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王國的毀滅(七)

　　沉悶空洞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足足過了一分鐘時間，空白的腦袋才反應過來那是爆炸聲。

　　前幾天還能讓布蘭奇小姐從床上蹦起來的爆炸聲此時換來的只是一聲麻木空洞的嘆息，擺脫了最初的恐懼之后，如今不論爆炸還是槍擊都已經成為呂德斯的日常，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已經對此麻木，直到某一天連麻木都無法維持，選擇自我了斷或是拉上別人陪葬為止。

　　拖著沉重的步伐從床鋪移動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水管像沼澤一樣發出一陣空洞的咕嚕聲。片刻之后，混雜著泥沙、鐵銹的暗紅色渾水從水管里流了出來，足足過了將近5分鐘，水的顏色開始逐漸接近透明。捧起一捧冷水撲打在干澀的臉上，寒意將脹痛和昏沉從王太子首席秘書小姐的腦袋里驅逐出去，進入狀態的布蘭奇小姐開始洗漱化妝。

　　如今蔓延在呂德斯的氣氛除了“詭異”，找不到其它更適合的形容詞。

　　從一開始，防衛軍就沒有把呂德斯當成遠程空襲和炮擊的目標，經歷過幾次大大小小的騷亂后，這座城市總體上依然完好，特別是基本的生活維持設施，如供電供水供暖系統等等。但如今除了政府和王族所在的核心區，整個城市完全無法正常運作，就連核心區的水電供應也只是勉勉強強維持著而已。

　　原因說穿了很簡單，再怎么精良的硬件設施和軟件系統終究需要維護保養才能正常運作，如果沒人維護，或者擔負使用和保養職責的人無心工作、敷衍了事，可想而知那會是一副什么樣的光景。

　　查理曼如今市政系統幾乎處于癱瘓狀態，從部門主管到基層職員，大家只是每天準時上班，時間一到準時下班。期間除了聊天、吃飯、睡覺，什么工作也不干。

　　這倒不是說查理曼人都是毫無責任心的懶漢，盡管比起工作，他們對罷工游行更有興趣。不過如果你給他們合適的報酬，他們也會是一流的工人，在嚴謹認真上并不會輸給精靈們。可如果他們認為自己再怎么艱辛勞動也得不到對應回報時，就算每天連續工作18個小時還要承擔額外的義務勞動也無法養活一家人的時候，他們就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無言的憤怒。

　　作為首都，呂德斯此前從未受過物資短缺之苦，就在其它地區的市場上已經難覓黃油和咖啡豆蹤影的時候，呂德斯的市民依然能通過配給獲得這些東西，甚至香煙、糖果和巧克力也能入手。人們穿著體面，咖啡館與劇院也十分熱鬧。為了保持士氣，排解陰郁的氣氛，所有的劇院每天上演輕喜劇和輕音樂之類的娛樂節目。隨著戰爭局勢越來越陰暗，娛樂場所開始越來越人滿為患，食品供應也開始出現短缺，每個家庭每周500克的肉類配給下降至每周160克，蔬菜和水果也成了奢侈品。其它生活必需品更是奇缺，可以弄到的食物總量急劇下降，要買到新靴子和新衣服更是難上加難。就連煙草的供應也急劇萎縮，以至于學校和社區大量開展勸誡市民吸煙有害健康的講座，新法案干脆明令禁止將煙草出售給女性消費者。

　　為了抑制因物資匱乏引發的普遍不滿，軍警憲兵經常監視居民，嚴厲打擊取締企圖囤積食品的行為。饑腸轆轆的市民不得不將肉類食品密封偽裝后放入泡菜或別的什么氣味難聞的東西里面，以此避開憲兵隊的搜查。萊茵戰役結束后，糧食供應進一步惡化，市面上的牛奶都摻了四分之三的水，正常副食品難覓蹤影。動物園里的動物都被送進了屠宰場，一些商店公開出售老鼠肉、鴿子肉、貓肉、狗肉，高級餐廳推出獅子老虎孔雀料理，個別廚師充分發揮想象力，比如往獨角獸的肉澆上馬德拉醬汁（為了規避保護獨角獸的法律，餐廳菜譜上寫的是“醬汁澆一角驢”…），大象被切片燉湯，一時間各種新奇料理與黑暗料理爭奇斗艷，不亦樂乎。

　　日甚一日的饑餓和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兵透露出來的壞消息就像一把銼刀，時時刻刻都在削弱呂德斯市民的承受能力。隨著防衛軍空軍針對充當交通樞紐和物資集散中心的城市展開大規模轟炸，遭受轟炸之后的城市慘狀也開始傳播開來。有親戚在西部和南部的人聽到，在猛烈的轟炸中，西部的人們被炸死、燒死、窒息死，婦女們失去丈夫，孩子們失去父母…諸如此類的悲慘故事。還沒等他們從傷感和驚惶中恢復過來，新的國家法令又下來了。所有17歲以上的男人都要去軍營報到，走入戰爭這個大熔爐，男孩們要扛起搶，女孩們要承擔部分輔助工作，比如軍工生產。

　　此時關于戰爭失敗的傳言已經開始在民眾當中傳播，在暴力機構的強力打壓之下，失敗主義的論調一度偃旗息鼓，在萊茵戰役開始前，民眾還一度滿懷信心，相信“這是最后一次”、“馬上就要勝利了”。等到亞爾夫海姆的傳媒系統將萊茵戰敗的整個過程擺在人們面前時，所有將戰爭進行到底的聲音都消失了。就算是最強硬的分子目睹“軍團”肆虐大地的情形后，也不得不認識到戰敗已經不可避免，王國覆滅和戰敗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失敗主義論調和各種離經叛道的言論再次出現在呂德斯大街小巷，這一次連暴力機構都加入了失敗主義的行列，余燼重燃之后燃燒得更加猛烈。工人們開始消極怠工，農民們公然抵制交租納稅，警察拒絕逮捕政治犯，除了以上消極抵抗與非暴力不合作，一些在亞爾夫海姆看來也屬于非常危險的言論伴隨著暴力活動開始在呂德斯擴散。

　　——我們付出的最多，獲得的卻最少。

　　——我們才是國家的基石，卻被權貴們踐踏剝削，我們每天辛苦工作，卻從未享受過自己的勞動成果。

　　——辛苦工作的是我們，被壓榨奴役的也是我們，到現在還要被那些腦滿腸肥的無能貴族拉去陪葬！我們受夠了！我們要對這一切說“不”！我們要團結起來，讓那些渣滓聽到我們的怒吼！

　　——我們和家人每天在啃滿是木渣子的面包和沒有鹽的麥片粥，那些軍官和貴族老爺們卻在裝飾豪華的飯店里大嚼鵝肝和魚子醬。這個國家到底怎么了？我不得不為此陷入沉思。

　　——炸彈永遠炸不到老爺們的頭上，有我們和防空洞來幫他們擋炸彈呢。

　　——公民們！團結起來！我們要消滅那些趴在我們身上吸血的寄生蟲！我們要敲響這幫吸血鬼的喪鐘，建立起自由公平的國度！

　　充滿煽動性的口號迅速在呂德斯的基層民眾之間傳播開來，一直以來渾渾噩噩的市民們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深埋心底的疑問都有了答案，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與擺脫悲慘現狀的渴望迅速促使人們轉變心態，大部分人私下里開始期盼精靈軍隊早日殺到，將他們從軍人當國的暴政下解放出來，同時保護他們不受奧斯托利亞人、圣伊斯特萬王冠領人、卡斯蒂利亞人——所有曾經在查理曼鐵蹄下呻吟的民族的傷害。而一小部分人——由不同出身、年齡、性別，就連目的也不完全相同的人們組成，通稱為“呂德斯公社”的組織，對當前的狀況似乎有一些他們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