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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酒站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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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天過去,又一夜過去。

  迎著風,蹚著雪,胡義疲憊地抬起眼,只要再翻過前面的雪色山崗,離酒站村就不遠了。

  幾里路之前,他注意到了暗哨位沒了人,暗哨的足跡顯示已經回去報信了。

  繼續走,剛剛到了山崗下,便聽到身后的大狗慌張摘槍。

  高高的山崗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小身影,站在雪里,被風吹得小辮兒飄飄晃。

  胡義看著,繼續看著,早已凍僵的古銅色面孔,居然還是笑出來了,鼻下,眉梢,都還掛著呵氣凝成的霜,也沒能阻止他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笑。

  高高山崗上的小小身影開始跑,越跑越快,顛著兩個小辮兒,摔倒在雪里,繼續撲騰著,變成順著雪坡往下滑滾,帶起一片雪涌,奔騰而下。

  她重新爬起來,一身嬌小軍裝滿是昨日戰場的臟,但是那張已經可以看得清晰的小冇臉是干凈的,笑著,沾了雪,她也不顧,卯足了力氣朝胡義沖過來,張開兩只小細胳膊狠狠撲向胡義的胸口。

  噗通——雪花飛濺。

  胡義被重重撞倒了,然而她還騎在胡義身上,朝胡義的胸口掄冇那小拳:“進步了,懶得說你了!”

  “我進步什么了?”

  “起碼你是站著回來的!”她似乎意猶未盡,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三個人,掄冇起小拳頭又捶了一下。

  大狗實在看不下去了,抽抽著凍僵的臟臉,歪撇著嘴:“這樣也行?童養男?這個‘嫂子’我叫得出口嗎?啊?特么服了!”

  半仙還指望靠胡義把他送進供給處呢,只好咬了咬牙:“嫂子好!”

  何根生原本已經有點站不住了,這一下終于不能支撐,滑倒墜雪。

  進了酒站村,孫翠來迎,她知道這男人喜歡整潔,見胡義身上的軍裝已經狼狽不堪,趁此機會將她很早前便已特地準備的一套軍裝塞在胡義懷里,讓他回頭換,又陪他走了一段,言簡意賅地說了些她該說的事。

  村里巡邏干活的女民兵,包括村民,以及那些孩子,并沒有主動過來打招呼,只是遠遠地看,靜靜的,都不說話。這男人是九連連長,九連連長就是酒站村的天,是酒站村的指望。他們心里想親近,但是不敢,除了孫翠,酒站村里沒人了解他,沒人敢主動往他身邊走。他和平易近人的老秦完全不是一回事,總是冷冷的,冷得像這冬天一樣,深邃得看不透,對他的了解全都是來源于傳說。

  傳說他殺過很多人,殺到鬼哭;傳說他根本死不了,因為他是個爬出亂葬崗的詐尸鬼。越傳越冷,越傳越厲,即便是現在,他還是透著冷厲,讓大家感覺到滿滿的安全,總想躲在他身后邊,不聲不響。

  馬良在河邊等他,親自敲碎河岸的薄冰拽筏子,然后喋喋不休地冇跟他講昨天開始下雪后才結束的戰斗。羅富貴站在河岸對面,朝乘筏子過河的他賤兮兮憨笑。

  原本他的住處是跟羅富貴李響吳石頭在一起的,這回他直奔了老秦的小木屋,那個所謂的九連指揮部,因為那里最暖和。

  脫掉灌雪的軍靴擺在破爐子邊上烤,扯開濕透的綁腿掛在破爐子邊上晾,一顆顆解開軍裝扣子,熱騰騰的爐火讓他的全身往外冒寒氣。秦優一臉興冇奮地叼著煙卷,從破床底下拿出一雙爛鞋往他腳邊撇:“用我這個湊和一會兒吧。”

  “石成沒回來?”

  “你可別提了!他和騾子那個熊貨把我這指導員的臉給丟了個干凈!”秦優把煙拿下嘴,忍不住被這話題再次苦了胡子拉碴的臉:“游擊讓這倆能貨給打成啥了?全變了味不說,還撞上了一二三連,團長帶隊啊!個熊玩意敢犯紀律不敢擔責,說是奉我的令,這臉給他丟的,丟出個全團!我已經派人去聯絡石成回來,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

  路上已經聽小紅纓把所有的事基本嘚啵了一遍,胡義朝秦優道:“你是指導員,這事你別扛,說是我下的命令就行。”

  “你這話說得!你個連長丟人我這指導員就不丟人啦?快省省吧你,團長走的時候,我已經向他做過口頭檢討了。隨后,我打算再寫一份書面檢討交政委。”

  “團長怎么說?”

  “能怎么說?那個熊玩意陰差陽錯還算救了全團一命呢,團長那架勢是當這事沒發生過,可高一刀和郝平那沒完沒了的怪笑差點沒把我臊死。哎?你又笑什么?”

  胡義是笑那場景,高一刀,郝平,這倆玩意居然沒用口水把秦優給淹死,看來是好人有好報,也就是秦優吧,要是換了胡義自己,高一刀那不要臉的還不得從煙囪爬進來繼續揪著沒完?

  “我是笑…你不是說不該體罰戰士么?現在同意我的觀點了吧?”

  “我…那是…唉——”秦優苦著臉深深一口嘆息,在破桌子邊坐下了,神色黯然:“打完他我就后悔了!我當時…不知為什么那么氣的慌…其實我以為他會跑的,可那皮糙肉hòu的熊貨就是不動,氣得我…不是我想扛,這真的是我的責任,真的怪我…我…”

  順嘴一句調侃,沒想到老秦居然認真地陷進去了,胡義趕緊轉換話題:“對了,咱這現在一口酒都沒有嗎?還能不能找出點來?”

  “酒?你哪里扭到了?”秦優以為胡義要治療瘀傷。

  “想跟你喝一杯,驅驅寒。”

  胡義認真地看著他的指導員,雖然他文化不像其他指導員那么高,雖然他的儀容不像其他指導員那么利落,但在胡義眼里,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包括生命。

  酒站的某個小木屋里,何根生與半仙對坐在火爐子兩邊,大狗本來也該在這里,他剛出去轉悠這個新環境了。

  一聲門響,進來了扎倆歪辮兒的,大咧咧扭歪到爐子邊,抬腳便踢了何根生的小腿一下:“哎,叫啥?”

  現在知道這丫頭居然也是個九連兵,荒唐了點不說,更像個兵痞,不但是因為她這個踢人的小動作,也因為進來這一路上,甭管是掛槍的還是不掛槍的,沒人敢不跟她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是諂媚的,很說明問題。何根生和半仙都是軍隊里呆久的人,對這種地頭蛇的做派一看便懂,不論她是不是個丫頭,都不是好惹的。

  “何根生。”

  “過去是干什么的?”

  “衛生兵。”

  “衛生兵?”小紅纓原本對這個看起來少言寡語的就有點好感,她覺得這個何根生很像李響那種人,又聽他說是衛生兵,好感再加一層,理由簡單到別人不會信,只因為她看獨立團衛生隊里的人都挺順眼,這一說衛生兵,她便覺得這何根生也順眼。

  漂亮大眼靜靜眨了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九連應該有個衛生兵,對啊,一二三連都沒有,他們都沒有,九連才應該有,這個理由還要猶豫嗎?對什么人,說什么話,雖然不了解,但是憑著對李響的參照,小紅纓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從現在起,你,何根生,就是我們九連的人了!看什么看?你以為我不是連長說話就不好使嗎?至于你的行頭…我親自來給你cāo辦,等著就是了。”

  這口氣,猖狂了點,何根生只當她是個囂張丫頭,什么都沒說,安靜地在爐子邊繼續烤火。

  一雙歪辮兒轉而朝向半仙:“你呢?”

  “呵呵,我姓廖,廖半閑。”

  “你真叫半仙啊?”

  “對,都這么叫。”

  “狐貍說…你想進供給處?”

  半仙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所謂‘狐貍’,應該就是那個連長胡義:“呃…對。我一直當輜重兵來著,都當了五年了,像我這樣的…能進你們那供給處嗎?”

  初來乍到的半仙并不知道面前這個小丫頭在獨立團是個真神,可以呼風喚雨,他是想通過她了解一下獨立團的情況,因為他心里沒底。

  小紅纓咔吧咔吧大眼,想進供給處?對她而言只是一句話那么簡單!不過她沒有立即答復,而是在火爐邊坐下來,虛心問:“輜重兵?主要忙些啥?建制多大?管什么?你能給我講講嗎?”

  幾分鐘后,火爐子邊的她那大眼開始盯著半仙放光芒,看得半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瘆的慌:“這位…丫頭…啊不對,大小冇姐…您能不能…我這臉上沒花兒吧?”

  小紅纓下意識道:“賺了賺了!”心中在想,這可不是去求李算盤的事,而是買賣了!可不能現在就急著把這半仙送到供給處,必須得等過幾天團里得到補給物資,那時候才能把這半仙賣個大價錢!

  在小紅纓的眼里,這位半仙的形象早已變成了沉甸甸的彈冇藥箱!

  大狗心里十分不爽,這哪是家?還以為那小屁丫頭是他媳婦呢,感情全特么扯淡,剛出軍營,又進軍營,狗SHI命!

  冰天雪地無處去,只能在這且容身,好歹有吃有喝,比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潰兵生活強百倍,湊合當個客人,住到春暖花開再說吧先!

  客人歸客人,他這耍橫習冇慣的兵油子按照慣性思維,要為他無拘無束沒人管的好日子打個底,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唐大狗不是好惹的。反客為主,找事亮威風,下馬威必須演!

  站在覆雪的酒站空地上,四下里看看,天冷,除了哨兵,外邊哪有人晃,挨個木屋瞧了瞧,附近的一間里正在傳出說話聲,聽起來是間宿舍,大狗清咳一聲,挺胸脯高抬下巴,戴著破歪帽子便往里闖。

  門一開,屋里人都靜了,一個個扭著脖子看來人,不懂狀況。

  “看什么看?老冇子我叫大狗,天生一副好牙口,甭管你是八路九路十六路,以后都特么給我客氣點!”順嘴一句開場白,大狗便往屋中的火爐走:“閃開閃開,給老冇子讓個座!”

  這屋里圍著火爐剛好坐著七個人,看著自稱大狗這位趾高氣昂走過來,相互對視,其中一位當即起立,并非讓座,而是皺了眉毛問:“你不是九連的啊?”

  “特么我剛說完的話你給當放屁了?聾啊?”

  “我X!不是九連的你跟我裝尼瑪?想砍一條街嗎?好家伙,這把你牛X的…”

  “哎呀?”大狗一愣,怎么這么不對味呢?不是傳言八路軍紀律嚴明么?聽著看著哪是那么回事?這比原來他的隊伍更…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耳邊竟然已經傳來破風聲。

  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八路已經抄起破板凳朝他開掄冇了,口中同時怒道:“跟這瘋狗費什么話!干倒再說!”

  轟隆——稀里嘩啦——叮叮咣咣——這間木屋瞬間開始震顫了,正式上演全武行,驚心動魄呼喝連連,怎一個慘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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