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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渡假回來后,周劭的日子顯然變得很難過。

  不知道是因為換了個秘書的關系呢,還是之前那驚動樓上、轟動樓下的送花事件所造成的后果。反正,總而言之,周劭的日子確實開始難過起來。

  但是那些人要是以為他會乖乖認命當阿信,繼續逆來順受下去,那他們就太異想天開了!

  要知道,他可是個「知人善任、勇于授權」的好上司呢!放眼所有企業家庭化的公司,沒有人會這樣做的。在每個人都把權柄握得像生命一樣緊,只給自家人表現的機會,不讓外人進入決策核心,生怕隨時有外人侵奪時,只有他,只有他這個堂堂周氏副總,才有這樣的擔當氣魄去完全授權給下屬、給外人,而不去防些什么的。

  這是氣魄!這是偉大的胸襟!這是與眾不同的統御能力!這是——

  「隨便你怎么說,你想怎么說都好,不過,請你閃邊。」

  「你!你叫我——叫我閃邊?!」周劭嘶叫出聲,全然的不可置信!「你小子知不知道你現在站的地方是我周氏的地頭呀?居然叫我這個主人家閃邊!」他當然是不肯閃邊的,不過還是在一個不小心之下,被那個穿著一身雪白廚師服的家伙給撞偏了去,被迫把窄小的通道給讓出來。

  「方暢!方暢!你有沒有當人朋友的道德呀?!朋友說話時不用心聽也就算了,還這樣對待人,更別說這里是我家的土地了,你——」

  「閃邊。」從后頭的小門外抱進了一大簍高麗菜,原路返回,又遇路障橫阻,那個名為方暢的廚師又這么說著;也在說完的同時又將人頂開。

  「偏不——唔!」一聲悶哼,顯示著那名路障再度被順利清除。

  別看方暢好像很瘦,也別看方暢長得唇紅齒白的一副奶油小生樣,就當他是百分之百的弱雞一只,看輕他的下場就跟周劭一樣——被撞得一口氣險險提不上來。

  「你這小子就不能客氣一點嗎?就算不看在我是周氏小開的份上,總要顧念一下我們同學一場的情誼嘛!同——學!」

  沒錯,他們是同學,這孽緣一路從國中延伸到高中,不管每年怎么分班、編班的,他們就是有辦法被編在同一班。天命如此,只好認命。

  別以為周劭看起來比較老就誤會他是被留級了三五年,才會與方暢成為同班同學。雖然不容易取信于別人,但他們真的是相同的年紀,都是已步入而立之年的三十歲。說起來是方暢不好,他那張臉向來顯小,仿佛自十八歲那年就沒再轉大人過;而他的天生好膚質更是造孽,像是從小就泡在SKⅡ里面被養大一般,晶瑩剔透得連最青春年華的少女都要嫉妒。

  一個看起來像二十歲男孩的人,永遠不會有人相信他其實已經三十歲了。以前周劭是吃味的,不過后來就不了。男人呀,是愈成熟愈吃香的,像他穿起手工西裝時多么人模人樣呀!不像方暢,永遠是俊秀小男孩的氣質,最慘的是還曾經在某個商宴里被外燴公司的領班當成來打工的服務生支使。

  想到這里,周劭偷偷悶笑,大人有大量的不再計較老同學的一撞再撞之仇,依然尾隨在忙碌的方暢身后叨叨念念——

  「方暢,我今天就盡一下老同學的情誼,留在這油膩膩的廚房陪你了。你不用太感動,我這人雖然力倡君子遠庖廚,不過為了老朋友,所有的原則都可以丟一邊去。」

  「你也真的是被你的新秘書趕到絕路了。」將所有的蔬果都搬進廚房里來,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后,方暢才愿意撥出一點時間理會他。

  「什么絕路!你別亂說,她一點都奈何不了我。再怎么說我都是她的頂頭上司,她能怎樣?」周劭撥了撥頭發,怎么撥怎么的有型,從來不會顯亂。這是半個月前去巴黎砸大錢的成果。他很滿意,有點愛現的在老同學面前展示著。

  「我們到外面談。」方暢突然這么建議,然后徑自先往后門的方向走去。

  周劭不甚滿意的跟了出去——

  「做什么到外面談?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如果外頭那些垃圾呀、廚余的還沒有被垃圾車收走的話,我肯定是不會出去的。」他嬌貴的鼻子聞不得臭味的。

  「收走了。」方暢走到外頭才允許自己點上一根煙。「就算垃圾還沒收走,你還是得出來,免得你頭皮屑天女散花四下亂飄污染食物,到時害得貴公司員工午餐之后集體食物中毒就不好了。」

  「你說什么叮本公子天天洗頭、潔頭自好,又有拒抹豬油的好習慣,哪里可能會有頭皮屑這種東西!你別侮辱錯人了。」說著說著,語氣不自禁的含恨,似乎針對著什么人。

  懶得陪他發神經,方暢問著:

  「說說看你那個被重金挖角來的新秘書有什么厲害的能耐吧?居然可以把你逼到廚房避難。」

  「什么逼!別胡說好不好,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周劭嘴巴可硬了。

  方暢不理他的嘴硬,說著:

  「你去渡假之前,不是還得意洋洋的說,能把死對頭的得力秘書挖過來是你二○○四年最偉大的功績?于是放自己大假以茲慶祝。今年也就不必費心去跟范姜頤斗了,你很滿意這個大勝利,相信范姜頤會為此吐血一整年。」頓了頓,又說道:「你又說,反正王秘書不僅有能力,人也長得美,搞不好你會如大老們所愿的把她娶來當老婆。也先別談那些愛不愛的了,光是想到死對頭會為此感到震驚不信的表情,就值得你在結婚證書上畫押了。你還說…」

  「別像只鸚鵡似的只會重復別人說過的話!」招架不住的周劭橫他一眼,「我知道我說過什么,不必你提醒!」

  「很好,那么,請你告訴我,你不回你的副總辦公室與王秘書培養感情,為將來的結婚進行曲做一些必要的鋪陳,莫非你以為只要時間到了,向她丟出一只鉆戒,她就會乖乖嫁入你周家大門?」

  「我可不敢這么想。」哼了哼。

  「所以,只送一次花是不夠的,就算那一次送了一整車,數量多到差不多是十個女人這輩子可能收到的總量。雖是這樣,但還是只能算一次。你應該明白。」

  「說得好像你多懂女人似的,你對女人的了解有我多嗎?你又沒追過女人!」這個奶油小生向來只有被女人狂追著跑的份,不曾主動對女人獻過殷勤,也好意思出口指導他!

  他耶!從三歲就開始跟小女生玩親親的情圣耶!

  雖說他們都長得一張好面孔,但他跟方暢最大的不同是——他享受著被女人追求、以及追求女人的過程,在愛情里如魚得水、樂此不疲。但是方暢從來沒法對這樣的追逐感到享受,只有更加的不耐煩與厭惡。

  可能是家世的不同,可能是成長歷程的不同,而方暢又長得特別漂亮好看,于是女人對他的愛慕通常會流于性騷擾。在方暢年少無知、還沒體會到溫香軟玉的好處時,就被女人倒盡了胃口,以至于成年之后,情感世界空白得讓人忍不住往禁忌的方向想歪,結果…招來的桃花不只是女人,還有男人。

  真是教人忍不住代為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呀!

  方暢沒興趣談彼此對女人的看法。拉回話題道:

  「一個能力很強的秘書照理說應該可以讓你打混得更輕松,怎么搞得你這么狼狽?」

  不想正面回應,周劭只是悶悶的問:

  「方暢,你幫我想想,我可以用什么借口把她調走,還我原本自由愉快又知人善任的生活?經過比較之后,我覺得劉秘書真是我的最佳助手,有她坐鎮副總辦公室就很夠了。至于很厲害的王秘書嘛,就讓她上調總經理辦公室,一定能夠大材大用,也不枉我們家花大錢把她挖了過來是吧。」

  「以前天天嫌劉秘書不夠漂亮、不夠時尚,是帶不出去的土包子,看不到她的勤奮與任勞任怨,現在給你找來一個厲害的、美麗的、帶出去很有面子的,你又消受不了,真是個難伺候的大少爺。」冷言冷語,諷刺得不遺余力。

  大人有大量,不跟奶油小生一般見識!

  「你可以叫我周阿斗沒關系,只要記得幫我想辦法就好了。」

  「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

  「方暢,我們是好兄弟嘛!你都來到周氏了,不挺我的話,你怎么好意思不是?我是怕你臉皮薄,明明想幫我又不好意思開口,我才先說的呢,你也知道我是阿斗的。阿斗身邊有個諸葛亮是應該的嘛,這一點你也同意是不是,同學?」

  涎著臉、搓著手,周劭默默含淚的把自尊收進不見天日的口袋里,一心討好老同學。

  方暢長長吐出一口煙,連帶把交友不慎的嘆息也一道吐了出來。

  這個嬌貴的家伙其實是需要受一點教訓的,相信這也是周家大老們一致的看法,不然不會把千辛萬苦才挖來的人放在周劭身邊大材小用。他是該讓周劭有些歷練的,不然日后他要如何在商場上立足?

  前提是,如果周劭想要在商場上立足的話…

  思及此,方暢又嘆氣了。

  才想說些什么,抬起頭,不意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從前方的大馬路款款轉進這條窄小潮濕的小巷子里。居然有人,而且還是個年輕女人,敢獨自走進這條暗巷!就算是大白天,也真是勇氣可嘉了。他以為會在這里走動的除了清潔工、送貨員,以及流浪漢外,不會有其他人了。

  于是感到詫異,一時忘了先前想跟周劭說些什么,而那也不重要了。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凝放在那抹秀麗的白影上;這樣的白,被一線天的日光恩澤著,那微光在她身上照出螢亮光暈,多么出塵!讓四周的潮濕陰暗更加凸顯出森然氛圍。

  距離還有點遠,看不清她的樣貌,只看到那纖雅玲瓏的身段被俐落合身的套裝完美的勾勒出來;而這樣就很夠了,很夠吸引他的目光,把他冷淡的眼眸化為灼灼,像狩獵中的迅豹,不動聲色,靜待著最甜美的獵物到來。

  他好奇著她的容貌,不一會,如愿看清她的模樣。是一個美人,挺鼻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卻不曾讓她的美麗失色些許,反而憑添幾分知性。一頭秀發整整齊齊的綰梳在腦后,將她臉部的線條全都呈現;是瓜子臉,但不是柔弱單薄惹人憐的瘦瓜子臉,而是比瓜子臉更豐潤一些、更有氣勢一些、更個性一些,讓她顯得端正威嚴,不容侵犯。

  這樣一個有氣勢的美女,想必在職場上不容易遭遇到所謂性騷擾事件吧?職場色狼也是看對象下手的,有些人就算非常的美,他們也是不敢動的——眼前這位美女就是最佳例證。

  她,是誰呢?怎么會來這里?

  這是方暢心底的疑惑。

  是他!是他!是他!

  雖然面無表情,但是胸口正不斷的激烈撞擊,怎么也平復不了;而她無法克制這樣的失控。

  是他!看到他了!澎湃的心潮化為兩個具體的字——方暢。方暢。方暢。怦怦!怦怦!怦怦!

  她好想轉身逃開,又好想走近他。想將他看個仔細明白,不要有一分一毫的遺漏,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終致失態,給了他太差的印象,那該怎么辦才好?

  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后,一直想著要怎么靠近他;但她實在是個笨拙的人,她從來沒法去與人經營出熱絡的人際關系,所以只能無計可施,暗自干著急。

  她天天來吃飯,可是來吃飯的人何其多,而且在前頭賣餐的是歐巴桑,不是他。她就算在周氏的大眾食堂吃到七十歲,也不可能會與他有任何交情上的進展的!再加上他不幸的長著一張「俊美得很罪惡」的臉——這是整幢辦公大樓女性給他一致的封號。他很好看,好看到想接近他偷看他、近而結識他的女人老是擠爆點餐臺,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過去,更別想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真是的,一個男人長得這么好看做什么!他就不能五官端正就好嗎?害她想接近他都這么困難;長得太好,他自個兒麻煩也不少不是嗎?

  她暗自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再一次,再一次…吸吸吸——呼出來!

  這樣做向來很有效的。想當初她一介小小甫出社會的菜鳥,就膽敢去與其他四十九名有著優秀秘書經歷的人一同角逐「長富金控」總經理秘書的職位,還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到最后有驚無險的、跌破所有人眼鏡的成為商界最年輕的重量級秘書…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平靜自己,向來都很有效的。

  呼吸,再用力呼吸!好像真的好多了,而她刻意放緩的步伐也終有走到他跟前的時候。近了,好近了,她想真切的看清他,卻無法如愿,因為他——在看她,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局促,別開眼不敢直視,怕被看穿了什么,于是無所著落的眼光只好放在她那蹺班成性的上司身上——

  「副總。」她語氣恭敬的叫著,微一頷首后,直視帥臉布滿慘淡的上司。很好,看著周劭可以讓她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這是個好方法,記下來。

  「王秘書!你、你——你為什么會知道我在這里?」廚房耶!還是廚房的后門耶!不可能、也不應該會有人猜到的藏身地!天呀,這王攸貞簡直是神通廣大了!

  她不打算回答他這個問題——事實上,她確實沒猜到周劭會在這里。她放大膽子走進這條不可能有人敢走的暗巷,是因為…因為…算了,沒打算說就不要多想。周劭又不是她前任上司范姜頤,需要她隨時隨地的有問必答、全力以赴、不可以出一絲絲差錯。不想答的問題就可以不理會,算是跳槽的福利之一吧。

  跟在工作狂上司身邊做事,可以學習到非常多的東西,并將自己也練成金剛不壞之身;而現今換成了一個只領白薪不做事的上司,也自有他的好處。周劭不是個會擺派頭的人,他幾乎稱得上是平易近人了,這是共事了幾天的初步感想。而他在這里,正好給了她一個完美的出現的借口。她將PDA從公事包里拿出來,沉靜說道:

  「十點整,也就是十七分鐘之后,您有一個會議得參與,在董事長會議室。這里是相關的會議資料,請您過目。」

  說完,像變魔術似的,一大迭約有十公分厚的文件就這么從看起來輕薄得不太具存在感的公事包里被變出來了。

  身為一個專業秘書,她的公事包里到底還裝了多少東西?這是方暢與周劭心里一致的疑問。而周劭沒空好奇太久,當他看到厚厚的文件以及密密麻麻的字被塞過來后,便開始感到心律不整、呼吸不順,直往后退,退到方暢身后,虛弱的道:

  「我、我、我不太舒服…」

  「董事長的專屬醫生正在二十五樓,我立刻請他下來為您診治。」王攸貞拿出手機,就要按下電話號碼——

  「不用了,這點小事怎好麻煩高醫生!」周劭趕緊阻止,并提供可行方案:「王秘書,這樣吧,我們等一會上去開會,你就替我報告吧!我人不太舒服,恐怕無法清晰確實的上臺做工作績效報告,就這么說定了。好了,我們上去吧!」好了,就這樣,解決…了吧?

  「屬下怎好這樣不識大體的妄自僭越?這是不行的。」王攸貞嚴正說著。

  「我對下屬是充分信任的,也不吝給表現機會,你無需太過客氣。」周劭差點跨出去的腳步很快煞住,決定明智的轉移話題——

  「就別談那些無聊的公事了,我都忘了跟你介紹。」一掌在方暢后背施力,將這個靠山死死抓住,不讓他有機會逃掉,「來,王秘書,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叫做方暢,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了。他呀,可紅了,這幾天大眾食堂的用餐人數倍增,都是為了他的緣故。你看他是不是很帥?」說完又對著方暢道:「方暢,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攸貞王秘書,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優?來,你們握一下手認識認識!」話畢,不由分說且過分熱絡的居然把兩人的手拉起,手心對著手心的貼在一塊,然后一壓,才放開。

  握…握…握手了!

  王攸貞一雙杏眼瞪得好大,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對現下這樣的情況做出反應。

  她訝然呆看著兩只握在一起的手;而方暢,則興味的看著她的反應,也是不急著收回手的,大方的由著她去細看。難得對女性這么縱容。

  他的手很白,跟她的一樣白;他的手不算太大,大概就比她大上兩號而已;手指修長好看,指節不太凸顯,仿如一雙藝術家的手。要不是他的手心相當粗糙,而且硬,顯示出一種與他奶油外表不相襯的內蘊的話,實在很容易在第一眼就認為他是一個吃不了苦的小毛頭;若不是天生公子哥兒命的話,那就會是一個靠外表吃飯的男孩…

  他不是。他的手心很粗糙,是吃過苦的人,跟他白嫩的外表一點也不像。他的手掌有力而溫暖,完全不似他跩跩酷酷的睥睨神態所呈現出來的模樣——一副我行我素、誰也不甩的高傲貌。還有他…咦?這什么味道?

  「你抽煙!」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彼此都沒意料到是這樣的開場。

  所以她說完就又怔住了。而他,方暢,勾起一邊嘴角,左手在這時抬了起來,一縷白煙裊裊,來自他尚未抽完的煙。他將煙銜回嘴角,沒有吸啜,只是說著:「對,我抽煙。」

  他期待她的下一句。

  她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很快說話了——

  「周副總,您還有十分鐘可以走回二十五樓,而我并不建議您繞遠路。」風馬牛不相及的回應,讓方暢一楞,卻成功的阻止了周劭乘機逃走的心思。就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住正在暗自遁逃的步子,一副被識破也就認了的模樣。不過她覺得還是親自「陪」他上樓比較妥當。

  雖然很可惜,不能趁此與方暢更進一步的認識,但畢竟現在是上班中,做人員工不可以摸魚得太超過,還是…還是忍痛的放開他好了。

  轉身要走,她的手自他虛攏的手心里抽開,以為會很順暢的,但并不;隨著身子驀然一顫,步履頓住,大腦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了自己的手被后頭的他握住了。她一時沒有回頭的勇氣,當心口跳得這般不合理的劇烈時,她沒法平靜的回頭,沒法做作的擺出淡然的疑問表情問他有什么指教…

  「幸會了,王秘書。」他在她身后這么說著,聲音距她很近,她都聞到煙味了。

  「你——」她轉頭,順利將手抽回,不知怎么會突然有一股怒氣升起。而這沒有來由的怒氣,也就立刻轉化為最明確的字句奉送給他了,「你年紀輕輕的,抽什么煙!這樣不會讓你看起來成熟穩重,只會讓你看起來更像是毛沒長齊的小鬼!」

  方暢一楞,周劭也一楞,像是驚嚇于她不合理的發飆。而王攸貞脫口而出后,便恨不得有個洞可以去鉆,好把自己埋起來。怎么…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呢?在她與他還全然不熟的情況下,她是在倚老賣老些什么呀?!活像他媽似的,真是太丟人了,快走!

  逃,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決之道,也是最想做的;然后,她也做了——「抱歉,失陪了。」草草話畢,她管不得失禮不失禮的,拖著不知道一同在一邊發呆些什么的周劭走人了。

  天呀!天呀!天呀!

  她一定在方暢心中留下差勁得不得了的壞印象了!

  這不是她要的呀!怎么會是這樣呢?跟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怎么辦?嗚——

  王攸貞是一個很冷靜又很稱職的秘書。每個人都知道她做事是一絲不茍的,縱使她臉上總是掛著客氣和煦的笑容,但并不好商量。在公事上,她從不打任何折扣,該誰做的事、該做到什么程度,她是不允許別人對她打馬虎眼的。

  副總辦公室里共有七個員工,對于王秘書的到來,大家當然心存巴結,卻不以為她來到之后,可以改變這里什么。畢竟副總辦公室里自成文化,一直以來七個人分工合作得還不錯,也相安無事,沒有什么需要調整的,相信王秘書也是如此認為。

  這間辦公室雖然多了一個未來董娘,但他們的太平日仍是被保障的,畢竟他們有一個天天把上班當渡假的上司做靠山,就算王秘書想要新官上任點個三把火的,也得看她的頂頭上司允不允了。要知道,就算她再強,位階還是在副總之下,想當副總未來的夫人,就要對副總千依百順,日后周家的飯碗才捧得起來,聰明如她,是不會為了求表現而把金龜婿嚇跑的,一定的。

  可是…情勢似乎并非他們所想的那樣耶…這個辦公室的山大王依稀仿佛換人做了。嗅覺敏銳一些的人開始有這樣的察覺,并有著不太妙的預感;尤其是這兩天,更是不知道為什么的膽顫心驚了起來,因為這樣的爭執愈來愈常在這個地方發生…

  「什么?還要開會?王秘書,我說過了,這種小事你來處理就好,以前我都是叫劉秘書處理的,也從來沒出過問題,你能力不是很強嗎?這種事也做不好嗎?那你就交給劉秘書吧,我晚上有約會——」很客氣的聲音。

  「我已經幫您取消了。」很冷靜的說著。

  什么!?她怎么敢!就要跳起來,但是天生的好風度讓他無法對女人發脾氣。只好悶聲道:「你這樣做并不恰當,我不相信你敢擅自取消范姜頤的約會。」

  「我不必這么做,因為范姜先生從不會為了私人事務耽誤工作。」

  「要是有時公與私就是會撞期呢?妳敢?」

  「我會提醒他,然后他會請我代為取消私人約會。」

  嘖!是個工作狂就了不起哦?「要是我就是無法出席會議,你又能奈我何?」不爽了,存心耍賴了。這三、四天以來,他決定自己受夠了。「還有,就算我出席了,不肯上臺報告,你又能拿我怎樣?」

  「是不能。」她道。

  「哼。」他得意了。

  「副總無故在會議上缺席或出席了卻不肯上臺發言,那身為您的下屬,自然是以您馬首是瞻,同進同退,不敢妄自做出僭越的事。」她頓了一頓,問著:「那是說,我們整個辦公室的人現在都可以下班了?」

  周劭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怔怔地問:

  「什么下班?晚上七點不是還要開高階主管會議?」

  「恐怕副總辦公室這邊得缺席了。」王攸貞臉上擺著淡淡的無奈笑容,也不打算為這樣的無可奈何做任何補救工作。

  周劭低叫:「可是你們今天準備了一整天,不就是為了晚上這個會議?」為了證明自己沒眼花,他還特地問著呆站在一邊的前秘書劉若寶:「阿寶,你手上抱著的那一迭文件是不是晚上開會時要發給別單位看的報表?」

  「是的!」這個老實又忠心的前秘書當然立刻大聲回答。但一瞧見威嚴的王秘書向她看過來,她也很快補上一句;「本、本來是的。」誰叫王秘書才是她現在的直屬上司呢?

  「若寶,你把文件收起來。我們今天難得可以提早下班,別忙了。」指示完,王攸貞拿起電話本子,攤開記滿花名的那一頁,問她的直屬上司道:

  「老板,您晚上有空了,請問您想找哪一位小姐約會呢?我馬上幫您約。」

  「妳、妳妳!妳——」狠角色!真是個狠角色!

  「請老板指示。」非常恭敬的聲音。

  「不用了!我晚上留下來開會!」沒好氣的舉起白旗投降。

  「這怎么好意思?您沒興趣的會議,又得坐上三小時,豈不無聊。」

  她就是不放過他就是了!

  「阿寶,把那些該我看的文件拿過來我惡補一下!」這樣成了吧?

  周劭氣呼呼的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不看任何人。

  而王秘書的大獲全勝,讓這間辦公室的所有成員一致涌著類似「兔死狐悲」的感傷,非常的不寒而栗。

  「王秘書,這些文件…」劉若寶小心謹慎的捧著文件,沒有直接走進大上司的辦公室,反而是先問著王秘書。

  王攸貞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對她笑了笑,一點也不像剛才打完一場仗,平和而輕松地道:

  「進去吧。我三十分鐘后會進去。建議你只給他五分鐘吐苦水,其它的時間用來讓他了解晚上要開會的內容。可以嗎?」

  「是的,我明白了。」

  劉若寶很快的走進去了。

  然后,四十坪大的辦公室,一下子靜得只剩空調運轉的聲音。王攸貞沒有費心去注意其他同仁此刻在做什么,她狀似在專心工作,但其實心思已經轉到好遠的地方去了…

  唉——這五天都沒有機會見到方暢。

  但見到又怎么樣呢?他對她的印象一定是很差的吧?

  她一直幻想能在方暢心目中建立起「可靠溫暖而親切的大姐」形象,可不幸的,在日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訓后,建立起來的形象大既就跟學校的教官、訓導主任一樣「親切」得讓人想海扁。

  唉…對方暢這種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來說,這樣愛說教的人物絕對是他最討厭的,雖然說年紀輕輕的就抽煙真的很不對…

  有什么辦法可以扭轉他對她的看法呢?

  好煩躁。

  這幾天她實在好煩躁。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把這樣不穩定的情緒轉移到周劭身上,這樣他實在是太無辜了。讓周劭對工作更用心一點,本來就是她該做的,但她不應把情緒帶進來,這樣太公私不分了。

  要改,一定要改。

  唉,真苦惱。

  她要怎么接近方暢呢?

  好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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