于是非常好心的對那名小廝道:

  「你們想是趕了好長的路吧?不妨停下來歇歇腳、喝個茶,我叫人出來招呼你們--」

  「夫人,妳的馬。」這時程風正好將馬牽過來。

  米素馨不理會嚴峻的目光正隨著她轉,走到自己的愛馬旁,身手利落不減當年,一翻身就上去了。上去后,她交代著:

  「程風,你去里頭叫人出來伺候。不必跟著我了,我一下子就回來。」

  「夫--」程風愕然,只能望著疾速遠去的馬尾巴興嘆。不知道夫人是在趕些什么?

  她只是想跑馬,沒有特定要去的地方。可是當她放馬跑過兩座山丘之后,便下意識的往嚴家舊宅后頭的那片山坡地而去。

  那里,有她的童年與她的回憶;當然,也有著她的傷心。十六歲以前,她跟嚴峻就像是兩個孿生子一般,浸潤在彼此的生命里,誰也離不開誰;沒有單獨的童年,只要回想起幼時種種,總不免要想起那么一個相依相傍的人兒。

  馬兒奔上山丘頂端,她在池邊下馬,放馬兒自由去覓草吃。沿著池子邊緣走著,試著將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模樣做一個重迭。

  九年了,有很多地方都不同了。

  多年無人整理的地方,被高高的野草將它長成荒涼。

  多年無人踏踩的小徑,任爬藤恣意交錯盤結,無跡可尋。

  只有池水仍清澈,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晃蕩波紋。池里曾經被放養的魚兒,不知道還有沒有存活下來的?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蹲下身,伸手輕探入池水中--

  「好冰。」喃喃念著,卻沒把手收回來。

  身后傳來馬蹄聲,不必回頭,就知道跟來的人是誰。

  「素馨…」嚴峻大步向她走來。

  沒有看他,但發出的聲音極之輕快:

  「如果你追過來只是為了重復妳回來了這句話的話,那就請你先去別的地方說完后,再來找我敘舊吧。峻少。」

  「妳怎么會回來?是回來探親還是…發生了什么事?」嚴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方才急急跟在素馨身后追了過來,沒空多向米家的家仆探問,只聽到他們說素馨這次回來打算長住。一個出嫁的女兒會回娘家住…總會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

  「那你呢?你怎么會回來?是回來探親還是…」學他頓了一下,才把他方才問的話全部還回給他,「發生了什么事?」

  「我每兩年都會回來一次。而這次回來,除了因為家里的事之外,也有一些公事在身。」他不跟她繞圈子,也沒心情玩笑。簡單說完自己的狀況后,不放棄的又問,非要她好好回答不可。「妳呢?為什么回來?」他走到她身邊,席地而坐,緊盯著她帶著淺笑的側臉,不讓她再閃避。

  「我呀…」她先看向遠方,好一晌后,才終于凝聚出所有勇氣面對他。「想也知道,一個女人會回娘家,大抵也不過就那么回事,不是被休了,就是丈夫不在了。我的丈夫在兩年多前病逝了,我帶著孩子守孝二十五個月,滿了之后,馬上打包家當回到故鄉,打算下半輩子在老家養老,可惜你先見到我,若是你先進了赤城,在人多的驛站休息一下,馬上就能聽到關于我的、那些非常精采的故事呢。」

  「我不想從別人嘴里聽到妳的事,我只想聽妳親口說出來的話。」嚴峻的表情嚴肅依然,沒有被她的故作輕松給逗出半點笑意。「告訴我,妳還傷心嗎?還是妳只是在裝堅強?」

  問的,當然是她對喪夫的心情。

  「傷心,當然。可是只會傷心又有什么用?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我跟孩子已經習慣相依為命的日子,也不再一提起他就流眼淚。我們還是會想起他,可是決定只想那些快樂的記憶,不要悲傷。畢竟人是不會再活過來了。」她揚起下巴,開始對這個話題感到不耐煩。「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比較重要的?」

  她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別人或許解讀不出來,但嚴峻可以。除去這九年的分離,他們可是一同長大的知己好友。時間會令人有諸多改變,可是有些事卻一輩子都不容易變--比如說,她對瑣碎的問題一向不耐煩;也比如說,當她不想跟一個人相處時,也會表現得不耐煩。

  他想,她是對他感到不耐煩了。這個認知像支利箭,「奪」地往他心口射去,讓他滿腹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峻少?」她揚眉,催促著他有話就快點問。

  「我只是想聽妳說,這些年妳過得好不好?」他聲音澀澀的,沙沙的,千詢萬問,不過只是為了知道這一點。

  「我,很好。」她下巴揚高,表現得非常篤定。

  可她的篤定,在他看來,只是一種賭氣。

  「妳很好,那…就好。」

  結果,久違了的朋友、彼此還愿意承認的知己,再一次相見,竟只有客套,只有無言。他與她,心里都是失望又詫異的。

  有一道無形的厚墻已筑在他倆之間,就算交情可以重新再織就,恐怕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知己。

  他是他,她是她,涇渭分明的兩個體,不再知道彼此的心,不再知他(她)如知己。

  「我知道嚴家沒有以前的風光,可卻不知道只這么幾年的光景,居然就能敗成這樣。這是怎么了呀?我不會是看錯卷子了吧?」米素馨將滿桌賬冊卷子往旁邊挪,好讓自己可以與書房里的所有人面對面討論這件事。

  「姊夫,三年前你還是嚴家的賬房,可以說說為什么嚴家會這樣嗎?」

  米素馨的姊夫連春日嘆了一口氣道:

  「自從三年前老爺子染上一場病之后,便逐漸鎮不住情勢了。那些爺兒們趁老爺不能管事,三天兩頭來賬房支銀兩,說是要拿去繳貨款,要不就說是買了一群好馬兒,人家等著訂金…弄錢出去的名目五花八門也就罷了,他們還爭相來我這兒拿租契看,搶了賬冊就說要出門收租去。租金是收了,卻沒一兩銀子繳回庫房,把老爺給氣壞了,卻拿這些人無可奈何,反而天天被追著要分家。」

  米白玉代丈夫補充說明:

  「這些爺兒拿了錢都偷偷去發展自己的產業;這還別說,更過分的是把自家的好客戶都給搶走了。這些人狂撈猛掏的,就算是金山銀山,也會給挖成一個空架子,不塌才怪。結果,哼,哪一個爺兒的事業做得起來?全賠了一褲子不說,也把嚴家給搞垮啦。本來舒服的日子可以過個三代的,給這么一亂,連下半生想有個溫飽怕都成了問題。」

  「所以大哥跟姊夫才會毅然決然的離開嚴家,終于愿意聽從我的建議,自個兒做起小生意來著了。」

  「可不!全出來了,省得那些人把今日的敗帳全往我們頭上賴過來,那豈不是冤透啦?那嚴家,也只有大老爺還有三夫人那房真心待我們好,其它人哪,就別說了。所以爹才會不管別人怎么說閑話,硬是收留老爺在咱家住下,替他養老都沒關系。」一提到現在的嚴家,米白玉就有滿肚子的氣說不完。

  米素馨支著下巴,不理會姊姊的哇哇叫,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就方才我從賬冊上看到的,嚴家牧場只剩下三座,除了老爺子手上那座外,另外兩座正打算賤價賣給烏家好填補他們目前的虧損。也就是說,嚴家的產業幾乎都轉手到烏家了。」

  「是這樣沒錯。」米家大哥點頭。

  「那我們為何不去買個一兩座呢?那些牧場好好經營的話,很能帶來利潤呢。」以她家目前的財力來說,買個小牧場不是問題。

  「不好給人說咱趁火打劫。再者,也是為了這幾年西部的牧養業情勢改變了,大者恒大,小經營者在價格的壓制下,斗不過那些大戶;連嚴家都逃不了被收購的下場,何況是其它人呢,爹不想我們去碰那一塊,所以我們才會專心做起皮毛生意,不要落下話柄給人說我們搶嚴家的生意。」米廉繼續說著。

  米家嫂子順便也發表一下自己的觀察所得。

  「其實爹當了一輩子嚴家的總管,對嚴家如今的落敗很是感嘆。我瞧他老人家挺擔心老爺子身體的。他曾說過,家業落敗還不是最令老爺傷心的事,真正傷他心的,是子孫不肖,沒一個成材,連守成都做不到,還談什么發揚光大。爹好擔心老爺子呢,心里總是希望能看到嚴家有再站起來的一天,可這畢竟是難了。」

  連春日想了一下,說道:

  「最近峻少不是回來了嗎?也許他能把嚴家振興起來,給老爺子一點寬慰。」

  「他嗎?給馬羊看看病還可以,做生意根本不行吧?」米白玉不以為然,但極之稱道他的醫術,「不過峻少醫術還真不錯,我們家有頭羊兒最近染上要命的羊疥,除了趕快把牠隔開之外,想來就只剩死路一條,可給峻少看了一下,居然就好了!他叫我拿來豬脂、熏黃,攪和之后抹在羊兒潰爛的地方,今天就好多了呢!能吃也能走的,再過不久就可以不必隔離牠了。京城學醫回來的,果然有兩下子。」

  「真的嗎?那我可得請峻少到我娘家去看一下幾匹馬兒了,那些馬兒背上長的炙瘡老是好不了…」

  話題很快轉到嚴峻的醫術上去。兩個女人家走到一邊談論著家里的牲畜健康情況,還說著今夏冷熱落差太大,家畜都受不了的病了,每一個獸醫都忙到翻過去,不容易請到他們來這種小戶人家看診,都給大戶搶走了,幸好嚴峻在這時回來…

  米素馨刻意不去聽姊姊與嫂子的談話,不想聽到有關嚴峻的種種,甚至連這個名字都不想聽到。她看向大哥與姊夫,道:

  「如果爹不希望我們做牧場的生意,那我們就不做。可是,我認為,當隴地所有牧場、皮毛生意都被烏家所掌控獨大之后,我們這種小家小戶想收購皮毛運到南方大城市去販賣,也會變得十分困難。現在還有小商戶喘氣的空間,日后烏家真正坐大后,肯定會一手包攬所有會賺錢的生意,一旦烏家掌控了所有馬羊的生產,那么外來的商隊就不得不跟他們合作,到時怎還會有我們討生活的份兒?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她的一番話,說出了兄長、姊夫的隱憂。

  「我們是想,也許可以逐漸放掉毛皮這生意,改組商隊,到南方進一些絲絹到國外去賣。我曾在吐谷渾那里遇到過一些波斯的商人,他們很喜愛我們的布與茶葉;這些年的互馬交易,都不再用銀兩,而是以茶、絲絹為主。以前妳讓人送回來的精繡絲綢,還沒拿出去賣呢,家里就跑來一些人爭相出高價買走。」米廉說著。

  「可是別說絲絹買賣這方面的印紙不容易取得,就算取得了,也不見得可以在南方買到最精工的絲織品。再說大哥你們真正的本事是在馬羊這方面,不要去經營你們不了解的事業,我還是覺得皮貨生意大有可為,聽我說--」正想說明自己手邊有駔儈印紙,可以經營市馬生意,而且她有銷售的門路,但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

  「二小姐,嚴老爺請妳過去一趟。」家仆在門外喚著。

  「知道了!就說我馬上過去。」揚聲對外叫完,她對書房里的人笑了笑道:「改天再談。這事兒挺有得玩,聽完我的看法之后,你們一定會贊同的。」

  好一個巧合。當米素馨走到嚴老爺子目前所居住的院落時,嚴峻居然早她一步在老爺子的房間里,正在勸著要接他老人家回去。她在外頭聽到嚴峻低沉的聲音時,不禁停下步子;想先走開一下的,但腳步卻不知怎地邁不開,就杵在門邊聽著了。這行為真是不好,非常不好,她向來不做的,可是…他在里頭呀…

  「爹,請您跟孩子回去吧,就算您不想住祖屋,也還可以住天水那間宅子。我跟峰弟都會好好服侍您的。」

  自從分家后,他們這一房便搬到天水那邊居住,連母親也接過去了。

  「哼!少說大話,你還不是跟其它人一樣,只想從我手中拿走久山牧場的地契!什么叫做好好服侍我?你拿什么服侍我?就憑那你跟你弟分到的那三十匹老馬、二十頭羔羊?還有那塊只長得出土豆兒(馬鈴薯)的荒田?」

  「爹,不是的,孩兒對牧場沒有興趣--」

  「沒出息的東西!身為我嚴家的子孫,居然說對牧場沒興趣!你就一輩子躲在馬廄不要出來好了!你可以走了,別杵在這兒礙我的眼!」

  沉默好一晌后,嚴峻絲毫沒有被激怒,聲音溫和依舊。

  「爹,要孩兒怎么做,您才愿意回家住呢?」

  「除非你把嚴家再度振興起來!別讓我死后沒臉見列祖列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回去!」嚴老爺的聲音里滿是氣怒與絕望,就算嘴上這么刁難,也知道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嚴家會有翻身的一天了。

  這次的沉默更久。然后,嚴峻輕聲道:

  「爹,您老保重。我還會再過來。」

  「哼!你不必來了!你們這些兄弟三天兩頭的來找我,煩也煩死人!」

  在嚴老爺的怒罵下,嚴峻默默的退出來。在他走出來之前,米素馨已早他一步閃到角落去,不讓他發現。想說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只會使他難堪,閃開比較妥當。

  直到嚴峻的身影再也不復見,她才以重一些的腳步聲走進嚴老爺子的居處,嘴上還叫呼著:

  「老爺子,素馨丫頭來啦!」

  「妳可進來了,在外頭站得挺累的吧?」嚴老爺子皺眉的將老仆嚴忠送上來的湯藥一把推開。

  「說什么呀,聽都聽不懂。」米素馨鎮定如常,從老仆手上接過湯藥。「老爺子,您好歹看在忠叔服侍您四、五十年的份兒上,別為難他老人家了。這藥可是連心意也一同熬進去的,您別辜負啦。來,喝了吧。」邊說邊把調羹給推到他嘴邊,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一匙又一匙的,只要嚴老爺企圖開口說話,就會馬上被塞進藥汁。很快的,藥全進他的肚子里去了。

  如此神功,讓一邊服侍著的兩個老仆嚴忠夫婦,忍不住想起身拍手叫好。

  「咳咳咳…」終于喝完,好喘,也咳了幾聲,氣都還沒順過來,就立即數落她:「我說丫頭,妳別告訴我,妳嫁去揚州八、九年的,就學了這一手灌蛐蛐兒的本事回來!」

  「老爺子,我不玩蛐蛐兒,倒是對澆花頗有心得,向來是這么灌它們的,那花兒開得多好哇,不信的話,我家金霖可以作證哦。」

  「妳這個丫頭,都當人家的娘了,也沒個穩重的樣子。」嚴老爺笑著搖頭,但鎖緊的眉峰卻表示著他沒有笑的心情。指著炕的一邊,對她道:「來,妳坐上炕,有事跟妳商量。」

  米素馨點頭,依言上炕,端坐如儀,靜待吩咐,心里猜測著老爺子找她來會是為了什么事。如果是想把「久山牧場」交給她的話,那她可頭大了,老爹第一個不饒她。

  「丫頭,妳打小就聰明利落,交給妳什么差事做,妳都能立即找出最快完成的方法去做好它。相較于妳的機靈,嚴峻這小子在妳身邊一站,永遠顯得遜色,也難怪妳會看不上他了。」

  「老爺子,都多久的事啦,咱們就別再這事兒上鉆唏噓,還是說說您要交代丫頭我什么事兒吧。」

  嚴老爺子又嘆口氣。說了:

  「這事我與妳爹提起過,但妳爹就那顆死腦袋,從來不聽我講完,不是二話不說的拒絕,要不就轉身便走。哼!要不是我這幾年連著生大病,憑我以前的身手,他要走哪里走得成!」

  「是是是,老爺子年輕時可是隴地第一勇士呢!」她臉上燦笑、心中苦笑。果然是為了這事…

  「素馨丫頭,我也不跟妳兜圈子,就一句話,妳接下久山牧場吧。」

  「這可不行啊,老爺子。嚴家就剩這點基業了,您該交給少爺他們去合計振興大事,交給外人成何體統呢?」

  「什么外人?!我嚴永一輩子沒把你們當外人看過。就因為嚴家就剩這么一點產業了,才想交給會認真去經營的人。并不是說嚴家不能垮,也不是我輸不起;人世間興衰起落自有命數,我嚴永也不是個看不開的人。但丫頭,妳應當知道,一旦咱西部所有的畜牧營生全掌控在一家手上,無人可制衡的話,將來會變得多可怕妳不會不知道。價格高低隨他定,想買貨、賣貨只能由他那邊經手,如果存心剝削的話,咱們這兒的牧戶還能活嗎?」

  嚴老爺提的,也正是近來米素馨觀察了情勢后的感想。所以她沒說話,表情端肅,繼續聽著。

  「以前嚴家獨大時,我們不并吞其它小牧場、小馬商,以互利合作的方式一同經營這兒的馬業,得到的利潤雖不豐盛,但也合理了。可照我看,烏家并不是這樣的心思。他們能暴富得這般迅速,都是先壟斷后,再自訂高價販貨。我那些不成材的笨兒子們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知道把家業全賣給烏家后,會對隴西牧業造成災難,想來也不會放在眼底的。」嚴老爺子定定看著她,「我知道如果把久山牧場交到妳手上,定會引來諸多難聽的閑話,可是請原諒我的自私,在隴地討生活本來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大商戶的剝削,要叫大家怎么生存下去?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給你們最合適了。妳的機敏、春日管帳、阿廉的沉穩篤實,就算沒能大大發揚牧場,至少也能經營得當,讓其它小戶可以過來依傍,形成制衡作用。妳認為我說的對不對?」

  米素馨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對,也不對。」

  嚴老爺子不明白的問道:

  「這是什么回答?」

  「老爺子您對目前隴西的情勢分析,丫頭深以為然,也認為如果讓烏家獨大的話,將會是所有牧戶的災難。不過說到久山牧場的問題,我覺得還是交給嚴家少爺們比較妥當。」

  嚴老爺原本亮起來的雙眼,一聽到她的拒絕,立時黯淡下來。

  「也對。我不該太過自私,你們米家為我嚴家做的事已經夠多了,我不該再給你們添麻煩。」

  「不是這樣的,老爺子。請您聽我說,我不是怕麻煩,我只是希望您能親眼看到嚴家在自己人手上振興起來,這樣您比較能感到安慰的,不是嗎?」

  提到這個,嚴老爺忍不住氣起來!

  「素馨丫頭,妳自己老實說,我那些不成材的兒子,哪一個可以濟得了事?嚴逐嗎?他是長子,結果他分了家跑去波斯說要做生意,結果在那邊教人設了局,賭光了所有家產。嚴奔嗎?他鎮日流連城里的花樓,錢盡往那些粉頭兒身上灑,沒干過一天正經事。再說嚴躍、嚴泓、嚴泠吧,一心要做大事業,結果花了巨資買來一批老弱的大宛天馬,還沒運到渭州,居然就病死了一大半,簡直笑掉人家大牙!最后,妳知道的,嚴峻十八歲就離家去學醫了,給畜牲看看病還可以,哪里懂得經營之事?他弟弟嚴峰也一樣,每天看書、種土豆兒過日子,沒能成事的。但我想,他們胸無大志也好,至少能安穩過這一輩子,這樣也就好了。這些小子,哪一個能擔得起振興之事?妳這不是在開我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老爺子,對于這個隱憂,您曾對…峻少提過嗎?」雖然力持自然,但提到他的名字,還是忍不住遲疑的頓了下。

  「我跟他談做什么?只是加深他的困擾罷了。他沒這方面的干才,把這種事跟他說又有什么用?他們兄弟只分到那點產業,好好守著過日子吧,別多想。也許以后還能稍稍接濟他那些不成材的哥哥們,別讓他們餓死,我就安慰了。」

  「老爺子,我想您對峻少的能耐還不夠了解。」

  「妳會比我了解?」嚴老爺撇唇問。

  「經過多年相隔,我當然不敢保證說對他的了解一如年少時,可是我覺得您應該對這個兒子有多一點的信心。」

  「哪里來的信心?就憑近來鄰里間對他醫術的推崇?」

  「當然不只是這樣。老爺子,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來查查看峻少這些年在京城怎么過日子、有過什么歷練之后,咱們再來談論您的那些兒子是否一個都不能用的問題。」

  嚴老爺子疑惑的打量米素馨,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對嚴峻這么有信心。那孩子向來寡言沉默,從小就不顯眼,成天躲在馬廄,不爭不吵不求表現的,除了覺得他乖外,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老爺子?」

  「如果妳對嚴峻的能力死心了,是否就愿意接下久山牧場?」這是他的但書。

  「如果當真連峻少都不能托付,丫頭定不再推辭,并且會說服我爹。」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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