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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黯然銷魂處

  “快刀”方成早巳醒了。楊錚一開始敲他的門,他就醒了。

  但是他沒有去應門。

  刀就在他的枕下,他輕輕按動刀鞘吞口上的機簧,慢慢地拔出刀,赤著足跳下床,從后窗掠出,翻過后院的墻,繞到前門。

  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正在用力敲他的門,十幾尺外的一棵大樹后,還躲著一個人。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來干什么的,如果要對他不利,就不該這樣用力敲門。

  這一點他能想得通,可是他不愿冒險。

  他決定先給這個人一刀,就算砍錯了,至少總比被別人錯砍了的好。

  ——這就是江湖人的想法,因為他們也要生存。

  ——一個江湖人要生存下去并不容易。

  楊錚還在敲門,他相信屋里的人決不會睡得這么死。他也知道“快刀”方成是萬大俠最得意的弟子,所以方成這一刀砍空了:

  刀光一閃起,楊錚已翻身退了出去。

  刀快,楊錚的反應更快,而且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拿出了一張照會各縣方便行事的海捕公文。

  方成很驚訝。

  “想不到你真是個捕頭。”他說,“想不到六扇門里的鷹爪也有你這樣的身手。”

  楊錚苦笑:“如果剛才你一刀砍掉—了我的腦袋怎么辦?”

  方成的回答很干脆:“那么我就挖個坑把你埋了,把躲在那邊樹后的那個朋友也一起埋了。誰叫你半夜三更來敲我大門的?”

  他是個直爽的人,所以楊錚也很直爽地告訴他:

  “我來找你,只因為我想來問你,萬大俠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概是因為酒喝得太多。”方成黯然嘆息,“他老人家年紀越大,越要逞強,連喝酒都不肯服輸。”

  “聽說他死的時候正在方便?”楊錚問,“你們為什么沒有跟去照顧?”

  “因為他老人家一喝多就要吐,吐的時候決不讓別人看見。”

  “他一直都是這樣子的?”

  “幾十年來都是這樣子的。”方成又嘆息,“如果我們勸他少喝點,他就要罵人。”

  “知道他有這種習慣的人多不多?”

  “大概不少。”

  “那次花爺請的客人多不多?”

  “客人雖然不少,能被花四爺請到后面去的人卻沒有幾個。”

  “有哪幾個?”

  “除了我們之外,好像只有‘中原’的王振飛總鏢頭和狄小侯。”方成說,“別的人我都記不太清楚了。”

  “萬大俠去方便的時候,王總鏢頭和狄小侯在什么地方?”

  “王老總還在,狄小侯卻早就帶著個大美人回房去了。”

  楊錚早就發覺自己的心又開始跳得很快,一直握緊雙拳控制著自己,沉住氣問:

  “萬大俠和狄小侯之間有沒有什么過節?”

  “沒有。”方成毫不考慮就回答,“非但沒有過節,而且還很有好感,狄小侯還送了我師傅一匹價值萬金的寶馬。”

  “萬大俠去世后,狄小侯是不是就帶著他那位美人走了?”

  “第二天就走了。”

  “在花四爺的牡丹莊里,有沒有人打過那位美人的主意?”

  “狄小侯的女人誰敢動?”方成說得很坦白,“就算有人想動也動不了的。”

  楊錚本來已經覺得沒有什么問題可以問了,可是方成忽然又說:

  “如果你懷疑我師傅是死在別人手里的,你就錯了。”方成說得很肯定,“他老人家一生胸襟開闊,待人以誠,除了和青龍會有一點小小的過節外,決沒有任何仇家。”

  楊錚的瞳孔立刻收縮,雙拳握得更緊。

  “一點小小的過節?是什么過節?”

  “其實也不能算什么大不了的過節。”方成說,“我也只不過聽他老人家偶然說起,青龍會一直想要他老人家加入,他老人家一直不肯。”

  方成又補充:“可是青龍會一直都沒有正面和他老人家起過沖突。”

  楊錚站在那里發了半天呆,忽然抱了抱拳:“謝謝你,對不起,再見。”

  方成卻攔住了他:“你這是什么意思?”

  楊錚的回答很絕:

  “謝謝你是因為你告訴我這么多事,對不起是因為我吵醒了你,再見的意思就是說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方成板著臉說,“絕對不能走。”

  “為什么?”

  “因為你吵醒了我,我已經睡不著了。”方成說,“不管怎么樣,你都要陪我喝兩杯才能走。”

  楊錚嘆了口氣。

  “這兩天我天天吃咸菜硬餅,吃得嘴里已經快淡出個鳥來了,我實在想吃你一頓。”他嘆著氣說,“只可惜有個人決不肯答應的。”

  “誰不肯答應?”

  “就是躲在大樹后面的那個人。”

  “你怕他?”

  “有一點。”楊錚說,“也許還不止一點。”

  “你為什么要怕他?”方成不服氣,“他是你的什么人?”

  “她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楊錚說,“只不過是我的內人而已。”

  他還特別解釋:“內人的意思就是老婆。”

  方成站在那里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也抱了抱拳,說:“謝謝你,對不起,再見。”

  “你這是什么意思?”楊錚也忍不住問。

  “謝謝你是因為你肯把這種丟人的事告訴我,對不起是因為我寧可睡不著也不要一個怕老婆的人陪我喝酒。”方成忍住笑,故意板著臉說,“再見的意思就是你請走吧!”

  楊錚大笑。

  這么多天來,只有這一次他是真心笑出來的!

  夜深,聽月小筑的人卻未靜,因為一壇女兒紅已經差不多被他們喝了下去。

  計劃已完成,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已經在侯府的庫房里,楊錚已將死在藍大先生的劍下。

  大家都很愉快。

  只有狄青麟例外,這個世界上好像已經沒有什么能讓他覺得愉快和刺激的事了。

  在一壇酒還沒有喝完之前,他又問王振飛:

  “你相信藍大先生一定能找到楊錚?”

  “一定。”

  “楊錚的行蹤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已經到縣衙里的簽押房去看過他的履歷檔案。”王振飛說,“是趙頭兒帶我去的。”

  ——趙正無疑也是這條鏈子其中的一環,所以他故意將倪八的行蹤告訴楊錚,自己卻遲遲不來,決不想和楊錚爭功。

  “楊錚是大林村的人,從小就和他的寡母住在村后那片大樹林外面,如乇也是那個村子里的人。”王振飛說,“這次他是請如玉一起走的。他要調查這件案子,總不能帶著個姑娘在身邊,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王振飛又道:“他的兄弟都已經被關在牢里,他根本沒有別的可靠朋友,根本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我算準他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回他的老家,他們走的也正是回大林村的那條路。”

  他算得確實很準。

  他能夠坐上青龍會四月堂主的交椅,并非僥幸;要當“中原鏢局”的總鏢頭,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敢保證,明天這個時候,楊錚一定會回到大林村,一定已經死在藍山古劍下了。”

  第二天的黃昏,楊錚果然帶著如玉回到了他們的故鄉。

  青梅子、黃竹馬,赤著腳在小溪里捉魚蝦,縮著脖子在雪地里堆雪人,于拉著手奔跑過遍地落葉的秋林。

  多么愉快的童年!多少甜蜜的回憶!

  就像是做夢一樣,他們又手拉著手回到這里,故鄉的人是否無恙?

  他們并沒有回到村里去,卻繞過村莊,深入村后的密林。

  春雨初歇,樹林里陰暗而潮濕,白天看不見太陽,晚上也看不見星辰。就算是村里的人也不敢人林太深,因為只要一迷路就難得走出去。

  楊錚不怕迷路。

  他從小就喜歡在樹林里亂跑,到了八九歲時,更是每天都要到這片樹林里來逗留一兩個時辰,有時連晚上都會偷偷地溜去。

  誰也不知道他在樹林里干什么,他也從來不讓任何人跟他在一起,就連呂素文都不例外。

  這是他第一次帶她來。

  他帶著她在密林里左拐右拐,走了半個多時辰,走到一條隱藏在密林最深處的泉水旁,就看到了一棟破舊而簡陋的小木屋。

  呂素文雖然也是在村子里生長的,卻從來沒有到這地方來過。

  木屋的小門上一把生了銹的大鎖,木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個粗碗,一盞瓦燈和一個紅泥的火爐,每樣東西都積滿了灰塵。屋角蛛網密結,門前青苔厚綠,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

  以前有人住在這里時,他的生活也一定過得十分簡樸、寂寞、艱苦。

  呂素文終于忍不住問楊錚:

  “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的?”

  “因為我以前天天都到這里來。”楊錚說,“有時候甚至一天來兩次。”

  “來干什么?”

  “來看一個人!”

  “什么人?”

  楊錚沉默了很久,臉上又露出那種又尊敬又痛苦的表情,又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來看我父親的。”楊錚輕撫著窗前的苔痕:“他老人家臨終前的那一年,每天都會站在這個窗口,等我來看他。”

  呂素文吃了一驚。

  楊錚還在襁褓中就遷人大林村,他的母親一直孀居守寡,替人洗衣服做針線來養她的兒子。

  呂素文從來不知道楊錚也有父親。她想問楊錚,他的父親為什么要一個人獨居在這密林里不見外人。

  但是她沒有問。

  經過多年風塵歲月,她已經學會為別人著想,替別人保守秘密,決不去刺探別人的隱私,決不問別人不愿回答的問題。

  楊錚自己卻說了出來。

  “我的父親脾氣偏激,仇家遍布天下,所以我出生之后,他老人家就要我母親帶我躲到大林村。”楊錚凄然道,“我八歲的時候,他老人家自己又受了很重的內傷,也避到這里來療傷,直到那時候,我才看見他。”

  “他老人家的傷有沒有治好?”

  楊錚黯然搖頭:“可是他避到這里來之后,他的仇人們找遍天下也沒有找到他,所以我帶你到這里來,因為我走了以后,也絕對沒有人能找得到你。”

  呂素文的嘴唇忽然變得冰冷而顫抖,但卻還是勉強壓制著自己。

  她是個非常懂事的女人,她知道楊錚這么說一定有理由的,否則他怎么會說他要走?

  他本來寧死也不愿離開她的。

  天暗了,燈里的油已燃盡,呂素文在黑暗中默默地擦拭屋里的積塵。

  楊錚卻翻開地上的一塊木板,從木板下的地洞里提出個生了銹的鐵箱子。

  鐵箱里居然有個火折子。

  他打亮了火折,呂素文就看見了一件她從未看見過的武器。

  一間極寬闊的屋子,四壁雪白無塵,用瓷磚鋪成的地面,明潔如鏡。

  屋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兩個蒲團。

  應無物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膝頭橫擺著那根內藏蛇劍的青竹杖,仿佛已老僧人定,物我兩忘。

  狄青麟也盤膝坐在另一個蒲團上。兩人對面相坐,也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窗外天色漸暗,狄青麟忽然問應無物:“你是不是見到過楊恨?”

  “十八年前見過一次。”應無物說,“那一次我親眼見到他在一招間就把武當七子中的明非子的頭顱鉤下,只不過他以為我看不見而已,否則恐怕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他的武功真的那么可怕?”

  “他的武功就像他的人一樣,偏激狠辣,專走極端。”應無物說,“他的武器也是種專走偏鋒的兵刃,和江湖中各門各派的路數都不一樣,江湖中也從未有人用過那種武器。”

  “他用的是什么兵刃?”

  “是一柄鉤,卻又不是鉤。”應無物道,“因為那本來應該是一柄劍,而且應該是屬于藍一塵的劍。”

  “為什么?”

  “藍一塵平生最愛的就是劍,那時候他還沒有得到現在這柄藍山古劍,卻在無意中得到一塊號稱‘東方金鐵之英’的鐵胎。”

  那時江湖中能將這塊鐵胎剖開,取鐵煉鋼淬劍的人并不多。

  藍一塵找了多年,才找到一位早已退隱多年的劍師,一眼就看出了這塊鐵胎的不凡,而且自稱絕對有把握將它淬煉成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器。

  他并沒有吹噓,七天之內他就取出了鐵胎中的黑鐵精英。

  煉劍卻最少要三個月。

  藍一塵不能等,他已約好巴山劍客論劍于滇南蒼山之巔。

  這時候他已經對這位劍師絕對信任,所以留下那塊精鐵去赴約了。那時他還不知道這位劍師之所以要退隱,只因為他有癲癇病,時常都會發作,尤其在緊張時更容易發作。

  煉劍時一到了爐火純青、寶劍已將成形的那一瞬間,正是最重要最緊張的一刻,一柄劍的成敗利鈍,就決定在那一瞬間。

  應無物說到這里,狄青麟已經知道那位劍師這次可把劍煉壞了。

  “這次他竟將那塊精鐵煉成了一把形式怪異的四不像。”應無物道,“既不像刀,也不像劍,前鋒雖然彎曲如鉤,卻又不是鉤。”

  “后來呢?”

  “藍一塵大怒之下,就逼著那位劍師用他自己煉成的這樣怪東西自盡了!”應無物說,“藍一塵又憤怒、又痛心,也含恨而去,這柄怪鉤就落在附近一個常來為劍師烹茶煮酒的貧苦少年手里。誰也想不到他竟用這柄怪鉤練成了一種空前未有的怪異武功,而且用它殺了幾十位名滿天下的劍客。”

  “這個貧苦少年就是楊恨?”

  “是的!”應無物淡淡的說,“如果藍一塵早知道有這種事,恐怕早已把他和那位劍師一起投入煉劍的洪爐里去了。”

  夜色已臨,三十六個白衣童子,手里捧著七十二架點著蠟燭的青銅燭臺,靜悄悄地走進來,將燭臺分別擺在四壁,又垂手退了出去。

  狄青麟忽然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應無物伏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說:

  “弟子狄青麟第十一次試劍,求師傅賜招。”

  火折一打著,鐵箱里就有件形狀怪異的兵刃,閃起了一道寒光,直逼呂素文的眉睫。

  她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問:

  “這是什么?”

  “這是種武器,是我父親生前用的武器。”楊錚神情黯然,“這也是我父親惟一留下來給我的遺物,可是他老人家又再三告誡我,不到生死關頭,非但決不能動用它,而且連說都不能說出來。”

  “我也見到過不少江湖人,各式各樣的兵刃武器我都見過,”呂素文說,“可是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像這樣子的。”

  “你當然沒有見到過。”楊錚說,“這本來就是件空前未有,獨一無二的武器。”

  “這是劍,還是鉤?”

  “本來應該是劍的,可是我父親卻替它取了個特別的名字,叫作離別鉤。”

  “既然是鉤,就應該鉤住才對,”呂素文問,“為什么要叫作離別?”

  “因為這柄鉤無論鉤住什么,都會造成離別,”楊錚說,“如果它鉤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離別;如果它鉤住你的腳,你的腳就要和腿離別。”

  “如果它鉤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這個世界離別了?”

  “是的。”

  “你為什么要用這么殘忍的武器?”

  “因為我不愿離別,”楊錚凝視著呂素文,“不愿跟你離別。”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一種幾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這柄離別鉤,只不過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遠相聚在一起,永遠不再離別。”

  呂素文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對她的感情,而且非常明白。

  可是她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幸好這時候火折子已經滅了,楊錚已經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清她的淚。

  那柄寒光閃閃的離別鉤,仿佛也已消失在黑夜里。

  ——如果它真的消失了多好!

  呂素文真的希望它已經消失了,永遠消失了,永遠不再有離別鉤,永遠不再離別。

  永遠沒有殺戮和仇恨,兩個人永遠這么樣平和安靜地在一起,就算是在黑暗里,也是甜蜜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錚才輕輕地問她:

  “你為什么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么?”

  “你已經知道我要走了,已經知道我要帶著這柄離別鉤和你別離。我這么做雖然是為了要跟你永遠相聚,可是這一別也可能永無相聚之日,”楊錚說,“因為你也知道我的對手都是非常可怕的人。”

  他的聲音仿佛非常遙遠,非常非常遙遠,“所以你可以說你不愿一個人留在這里,可以要我也留下來。既然沒有別人能找到這里來,我們為什么不能永遠留在這里相聚在一起?”

  密林里一片沉寂,連風吹木葉的聲音都沒有,連風都吹不到這里。

  木屋里也一片沉寂,不知道過了多久,呂素文才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我比現在年輕十歲,我一定會這樣說的,一定會想盡千方百計留下你,要你拋下一切,跟我在這種鬼地方過一輩子。”

  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了,楊錚心里也許反而會覺得好受些。

  但是她的冷靜,這種令人心碎的冷靜,甚至會逼得自己發瘋。

  一個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價才能保持這種冷靜?

  楊錚的心在絞痛!

  她寧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這個鬼地方,絕望地等待著他回來,也不愿勉強留下他。

  因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愿他去做,一定會使他痛苦悔恨終身。

  她寧可自己忍受這種痛苦,也不愿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

  ——一個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這一點?

  夜涼如水。楊錚忽然覺得有一個光滑柔軟溫暖的身子慢慢地靠近他,將他緊緊擁抱。

  他們什么話都沒有再說。

  他們已互相沉浸在對方的歡愉和滿足中,這是他們第一次這么親密,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冷風吹入窗戶,窗外有了微光。

  呂素文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身體里仍可感覺到昨夜激情后的甜蜜,心里卻充滿酸楚和絕望。

  楊錚已經悄悄地走了。

  她知道他走,可是她假裝睡得很沉。他也沒有驚動她。

  因為他們都已不能再忍受道別時的痛苦。

  桌上有個藍布包袱,他把剩下的糧食都留下給她,已經足夠讓她維持到他回來接她的時候。

  期限已經只剩下七天,七天內他一定要回來。

  如果七天后他還沒有回來呢?

  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她一定要努力集中思想,不斷地告訴自己:

  “既然我們已經享受過相聚的歡愉,為什么不能忍受別離的痛苦?未曾經歷過別離的痛苦,又怎么會知道相聚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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