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相識第五章她在蘋果樹林下跑著,有一種恐慌在四面八方溺漫,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林梢的馬與枝頭初綻的蘋果花,幾片白白小小的花瓣抖落在和風中,飄過她粉頰,落至她身后飛旋,然后 依戀回塵土。
這種恐慌一直無時不刻的存在,令她總是在逃…
“啊!”撞入了一具胸懷,牢牢被按住,她挫敗的驚喘,知道自己又一次逃不開。
“你的腳力不錯,可見平時有在運動。”帶笑的男聲沉沉在她頭頂揚起,令她頭頂心發 麻戰栗,抵在他胸前的雙拳也卷掄起來。
“放——開。”她的聲音惡狠狠。
又是一陣輕笑,讓她神經繃得更緊。
“你真是矛盾的綜合體,前一刻像個膽小鬼般的奔跑,這一會兒在我懷中卻是惡聲惡氣 得勇氣十足呢。”
“你這人難道沒一點禮貌嗎?還是你習慣見了女人就抱?如果你不是老做著失禮的事,
我何必避你如蛇蝎?!”她低吼,晶亮的眼與他對上。
她以為他該生氣,或仍是吊兒啷當的反駁,然后更氣得她七竅生煙…。
但,他只是深深凝望她,望成了癡狂、望成了絕戀…。
“我只是想愛你,試著讓你接受我。而,如果你總是在逃開,我怎么追求你呢?”他好 溫柔的說著,眼中再無戲謔,一片赤誠令她的心又再度顫抖不已。
又是必然的一個吻,灑落在她怔愕的唇畔一次一個問題去他的!如果只能依他的規矩慢慢來,那她一長串的問題怕不要問到地老天荒才能解答 完畢?!但他似乎真的想這么玩。
難怪衛極會輕易成功,因為他擅長抓住別人的弱點,然后以此穩固他的主導地位。
今日簽下了下半年度訂單后,在客戶同時也是父親好友的邀請下,一同共進午餐,聊著 近來的商場動向。
由于近幾年臺灣電子業相當蓬勃發展,許多歐美訂單大量涌來,受益的是電子相關產業。“裴遠”的諸多產業中,正好也經營了一項電子業不可或缺的零件原料。三年前在她力薦下擴張了五個廠房,正好足以供應市場上的需求,抓住了一大票客戶。至于那些后知后覺 者,跟在她身后擴廠,因著經濟不景氣與客戶屬性問題,爭取生意已失了先機。
“紅葉,還是你能干,總是先聞到潮流的風向。告訴世伯,你們中止了與印尼廠商的合作,轉而向南韓購料,是因為有更低的成本嗎?給個內線消息吧。”趙老極是欣賞這名世侄 女,可惜自己的兒子資質普通,配不上人家的才貌雙全。
“成本是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點是購料的品質與政治因素。印尼排華相當嚴重,除了 前年的暴動外,一直不間斷的有騷擾動作。政府運作不良,銀行方面也有其信用上的問題。
商場上有些人仍認為危機就是轉機,最好是逢低買進,占個好位置。但我不信任這種政治環境。當然,私人因素來說,我并不想幫助一個會傷害華人的國家恢復經濟。相較之下,南韓是個復蘇力很強的國家,而比起他們經濟未崩潰前的倨傲高姿態,現在的百廢待舉使得我方的往來充滿了利多的消息。這才是逢低買進,但不是久遠之計,最好每三年做一次檢驗,苗 頭不對就要閃人。”
“別人忙著南進、西進,你反向的北進,真是聰明。難怪股市一片慘綠中,‘裴遠’一 直能有持穩的股慣。不像電子業總是搭著云霄飛車。”趙老感嘆著。
“股王仍是電子業呀,前景是樂觀的。這種科技時代,電子業只會更蓬勃。”她笑道:
“就我所知,您的公司光這兩個月的外銷訂單,已超過上半年度的總額,真是了不起。”
趙老哈哈大笑。
“天哪!商場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這個內線消息還沒走漏出去呢,否則股票定會 飆了數日。
“我手上也有不少貴公司的股票,怎么可以不密切注意呢?”裴紅葉微笑道:“看來貴公司是挖到業務奇才了,可以讓我知道是何方人物嗎?”這才是她想知道的資訊。“人”才 是商業上的勝敗關鍵。
趙老沉吟了許久,面有難色,但在裴紅葉的微笑下,只得慢慢道:
“你知道,世伯的公司里有貿易部門。”
“是。”她應著,等待下文。
在這種誠懇求教的眸光下,恐怕連老狐貍也得吐個些許實言,更別說他一向與裴家有良好情誼了。咦?這種眼光怎么有些兒雷同于“那個人”?難道新一代的成功人物都是這一型 的嗎?
“雖然貿易部門一直維持良好的績效,但成長卻顯得遲緩。主要是打通市場不容易,更別說擴張市場占有率了。幾年來我一直往這方面努力,卻事倍功半,所以在三個月前,我聽了‘新越紡織’王董的介紹找上了‘威駿’。本來我是不以為‘威駿’有法子涉足電子界貿易事務的,畢竟他的公司一向著重在美容用品與紡織品。我只是想聽聽衛先生對貿易上的見解。你知道,他根本是貿易奇才。他的公司甚至不比我的貿易部門大,人員則更少,但他的 營收驚人。”趙老啜了口茶,嘆笑道:
“結果他根據現今的電子市場、全球趨勢,對我做了三小時的說明,并且針對我的公司產品規劃了一條銷售路線,令我啞口無言當下佩服不已。心想這種人才,為什么我旗下沒有。然后呀!當我在三日后與他簽了合作契約,才慢慢想起自己被成功的做了一次推銷,并且渾渾噩噩的由他主導,自己除了配合,別無他法。幾乎要胸頓足的對抽傭條件吐血。但當他拿來一疊招攬信函的回音后,我服氣了。在招攬回函里,他又幫我刪了合作條件不理想的廠商與信用調查后不良的對象。你知道,臺灣人的壞習慣是為了賣產品而任人予取予求,然后被告傾銷…衛先生已替我安排了一條獲利公平,并且合作愉快的外銷路子,我真的服氣 了。”
裴紅葉想拿起咖啡杯,卻發現咖啡波動得厲害。原來自己持的手在顫抖。
她聽過不少商場人談“威駿”,但都是旁觀者的淺淡觀點,今日倒是第一次聽到與他合作過的人的評語。這衛極將來必定會比現在更成功。身為相同的商業人,她會顫抖,因著挑戰而奔騰的細胞正在叫囂;而,因是他的朋友(算了嗎?),也顫抖著驕傲的狂喜。不知道 為了什么,明明一直在氣他的!
但興奮輕易掩滅了怒氣,此刻,她必須閉上眼才能全心制止賁動的細胞與血液…。
“紅葉?”趙老叫著。
她睜開眼時,已回復平穩冷靜——至少外表是。
“我想,‘威駿’會發行股票吧?”
“那是早晚的事,怎么了?”老者興致勃勃的想跟隨金頭腦的腳步。
“我們一定要比別人捷足先登才行。相信我,‘威駿’的股票將會非常搶手。”
“今天可以見到媽咪嗎?”衛朗揉揉眼。昨天玩得太瘋,不僅去了游樂園,回家后還與杰生叔叔他們開了小型的生日派對,最后體力不支的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今天更是睡到下午才醒,醒來時是在父親辦公室內另辟的小套房。他換掉了睡衣走出來,惺忪的趴入父親懷 衛極將兒子攬坐在膝上,對一邊的客戶投以抱歉的微笑,端著開水讓兒子潤喉。
“如果你想她,可以打電話給她呀,順便邀請她陪我們去吃晚餐好不好?”
“可以嗎?”衛朗笑了開來。“可是我的生日過了喔。”
“可以呀,我們要感謝她昨天陪我們玩。對了,就送她一束康乃馨好不好?”衛極出著 主意。
“好!”接過父親遞來的手機,他跳步回小套房打電話去了。爸爸說可以,就代表他常 常打電話給媽咪不會不禮貌,他好高興天天可以打電話聽媽咪的聲音喔。
一旁冷眼旁觀許久的女子好奇道:
“衛老板不是單身嗎?”
“不是。”他簡單帶過,直接回到被打斷前的解說。從對方主事者心動的眼光中,他知 道自己又成功說服了一名合作對象。
“呀!衛老弟,你只從事單純的貿易工作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有心往產業制造方面發展,恐怕其他敵手都要喝西北風了。如何?要不要加入我們‘天強精機’?我們可是大有可為的產業,有了你,精機業就是我們的天下了!”素有吸血鬼之稱的商界大老,暗自計量著 收編這名奇才為已用,倚老賣老的稱兄道弟了起來。
“王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才疏學淺,也不過在國貿上稍有淺見,僥幸的得到大家厚愛,成就還談不上,哪敢不會跑就妄想學飛?我對工業一竅不通,中國不是有一句俗諺嗎?沒那個肩膀,就別挑那個擔。何苦鬧笑話呢。”衛極斯文有禮的婉拒,令人完全察覺不 出他語氣中隱含的諷剌。
可惜極少人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放心啦!我們合作自然是各司其長。我懂制造,你懂貿易,兩大巨頭聯手,利潤滾滾而來,絕對比你抽傭來得高。你是個奇才,成日坐在這種小公司,指揮著七、八人就滿意了嗎?池井哪容得下蛟龍,大海才是你的去處。”“威駿”抽傭的成數高過同業二分之一,這也是王董遲遲舍不得簽約的原因。但比起可預期的獲利,又多過他以往每年外銷管業額約二分之一以上。只是…心痛呀!那么高的抽傭條件。心下迅速盤算:如果他可以以年薪十五 萬美元雇用他,也好過一年被抽去基本的二十萬美元傭金,更別說衛極向來可以創造奇跡,
當銷售超過一定數額,傭金又往上爬升兩個百分點,一路滾下來,金額是嚇人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收編他的念頭,即使必須貢獻出股票。
“是呀!”王董隨行而來的秘書兼侄女加入鼓吹行列:“我們公司的貿易部門光是業務 人員就有十五個,更別說其它報關、打雜的人員了,加起來近三十人,辦公室又大又明亮,
衛大哥坐在那邊一定更氣派威風。”
衛極依然淺笑,溫煦的眼眸沒有露出冷意譏嘲,至少即使有,對方也看不出來。
“王董,說到合作,其實我這公司共有三個合伙人,任何重大事件都不是我單獨可以決定的。例如此次你打算在日本爭取更多的訂單,得感謝我那日本合伙人充沛的人脈。再談到介紹你來的林董吧,他的原料順利打入美國汽車業,都是我美國合伙人的功勞。在你們眼中錯認我似乎是個人才,但若你們知道我有兩位天才當助力,想必就會發現其實我只是懂得簽合約而已。如果失去了他們,我便什么也不是。像我成天待在臺灣,不出國門,憑什么會得到外商的青睞合作?貴公司也有貿易部門,應該明白與客戶建立關系的重要性,否則也不會有上百萬元的出國費用列在帳冊上了,不是嗎?其實我真的不是什么人才,說穿了,也只是 有點說服力而已。”
簡簡單單立即動搖了兩名男女的信心,剛才的滿腹企圖心立即化為疑問,不斷打量衛極。
是呀!他在臺灣一年,出國次數不到六次,這種情況下有什么生意談得成?
真是個大消息呀!人稱奇才的衛極居然只是個空殼子,全靠兩名高人在撐著。就說嘛,
一個文文弱弱的男人怎么做得了一筆又一筆的大交易。王董笑了開來,小心掩藏企圖。“不 知道貴公司的兩位合伙人幾時可以引見引見呢?”
衛極無視門口兩尊門神的警告眼光,起身迎過去,態度卑微而謙恭:
“他們剛好同時來臺灣巡察業務。王董,讓我慎重的為您介紹。”他清清喉嚨:“這位 是中山雅卓,這位是杰生趙。”
在殺人似的利眸下,衛極好從容優雅的返到一邊喝茶。聽著王董以破得可以的英文、日 文在那邊“”、“歐嗨優”個不停。
嗯,解決了這邊,該去看看兒子有沒有成功約到佳人共赴晚餐,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對了,等會得向花店訂花。可惜呀,臺灣沒賣罌粟花。他輕快地想著。
如果此刻是在北海道,在夏日烈陽下,那邊甚至還有一大片罌栗花海呢,真是令人懷念他——算是在追求她嗎?還是只因不忍心拒絕孩子對母愛的渴求,所以一再密集的與她 見面?
他們都不年輕了。通常一男一女有著密切的往來,無不以婚姻為前提,自然而然以“交往”來涵蓋。所以她避著林明修,雖然林明修從未死心。他們姊弟都相同的死心眼,行動方 面往往也激烈。
若說只為了給朗兒母愛,那他為何吻她?這兒可不是歐美。親吻在男女之間有其承諾的 含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而自己到底又在想什么?都還沒深思熟慮過與衛極的可能性,
卻已一次一次的相見,這不符合她的行事風格。到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尋求解 是的,她要解答。
吃完了晚餐,衛極擅作主張的驅車前往山上看星星。她蹙著眉,忍住了到口的冷言。也許早明白了這男人羊皮下的虎性,抗拒再多,絕對可以得到無數個道歉,但根本更改不了他 的決心。
早知道了!沒來由的熟稔,令她又蹙起眉。為什么她該“早知道”?只因昨日他肯定的 回答她,他們以前曾經接吻過嗎?
噢!老天…
心下對自己呻吟。夢中老是存留吻的記憶,現下連實際生活中也不放過了。
“媽咪喜不喜歡看星星?以前我住在趙爺爺的牧場時天天都有看喔,很漂亮。”衛朗在 后座起身,卡在前座中央,急欲與母親分享他的喜好。
“我很喜歡,我以前還在一片花海下躺著看星星呢”她驀地住嘴,記不起自己何時曾躺 在花海下看星星,只是,腦海中的印象是鮮明的,她不由自主看向衛極。
“真的嗎?我也有耶!我在日本中山爺爺家時,也跟爸爸去很多花的地方看星星喔。我 們現在也有花,又有星星。”衛朗拿過康乃馨叫著。
“是呀,朗兒,這次有花也有星星。”
“可是天空暗暗的。”衛朗有點失望的探頭看天空。車子已在山區行走,但臺北的光害 太嚴重,星星都失了顏色。他不懂光害,只知道星星都不亮了。
“重要的是再美麗的星星,若是少了一個人,我們父子也不會快樂的,我們有媽咪,抵 過一萬顆星星對不對?”
“對!有媽咪就好了,以后我們還可以一齊去札幌看星星!”衛朗還是想讓母親看到最 好看的星星。
“也許我看過了。”她淺淺試探。
“是呀。”他笑,伸手撫過她頰,并將她放下的長發攏到肩后,讓他可以完整看到她美 麗的側臉。
“希望你不會以為今天的問題已解答完畢。”
“當然不。”他伸出三只手指宣誓童子軍的榮譽,深知惹人要適可而止。
裴紅葉微撇唇色,臆測他所知關于她的記憶有多少。
“你了解我嗎?”
“夠了解了。”他輕扯了下她耳垂。“犯規。”不管是過去的她或是現在的她,他都了解得夠多了。當然也不意外她會出其不意向他挖答案,讓他會一時間無可無不可的回答,以為反正無關緊要。但當所謂的“無可無不可”的解答匯集成脈脈相連的線索后,所有的秘密將無所遁形。在商場上,她就是以這種方式生存。以往…她也是這么得到她想知道的真相 好癢!
她推開他手,著耳垂。她的耳垂非常怕癢,所以一向很少戴耳飾,當然也不穿耳洞。高 中時期的好友之一方箏最愛在她耳邊吹氣,非要她雙手捧上當日做的點心上貢才罷休。
“小朗的耳朵也很怕癢。”他道,像在暗示。
“對!媽咪也是嗎?每次我賴床的話,爸爸都會在我身邊呼呼,好癢喔。”衛朗彷佛耳 朵正癢,跟著抓了兩下。
裴紅葉好奇的伸手拉了下街極的耳垂,沒反應;再扯了下,還是不動如山。惡向膽邊生,決定用彈的 他神準的抓住她手,擱到他腰側。
“我怕癢的地方比較正常。別忙了。”車子已在一處平臺停妥,他還不急著下車,打開 車內小燈,似笑非笑的斜睨她,挑釁的又伸手要抓她耳垂。
“啊!”她身子忙著往后抵,伸出不甘示弱的手,福至心靈的擰向他手臂內側。感覺到 他震動了下,雙手迅速抓住她正中紅心的魔爪。
他眼中閃過一些復雜的情緒,濃冽的向她波心渲染開來。她想叫他放開,可是喉頭似乎 哽著些什么熱燙的東西,教她發不出聲音。
“你的身體記得我。”記不得的,只有心。她的心將他遺忘在過往,無情的壓在記憶底 層蒙塵而不以為意。
她掙扎回雙手,竟不敢面對他近似控訴的眼,轉身打開車內,慌亂的道:
“該下車了。”
下車后她打開后車門抱出衛朗,牽著他找觀星地點布置吃食去了。不敢回頭,只因心情 太紊亂。
衛極將頭抵在方向盤上。
如何讓她愛上他,是他現在的課題。
成熟的女子畢竟不同于少女的青澀。只是,為何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后,她第一個動 作總是在逃?
哭笑不得、苦澀、狂烈的情、被遺忘的心、種種勢在必得與挫敗、喜與怒,交織成他再 也按捺不下的急切。
正如紅葉當年所說的,他是個表里不一的男人。外表溫若煦陽,內在深沉絕烈。他快要 撐不住了!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陌生而疏退。他不后悔八年的追尋,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刺痛著,
每當她轉身而去。如果她曾愛過,為何能遺忘得如此徹底?一乾二凈的抹煞所有共同經管的 一切?
她不愛他,至少不夠深,對吧?或者,真實的她根本看不上他,以至于她逃得毫不猶豫。
這些疑惑總扎在最脆弱的心口一角,日日夜夜抽搐。他要她全部的愛,無論失憶前的她 或失憶后的她;無論是八年前的她還是現今女強人的她!
他幾乎要恨起她了,輕易將他遺忘在過往…
“爸爸?”衛朗奉令來請父親去賞星,但看到爸爸似乎很累,不禁擔心的叫了聲。
“朗兒。”他打開車門下車,一手抱起兒子,一手已鎖好車門。
“很累嗎?”
“不,只是在發呆。”他吹著兒子耳朵,讓衛朗又笑又躲又告饒。
“不要呼呼啦,爸爸,好癢呵!”
“媽咪也怕癢,你可以呼呼她。”他獻奸計。
“把媽咪氣跑了怎么辦?”衛朗頑心揚起卻又擔心。
“她不會氣你的,你是她的心肝寶貝啊。”是天性吧?使得冷淡的紅葉也得在朗兒面前 融化成春陽。
衛朗一向相信父親的話,因為父親總是對的。
“有媽咪真好。真希望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我們的新房子好大好大,還有房間,可不可以請媽咪陪我們一超住?”他好希望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最喜歡的人,父親、母親,還有 叔叔他們。
衛極看著兒子。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但現在,我們可以先從邀請媽咪來作客開始,才不會嚇跑她,好 嗎?”
“好呀!我們請媽咪明天晚上到我們新家玩,雅卓叔叔明天要做日本料理請大家吃,他 要回日本了,杰生叔叔也要回美國了。”他舍不得的說著。每次他們要走,他都開心不起來。
他依偎在父親肩上呢喃:
“如果大家都可以不必分開那有多好哇。”
“是呀,孩子。”
走到著餐墊的地方,往下可看到臺北夜景。因光害太嚴重,天空的星星像是暗淡的點 綴。但整體來說,景色還是不錯的。
她難得把長發放下來,被風輕輕撩動,吹散成凌亂;他在她身邊坐下,自然的又替她撥 攏了發。
平息了剛才在車內的慌現,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只是身體并不排斥這種親昵。
她輕輕問出突然涌上的好奇:
“你…愛她嗎?”
“什么?”
“你很愛你的妻子——速水詠子吧?”她故作輕松。
“今天的問題決定這樣浪費了?”
“這無關緊要嗎?”她冷下聲音,不喜歡他以輕率的態度面對她十足認真的問題。
“沒有其它更想知道的嗎?”他替兒子剝了一只柚子,才看向她。
裴紅葉有絲動氣。
“你何不直接告訴我什么才是我該問、才是你認為的重點。”
衛極的眼神與闃夜融成難以解讀的深沉,口氣仍是不疾不徐的漫應:
“我愛我的妻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我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娶她,冒著失去她的危 險、冒著自己隨時會心碎的危險。所以,現在的我簡直可以說是活該。”
他——在生氣嗎?
他臉上有笑,眼色又復和煦,但柔和音色組織成的字句卻像一束束星火向她焚燒而來。
而她竟覺得理屈而低下頭。多么荒謬!他的妻子過世又不是她的錯。
她才是該生氣的那個人,不是嗎?他居然毫不遲疑的承認他深愛速水詠子,一副傷心大 情圣的樣子,那他昨天吻她又算什么?還有剛才的毛手毛腳!
“我不會安慰你的。”為了怕嚇到朗兒,她聲音與他相同的輕緩:“我很遺憾令夫人喪 生太平洋底,但這并不是我的錯,請別對我發火。”
“誰說我妻子過世了?”他似笑非笑。
“是,她只是失蹤。”據聞尸體至今未打撈到,痛失愛侶的人總會計較他人的用語。她 撇開頭,無來由的厭惡起他的深情。
“爹地說媽咪只是忘了回家的路。”街朗靜靜聽了好久,終于有機會參與意見了。
“哦?”她不贊同他以這種說詞向孩子解釋母親的死亡。就像當年失去自己的母親相同,八歲大的孩子不見得會真正明白死亡的意義,但知道那代表什么,也就是永遠再也見不 到亡者的意思。
“朗兒,媽咪很努力在找路回家呢。”街極可惡的咧嘴一笑,根本不理會她凌厲的眼光。
“會找多久呢?我不要其他媽咪了,只要這一個。”有兩個媽咪好像很奇怪呢,所以他 困擾的皺起眉頭。
衛朗還沒大到對血緣有認知,對于自幼就沒有母愛的他來說,“母親”的角色只要由他 喜愛的女性長輩來扮演就可以了,他很喜歡裴阿姨,也只要裴阿姨。
“好呀,就這一個。”衛極輕松應允。
“你這個人真沒原則。”她冷笑。
“這是我的優點之一,很榮幸被你發現了。”他右手橫擱胸前,行了個英式的騎士禮。
裴紅葉深信再與他耍嘴皮子下去,氣得七竅生煙的人絕對會是自己,他簡直是令人發指!
暗自氣悶的低頭吃零食,意外的發現衛極采活的零嘴都是她喜歡的口味。與衛朗開開心心吃了一大半,才發現衛極只是喝著可樂,沒動零食,并且一直看著她,眼光似乎閃動著溫 柔與抑制…。
他在壓抑什么呢?而為什么自己總是看得到他和煦面具下的感受?即使常常對自己觀察 所得存疑…。
遲疑的,她問:
“她…到底有多好?”怎樣性格的女子值得他這樣精采的男人傾心并且追念至今?那 個與她相似的速水詠子想必非常特別吧?
“她能一眼就看穿我,直達我靈魂深處。那時我便想,我這輩子注定完蛋了。曾經我知 道我終究會結婚生子,但并不知道戀愛可以深入骨髓,招惹來無邊的牽念。跌得太深太重,
心甘情愿,現在想起來仍是感到不可思議。”那時他簡直像個瘋子,也差點嚇死了她,不然 她不會見了他就逃。
他怎能用柔情滿溢的眼神看她,在她臉上遙想另一張面孔來懷想?!
“你想利用人當替身,也得征詢一下他人的同意。”她努力讓聲音冷淡,不欲理會心口滴滴答答的淌血聲。她早有預感他的接近是因為她長得像速水詠子,只是親自證實后,卻無 法抑制住尖銳的錐疼。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就可以不痛,尤其以衛極最能傷她。
該死!才見了幾次面,她就陷得太深而不自覺。
“我要回去了。”她欲起身。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制止她再次以背面對他。
“我從沒利用你。”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么?”
“讓你愛上我。”他吹拂她耳朵,讓她身子使不出力氣,跌在他身側。
王——八——蛋!
“我不是速水詠子。”她提醒。冰冷的要他明白若他的追求原因是因為她正好長了一張 可供緬的面孔,那他最好省省吧。
“你從來就不是。”他肯定的回道,然后以誘哄的方式將她全身豎直的防衛卸下。
“來,今天買一送一,你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我也要玩。”被冷落的衛朗跳入他們中間要求著。
“好呀,讓媽咪先問。”衛極同意。
兩雙眼全等她開口。
裴紅葉常覺得處在這對父子之間,她是軟硬都施展不開,只有被吃得死死的份了。這會 是衛極早算計到的嗎?
“不問嗎?要浪費了?”他溫柔的催促。
“浪費不是我的風格。”她啟口欲言,卻又顧慮到小衛朗。于是攀上衛極的肩,在他耳 邊非常小聲的問了一句話,一句她不肯定但存疑的話。
由衛極驚愕的眼光可知,他絕對沒料到她會這么問,也難怪她會用耳語的方式。
許久,他淺淺一笑,意味深長道:
“極親密。”同樣的俯身到她耳邊說了句更私秘的解答。
不意外的,裴紅葉張口結舌,再也無法有其它動作,驚恐且蒼白的瞪著他。如果此刻地 球爆炸了,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就這么一路失神的被送回家,連衛朗的叫喚也聽不到。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自己化成一 團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