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以少數民族君臨天下的國家不算少,但國祚能延續超過百年以上的寥寥無幾。強盛如馬其頓帝國、蒙古帝國、帖木兒帝國等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短的不過一代人時間,長的也不過九十幾年。冥冥中,這些歷史似乎是在驗證“胡虜無百年之運”的說法然而并不是。
且不說大航海時代后西班牙和不列顛先后成為日不落帝國,民主燈塔美利堅從流放犯人和清教徒的化外之地一舉躍升為新世紀的羅馬帝國,就是大清這樣的妖孽,前后也享國二百七十六年,傳位十帝,宣統年之后還多次試圖復辟,直到偽滿覆滅才消停。所謂“胡虜無百年之運”只是在特定情況下具有一定參考價值的論述。基本上只要不刻意去作死,過分刺激被統治的多數,讓他們覺得已經走投無路,除了造反沒有其它選擇,一般來講都不會出現內亂。哪怕有外國勢力煽動,民眾也缺乏動力和熱情,更不要說和冷冰冰的刺刀去叫板。
解決最起碼的吃飯問題是穩固統治的第一步,接下來的第二步,可以說比戰爭、經濟戰、安撫民眾更重要的,就是教育問題。
欲亡其國,必先亡其史。
欲滅其族,必先滅其文化。
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唯有從文化和歷史層面上徹底扭曲一個民族的基本價值觀和認同,才能徹底摧毀一個國家和民族。而要實現這種價值觀輸出,最快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教育和宣傳,輔以血腥殘酷的屠殺,唯有從肉體上消滅拒絕拋棄民族意識和傳統的知識階層,再經歷漫長的同化教育和宣傳,以及無孔不入的價值觀灌輸,才能培養出一代又一代忠誠、聽話的“順民”、“皇民”。在這方面,入關后搞出“文字獄”、“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大清和殖民臺灣五十年的舊日本帝國可謂是比較突出的案例(也是讓人極不愉快的)。
試想,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在精靈語環境里,接受亞爾夫海姆價值觀洗禮長大的查理曼人,如果讓他回答,已經不存在的查理曼、與他生活息息相關的亞爾夫海姆——他對哪一邊更有親切感時,只要不是精分或是非主流的中二病患者,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而且隨著教育和宣傳不斷持續,每過一代,受訪者對查理曼的認同就越淡薄,對亞爾夫海姆就越認同。
是故,早在對查理曼的戰爭計劃還在規劃階段時,如何掌控占領區的教育,實施怎么樣的教育就已經被放到桌面上討論。會議過程中各方進行了深入交流,充分表達了各自意見(對照外交部黑話大全解讀)。其中既有“把查理曼知識階層全部槍斃,燒毀查理曼的全部書籍和一切文化產物,讓查理曼人全部文盲或半文盲化,充當勞工和農奴”的極端意見。也有“活用阿讓托拉通和洛林塔的經驗,推行亞爾夫海姆化,對占領區進行同化教育”的意見。更有“將查理曼的孩子與父母分離開,集中到軍事化管理的寄宿學校進行封閉式教育,如此一來,可以隨意灌輸思想,對于反抗、抵制的學生也能迅速發現并進行處理”的奇葩腦洞。總體來說,要么是充滿發泄情緒的妄言,要么是現有政策的延續,加上各部門之間關于發言權和業務范圍上的糾紛,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還是像所有難以決斷的議案一樣,被推到大頭目那里恭請圣斷了。
李林的回答充分展現了一貫的高效率作風,在那一紙簡潔洗練的批復面前,官員們再一次深深低下了頭。
對查理曼的知識份子要進行仔細甄別,殺一批,關一批,放一批。全面推行義務教育和“快樂教育”,循序漸進的推行同化政策,從根本上杜絕查理曼復興和獨立的任何可能性。
李林很清楚,查理曼的知識份子也是各色人等一應俱全,其中既有樂于對強者獻媚的小人,也有鐵骨錚錚的硬漢,既有玩弄權力、壟斷學術的學閥,也有追求真理、以教育下一代為己任的真正智者。面對如此復雜的群體,任何一刀切的做法都是不切實際且沒有意義的。針對不同目標采取相應策略才是正確的做法。
那些死硬的民族主義者、反精靈的知識份子大多數都逃到國外去了,剩下的不是來不及逃走就是年紀大了,就算死也要死在故鄉土地上,試圖用自己的鮮血喚醒大多數人的殉道者。史塔西的特別行動隊正在搜尋這些人,相信要不了多久,這些人和家眷都會從人間蒸發,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存在。
至于“有良心的知識份子”,他們會被“預防性逮捕”,經過仔細甄別后決定哪些上刑場,哪些去勞動營里改造,通過勞動的洗禮來糾正他們的思想。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活著走出勞動營,在監視中度過余生。運氣不好的話,就會在永無止盡的苦役中慢慢消失無蹤。
經過這兩層篩選后剩下來的,就是識時務的“俊杰”們了。這些人懂得該如何取悅新主人,怎么做才能延續自己和家人的壽命,同時還有一定的執行力和學術水平。他們是亞爾夫海姆向查理曼民眾和下一代灌輸“親善一體”、“共榮共存”思想的最好工具,是優秀的國家社會主義靈魂工程師,是國家機器底層零件的鍛造人。他們將為亞爾夫海姆培養出一代又一代出色的、忠誠的勞動大軍。
所以,盡管打心底里鄙夷眼前的男人,尼德霍格依然維持著形式上最起碼的尊重。
至于這種尊重和友好的工作氛圍能否維持下去,就要看大學教授自己的表現了。
“是的,閣下。”
安托萬洛朗.德.拉瓦錫教授雙手放在膝蓋上,用力點著頭。
“那些不知該如何為人處事的蠢徒,沒有人會同情他們。”
尼德霍格瞇細了眼睛,第一次繞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一臉誠懇的男人。
拉瓦錫教授給了他一個非常有趣的回答。
如果他回答那些被亞爾夫海姆坑死的投機集團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獨裁官一舉將其鏟除實乃英明神武,那么他只是個趨炎附勢的投機者,并不值得重用;如果他表現出同情或哀傷,那么他就是個潛在的民族主義者或者投機集團外圍成員,門口的士兵立即會把他拉到外面槍斃;如果他只是點頭哈腰、虛應故事,那充其量不過是不堪一用的應聲蟲,依然不值得交付任何重要任務。
然而教授卻給了一個很妙的回答——不知進退、蠢徒、不值得同情。
沒有是非對錯,也沒有兔死狐悲,合情合理,用詞曖昧卻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最后還不著痕跡的拍了一下新主子的馬屁。
既不過于諂媚,也懂得給自己留后路,還知道該如何取悅強者。
這個男人的確是個真正的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