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主宰，請助云秀一臂之力

　　楚云秀披衣起床，推開窗口，遙望著遠處山下那星星點點的篝火。

　　神箭手超凡的視力，使她能借著篝火的微光，看清那一排排營帳、溝壑、拒馬、柵欄。

　　以及，一隊隊鐵甲森嚴，刀槍雪亮的巡夜軍士。

　　黑風山已被官軍鐵壁合圍。

　　楚云秀是黑風山黑風寨的大當家，手下有三百悍匪。打的是替天行道的旗號，干的是劫富濟貧的買賣。殺的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救的貧民百姓良善人家。

　　當然黑風寨的悍匪，并非一開始便是如今的“義匪”。早年黑風寨也是一伙不分良莠，燒殺擄掠的兇徒惡賊。直到七年前，楚云秀當上了大當家。

　　單看楚云秀的名字，便知她不是那種土匪窩里長大的賊姑娘，甚至還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家——貧民家的女兒，不是叫大娘、二娘、幼娘、云娘、柳娘…便是二丫、金鎖、銀環、招弟、盼弟。能給女兒取出“云秀”這個名字，楚云秀的爹娘至少得有一定的文化。

　　楚云秀的出身，確實不差。

　　她本是一名武官的女兒，母親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

　　直到七年前，她還是一位將門小姐。每天或隨母親讀書，或隨父親習練騎射，聽父親講論兵法，生活得無憂無慮。

　　但這一切，在七年前的新大結束了。

　　楚云秀的父親上無父母，又無兄弟，新大便攜妻女到岳家過年。一家人吃完了團年飯，正守夜待新年時，一伙武功高強的賊人突然沖了進來，見人就殺。

　　楚云秀外祖父、外祖母，全部被殺。父親力戰而死，母親自刎身亡。闔府上下，除了及時被父親藏進密室的楚云秀之外，無一幸存。

　　賊人大殺一通，臨走時又放了一把火。大火燒了整夜，當楚云秀從密室里出來時，看到的只有遍地殘坦、煙灰焦炭，連父母親人們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楚云秀沒有哭。

　　她沒有時間去哭。

　　因為她發現，居然有四伍騎兵，巡梭在火場廢墟之外，阻止鄉民靠近。

　　楚云秀的外祖家在鄉間莊園。雖然鄰里之間相隔甚遠，但家中起火，早驚動了左近鄉鄰。然而整整一夜，卻無人來滅火。不是鄉鄰們不想，而是那四伍騎兵，阻止了任何人靠近。

　　而看到在火場中游曳的楚云秀后，一伍騎兵甚至大叫著“那是賊人余黨”，要縱馬進來擒殺楚云秀。鄉民們齊聲大呼“那是張先生的外孫，是楚大人的女兒！”可騎兵們卻是充耳不聞，大呼小叫著向楚云秀逼來。

　　楚云秀并非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她隨母親讀書習字，研習經史；聽父親講論兵法，習練騎射。表面上恬靜淡然，仿佛與世無爭的楚家小姐，實則心有錦繡，胸懷韜略，身具武藝。騎兵們的異常，立時被她警覺。

　　看著縱騎而來的一伍騎兵，她也不去分辯，徑直開弓射箭——父親將她藏進密室時，給了她一張硬弓，一壺雕翎重箭。看似恬靜文弱的少女，強弓重箭在手，殺重甲鐵騎如屠豬狗！

　　五箭連珠，五名騎兵應聲而倒。楚云秀搶過一匹戰馬，打馬就走。另三伍騎兵雖被她的神射震驚，但只稍微遲疑，便跟了上來，窮追不舍。

　　楚云秀縱馬飛奔時，仍能開弓射箭。她刻意放慢馬速，待那三伍騎兵追近時，便返身射箭，將追在最前的騎兵一一射死。幾次三番后，三伍騎兵，竟被她射殺十一人。

　　剩下的四名騎兵終于喪膽，就要返身逃竄。這時楚云秀卻反客為主，倒追上去，射死一人，再將另三人的戰馬射死，生擒了那三名騎兵。

　　一番拷問后，那三名騎兵終于吐露實情——他們只是接到上官的命令，著他們封鎖火場，不許任何人靠近滅火。而但有自火場中出來的人，無論是誰，一律當作賊人余黨，就地殺死。

　　而給他們命令的上官，乃是一個與楚云秀父親平級的武官。至于個中內情，那三名只是領命行事的騎兵，也是一無所知。

　　楚云秀獲得情報后，毫不留情地斬殺了三名俘虜。之后她潛進那武官駐所所在的一座沿海縣城，潛伏了整整一個月，終于找到機會，趁那武官身邊侍衛不多時，將其一箭穿喉。

　　再之后，楚云秀便單人獨騎上了黑風山。

　　黑風山上，黑風寨前，她接連射殺十三名山賊，包括三名黑風寨當家，威懾黑風賊，箭定黑風寨。從此以后，她便成了黑風寨的大當家。

　　那一年，她才十五歲。

　　成為黑風寨大當家后，她厲行整改，將一伙良莠不齊的山賊，打造成一群悍匪，還約束紀律，不許他們再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擄掠，終將黑風寨悍匪整頓成了一伙在民間口碑不錯的“義賊”。

　　但楚云秀落草為寇，并非是想造反。她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報仇。

　　她很清楚，那個被她射殺的武官，不可能是真正的主使者。因為以那武官的地位權勢，不可能使喚得動那伙滅了她滿門的武功高手——大時滅她滿門的那伙強賊，個個都有以一當百的武藝，若非如此，楚云秀的父親也不可能力戰而死，箭術出神入化的楚云秀也用不著躲進密室之中避難。

　　楚云秀深知，幕后主使，必然另有其人，而且還是地位極高、權勢極大之人。

　　那樣的人，憑她自己，無法扳倒。所以她也絕了上京告御狀，找官府主持公道的指望。她要用自己的力量，查清真相，報仇雪恨。

　　因黑風寨義賊在民間漸漸有了口碑，不少平民百姓，都愿意替他們通風報訊。楚云秀便借此打探消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她上山為寇的第五年，打聽到了蛛絲馬跡。

　　她順著那線索慢慢調查，耗時近兩年，終于查清了滅門真相。

　　原來，她那曾為沿海備寇使，負責防御海寇的父親，曾意外截獲一封秘信。那秘信赫然是一伙有名的海寇，寫給當朝兵部尚書的。

　　據信中所言，兵部尚書竟是那伙海寇的大后臺，不但給海寇傳遞情報，使他們總能避過圍剿，還為海寇提供兵甲軍械、銷贓渠道。而海寇每次劫掠所得，其中五成都歸了兵部尚書。

　　楚云秀的父親截得秘信并一批贓物后，準備上呈國主。不料手下軍士竟有兵部尚書耳目——楚云秀父親職責是防備、打擊海寇，而兵部尚書乃是海寇后臺，當然會在楚云秀父親手下安插耳目。于是消息便這般泄露了出去，為兵部尚書所知。之后，便有了那場滅門之禍。

　　楚云秀查知真相，就要設法報仇。但還沒等到她行動，突有三千御林殺至，將黑風寨團團包圍。

　　原來，楚云秀雖然調查出了真相，但她的仇人權勢極大，爪牙極多，她再怎么暗中調查，也難免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跡，令對方心生警覺。而以對方的權勢，很快就能查出楚云秀的身份和目的。在得知竟是楚家余孽嘯聚一伙亡命之徒，意圖報復滅門之仇，便先下手為強，以剿殺殺官造反的悍匪為借口，請得國主旨意，調出御林軍，包圍了黑風山。

　　因御林軍來勢極快，黑風寨尚未從民間得到消息，三千御林軍便已殺至山下。抵達的當天，便展開了進攻。幸好黑風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黑風寨悍匪又給楚云秀調.教得極為擅戰，尤擅箭術，黑風寨才未給御林軍一鼓而下，接連打退了御林軍三次進攻。

　　但御林軍縱然未能輕易攻克黑風寨，卻也憑借兵力優勢，將黑風山幾處要道，封鎖得水泄不通。倘若只有御林軍封鎖包圍，黑風寨的積年老匪們，還有可能憑借熟悉地形，散入深山密林之中，各自逃竄。然而除三千御林軍之外，包圍黑風山的，還有十多個武功好手。

　　三百悍匪集結成陣，仗著強弓硬弩和楚云秀的神射，還可讓那些武功高手有所忌憚，不敢硬沖。一旦分散，則必會給那十幾個武功好手一一追上，各個擊破！

　　所以，黑風寨悍匪，便給生生困死在了黑風山上。

　　今夜，已是被包圍的第二個夜晚。

　　為防備那些武功高手的偷襲，三百悍匪，分作兩批，由寨中幾個武功不錯的頭領帶隊，輪流值夜。盡管如此，寨中悍匪，仍然不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因為御林軍天不亮就要發動攻擊，直到天色全黑，才會偃旗息鼓。留給悍匪們休息的時間本來就少，夜里還要緊繃精神守上半夜，時間一長，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按照正常情況，最多再守上十來天，黑風寨必會被御林軍拖垮攻破——如果…楚云秀沒有進入那個可怕的“夢境”的話。

　　在被御林軍包圍的第一個晚上，她便進入了那“夢境世界”。夢中三十日，現實才一夜。第一個晚上過去，在夢境中渡過了三十個殺戮不休的日子的楚云秀，在醒來之后，在被御林軍包圍的第二天，便發現自己與昨天有了極大的不同。

　　雖然使不出夢境之中，那種種能讓她一騎當千，千軍辟易的神奇技能，但她的實力，仍有了極大的提升。

　　她能清楚地看到千步之外的一只蒼蠅——不光是憑眼力，神箭手也不會這般可怕的眼力。是眼力與意念的結合，賦予了她驚人的視野。

　　她能稍微控制已經離弦的箭，使脫弦而出快逾疾風的箭矢，在百步之內，飛出令人意想不到、防不勝防的弧形軌跡。

　　她能清楚地感知敵人的氣息，不用看便知敵人何時進攻，何時要退，士氣如何，哪處是主攻，哪處只是佯攻。還能清晰地感知偽裝成普通御林軍士，隱藏在軍陣之中的武功高手。

　　憑借那強大的感知力和眼力、控制力，她在今天白天，出其不意地射殺了三名混在軍陣之中的武功高手。又趁敵軍士氣大沮，指揮三百悍匪打了一次兇猛的反擊，借助地形斬殺了百名御林鐵甲，奪到了百副精良的黑鐵甲，以及一批精工打造的軍械。

　　不過，御林軍仍然占據著絕對優勢。困守山上的黑風寨群匪，雖因楚云秀的爆發，戰力躍升一截，局勢雖有改觀，但整體形勢，仍然對他們極端不利。

　　“寨主。”一把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進來。”楚云秀收回投注窗外的視線，走到桌邊坐下。

　　門開了，一條黑熊般的壯漢，邁著山貓般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

　　楚云秀看著那壯漢。此人外號熊羆，真名不詳，五年前只身投入黑風寨中。乃是她手下頭領中，武功最高的一個。算算時間，他此時應該在帶隊值守，卻不知為何來了她這里。

　　“寨主。”熊羆先向楚云秀行了個禮，說道：“官軍勢大，黑風寨遲早會被攻破。弟兄們商量著，是不是趁夜散入山中？”

　　“趁夜散入山中？”楚云秀眼睛微微瞇起，打量著熊罷，語氣柔和地說道：“就不怕被官軍中的高手銜尾追殺，各個擊破？”

　　熊羆沉聲說道：“今日寨主接連射殺三名高手，已嚇破了那些高手的膽。若趁夜分散，他們未必有膽追進山中。”

　　“是嗎？”楚云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冷不丁地說道：“官軍許了你什么好處？”

　　熊羆一怔，“寨主此言何意？兄弟自上山以來，對寨主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楚云秀嘴角浮出一抹譏諷的笑，她凝視著熊羆的眼睛，悠然說道：“熊羆，你心中所想，瞞不過我的眼睛。官軍昨日攻山未果，今天也確實損兵折將，士氣沮喪，但元氣未傷。就算要分散潛逃，今夜也沒到時候。非得再勝幾場，再殺得幾個高手，令官軍元氣大損，士氣更頹時，才有分散逃離的希望。倘若今夜就走…呵呵，如我所料不差，你定然想以保護我為借口，與我同行。而待我們離開黑風寨，進入山林之后，必有諸多高手，前來圍攻于我。而其余逃散的兄弟，也必會一一撞進官軍包圍之中！我說的…對不對？”

　　熊羆定定地看著楚云秀的眼睛，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哈哈一笑，挑起大拇指，說道：“不愧是將門虎女！說得頭頭是道！你說的沒有錯！我確實已跟官軍聯系上了！他們答應我，只要想辦法除掉了你，我們黑風寨的弟兄，都可以加入御林軍！我熊羆也能弄一個御林軍的將官當當！一邊是升官發財，一邊是死無葬身之地，你說我熊羆會做何選擇？”

　　楚云秀微笑：“你真相信官軍的話？”

　　“為什么不能信？”熊羆道：“我黑風寨上下，只有你，是官軍除之而后快的目標！至于其他兄弟，不過是被你脅裹罷了。而我黑風寨兄弟的實力，官軍也看在眼里。這樣一支強軍，誰都想要抓在手里！這次領軍而來的劉大公子，給了我親筆書信，對我做出了承諾！他是當朝兵部尚書的嫡長子，說出的話便是板上釘釘，豈有食言的道理？”

　　“無知。”楚云秀淡淡說道：“官場上的人，言而無信、食言而肥、翻臉無情乃家常便飯，又豈會對你一個山賊信守承諾？你要自尋死路可以，別拖著所有兄弟與你一道自投羅網。”

　　“嘿嘿，不管你怎么說，我這官兒，當定了！”熊羆獰笑一聲，“你無弓箭在手，便是揭穿了我又能如何？五步之內，你生死便操于我手！”說到這里，熊羆上下打量楚云秀一陣，獰笑之中，又帶上幾分淫.邪：“寨主，你是熊羆此生見過最美的人兒…擒下你后，熊羆必先好好疼愛你一陣，再送你去官軍之中受賞！”

　　話音一落，他雙手一張，捏成虎爪，就要撲上來擒拿楚云秀。

　　“無知。”楚云秀美眸之中，突然閃過一抹猩紅光芒。那紅光一閃而出，沒入熊羆瞳中，熊羆頓時怔住，眼神一片茫然錯亂。猙獰淫.邪的面龐，也變得渾渾噩噩，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你…下山沖陣去罷。”楚云秀淡淡說道。

　　熊羆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大步出去。沒過多久，楚云秀便隱隱聽到，寨中傳來一陣驚呼之聲。爾后一名頭領匆匆跑來，滿頭大汗地說道：“寨主，熊頭領披掛整齊，獨自下山去了！”

　　“知道了。”楚云秀淡淡說道。

　　“可是寨主…”

　　“我說，知道了。”楚云秀淡淡看了那頭領一眼。那頭領一與她的眼神相觸，便情不自禁地渾身一抖，再不敢言語，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又過片刻，山下便隱隱傳來陣陣金鐵交擊、狂吼哀嚎之聲。

　　楚云秀幽幽一嘆，搖頭自語：“人心啊…”怔了半晌，她素手輕按心口，呢喃道：“主宰，請助云秀一臂之力…安置好忠于我的兄弟，報我家滅門之仇，便是云秀為人時，最后的心愿…”

　　遠處，一座濱海的城市外。

　　荒郊之中，地面突然裂開一個個大洞，上百龐然大物騰空而起。那些巨大猙獰的怪物，有著暗金色的外殼，下方垂下條條粗大的觸手，在夜風中不斷地搖曳蜷縮。升入高空之中，那上百巨物，便以不遜奔馬的速度，望某個方向疾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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