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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沒人記得

無線電子書    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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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已現魚肚白,曙光即將驅散梅縣上空的陰霾。

  偵緝隊監獄大門緊鎖,監獄值班室里只剩下兩個看守對燈坐,凡是在崗的偵緝隊員幾乎都被調去了憲兵隊,夜幕下的噩夢已經結束了,天要亮了。

  一個看守滑落手中酒杯,軟綿綿掉下了板凳,于是對面的看守放下酒杯,繞過桌子踢了倒地的對方兩腳,不見反應,便摘了掛在墻上的鑰匙串走出值班室,先開了監獄大門的鎖,掃一眼鐵柵外的偵緝隊大院,空蕩蕩,然后轉身走進監獄走廊。

  經過排排柵欄,路過道道門,后來止步于一間單人囚室柵欄門外,朝里看了看,隨后翻找手里的鑰匙開鎖。

  嘩啦一聲鐐銬響,里面的囚犯因為牢門打開而驚醒。

  “李隊!別慌!我是丁二!”

  “你?這是…”

  “沒時間多說,能救你出去的機會只有現在,趕緊跟我走!”

  看守幾步到囚犯跟前,蹲下身嘗試打開囚犯的腳鐐。

  “你瘋了?誰讓你這么做的?”

  “你說呢?當然是大爺!說是不認你,可你不還是姓李么。”

  “我哥?他…”囚犯呆了一下,隨即聲音里摻雜了興奮和激動:“怪我自己不爭氣啊!怪我自己!”

  “別說了,能站起來么?這是手鐐鑰匙…”

  “麻了,你扶我一把。”

  丁二嘗試去扶囚徒,猛然一聲鎖鏈響,他的脖子被對方的手鐐給勒住了。接著便是兩人的重重摔倒,拼了命的掙扎,咬了牙的撕扯,漫無目的的踢踹,翻滾,扭曲;不甘心地氣竭問:“為…為…什么?”

  囚犯扯著手鐐鎖鏈越勒越緊:咬牙切齒低聲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想問你是為什么。可惜我不能放開你了!”

  又是一陣死命的蹬踏,看守丁二最終氣絕,被囚犯用手鐐勒成了尸體。

  虛脫的囚犯放開尸體站起來,他正是李有才,呆看腳前的丁二尸體,又呆看打開的牢門,等氣息喘勻了,將尸體拖出牢門外,又返回牢房重新關閉牢門,落鎖,從門柵欄空里狠狠拋出鑰匙。

  陰暗的一切,仍然冷冰冰。

  當第一縷陽光灑進了窗,窗內的護士不禁瞇了眼,抬頭向窗外看,細眉單眼皮,小鼻子薄唇,雖然不出眾,卻有一種天真氣質;她略顯疲態,呆呆注視窗外的早晨,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門開,走進另一個白衣護士,用日語說著疲憊,盼著加班結束,抱怨憲兵隊的幾個文職傷員毅力還不如士兵,見窗邊那位看風景的同事仍然不回頭搭茬,轉而道:“惠子,我聽到個消息,那個來找過你的人被抓起來了,就是那個…偵緝隊的。”

  “為什么?”她猛回頭,吃驚反應程度出乎了對方意料。

  “好像是…關于八路。”

  上午的陽光下,梅縣警隊一片狼藉,主樓二樓被燒毀了辦公室三間,窗口都成了黑窟窿,面向大門的外墻上彈痕累累。

  一墻之隔的憲兵隊比警隊狀況要好些,樓下幾處墻角也有燃燒痕跡,但可燃物有限,昨夜那些家伙匆匆之下沒能點起大火來;十多個文職憲兵據守主樓拼死抵抗,雖說幾把南部手槍只能被那幾個猖狂入侵者壓著打,至少把辦公樓給保住了,后邊的監獄也因值班員反映及時,事發后早早封閉而未被襲擊者突入。

  可是前田大尉的情緒已經掉到底,這是他軍旅生涯中最狼狽的一回,當時衣衫不整拎著軍刀龜縮在辦公室的黑暗里差點切腹。

  到現在他還在他的辦公室里坐著呢,軍刀擺在桌面上,衣服也沒換,什么話都不說,滿臉倒霉相。

  辦公室門外有人喊報告,前田不回答,然后辦公室門被敲響,前田仍然不做聲。

  等候在門外的是個憲兵,不是前田的助手,因為前田的助手已經在昨晚的亂槍里咽氣了,所以一個憲兵被臨時指派在前田辦公室外待命,報告敲門都無反應,憲兵以為長官又切了,直接改為狠狠一大腳,直接踹倒了門,之后傻呆呆站在噗噗落灰的門框下,看著辦公室里靜坐的前田,尷尬得不知該進還是退。

  “門沒鎖!”前田冷著臉。

  于是傻呆呆的憲兵慌忙彎下腰,想把倒進辦公室的門重新豎起來。

  “用不著你修!”

  傻呆呆的憲兵哆嗦著一松手,剛抬起些角度的門咣當一聲又拍在地板上,再掀起一波灰塵。

  喉結處發出咕嚕響,前田好像努力咽下了什么:“你想說什么?”

  憲兵立正抬頭,努力想想,才答:“吉田商社也在昨夜被襲。事后縱火。無幸存。另外,有人來見。”

  “誰?”

  “武田惠子。”

  時近晌午,偵緝隊趙大隊長急匆匆跑進憲兵隊,來到前田辦公室門口很詫異,門在辦公室地板上擺著,腳印清晰,門外肅立個憲兵,目不斜視仿佛一切不存在。

  趙大隊躊躇了,不知道這該先喊報告還是讓憲兵傳達,伸頭往辦公室里偷瞧,發現辦公桌后的前田已經抬起了眼皮,朝他微微一擺首,于是趙大隊趕緊走進,到辦公桌前幾步遠摘了帽子,老老實實站定。

  一分鐘過去,前田不說話,仍然繼續埋首,辦公室里靜得只有前田不時翻開紙頁聲。

  五分鐘過去,前田還是不抬頭,趙大隊哪敢吱聲,無奈之下往辦公桌上細瞧,好家伙,那份正在被前田翻看的材料整整一摞,眼熟,再一看,那不李有才的供詞么!

  十分鐘過去,狀況一點沒變,可趙大隊這汗已經流下了腦門,他不知為什么全身發虛,盡管他堅信李有才這案子是絕對翻不了的,可是目前這氣氛有點詭異,看不透前田大尉,這位太君的脾氣太難捉摸。

  十五分鐘后,前田合上了最后一頁,終于把椅子里的身軀擺正,盯著趙大隊無表情。又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案子辦的不錯。很辛苦吧?”

  “應該的。應該的。”

  “動機。動機是什么?”

  “嗯?動機?什么是動機?”

  “他為什么通敵?”

  “呃…”趙大隊語塞,這個問題還真沒細想,現在前田問了不答不行;圖財?李有才這賭鬼一毛錢沒有,外債爛屁股,何況獨立團也窮得叮當響,很難成立;圖色?他這賤人還用圖嗎?他最不缺這個;說他是被要挾?可他早已是六親不認的孤家寡人,舅舅不疼姥姥不愛;說他有一顆愛國心?純屬自愿?要是用這個理由趙大隊自己都能先吐了。

  前田忽然一笑,笑得半分感情都沒有:“你們中國人說,狗改不了吃侍,是吧?”

  趙大隊愣著眼珠子不敢接話,讓仍然有點懵。

  “他就是。看來你根本沒能了解他。”

  趙大隊終于喘出口大氣,慶幸前田這話不是說他自己,可仍然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不過,你地功勞還是不小,破獲了大案。”話畢,前田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袋,一甩手扔在趙大隊腳前地板上:“看看。”

  一頭霧水的趙大隊拾起來,小心翼翼拆開,拿出文件,標簽入眼:梅縣絕密三十一號檔,羊頭計劃…

  “這…我…不能…”

  “沒關系。看吧。在你的努力之下,這已經變成廢紙了。”

  啪嗒一聲,文件失手落地,趙大隊站不穩了,此刻他才看懂了前田那張始終沒有表情的臉,那背后是熊熊無盡的憤怒火焰。

  “但是…他…有些事…”

  前田站起來,倒背兩手,慢悠悠晃到窗邊,看幾個憲兵在樓下的院子里清理昨夜被破壞的痕跡,繼續平靜道:“其實,我并不關心這案子,因為我是這里的主人。你懂么?”

  “懂!我懂!我懂!”

  “很好。”前田轉身:“把刀遞給我。”

  遞刀?這是趙大隊完全不能理解的情況,他的兩腿剛才就無法挪動半步了,現在更沒反應,面汗如雨淋,思維空白。

  辦公室里突然有刀出鞘聲,接著是慘叫,隨后聽到刀劈入肉,然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門口外的憲兵仍然一動不動地靜立,后背已濕透,冷汗已經流下鬢角,他知道他自己安全了。

  興隆鎮以東,集中營外二里,荒野中,一片小樹林旁的深坑邊,停著一輛畜力車。

  兩個偽軍罵罵咧咧,不情愿地從車上抬起尸體,一具一具往那荒坑里扔,并未注意到坑里的棄尸比昨天少了幾具。

  卸完尸體,他們的心情才好了,猛揮鞭子打牲畜,這是最后一趟。

  車影漸遠在荒野,小樹林里站起兩個人影,一身泥痕幾乎辨認不出服色,一個拎著鏟,一個拄著鎬頭,離開樹林到了坑邊。

  “聽到他倆叨咕了吧,這是最后一趟。有你認識的么?”

  拎鏟的人臉上帶疤,沉默著下了坑,蹚著血色泥濘,在一片惡臭之中翻看剛剛被拋下的尸體,細致到一具不落,最終只拖上其中一具尸體來,疲憊地閃過一抹釋懷微笑:“沒有。”

  “那這個是那三連的?”

  他點點頭:“應該是,面熟。埋下他,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于是兩人一起抬起了這具尸體,踉蹌進入樹林。

  “馬良哥,你說我…還能當八路么?”

  “沒人記得你。無論你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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