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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寒風中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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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話一點都不假。

  一個旅沒了半個旅,半個旅也是旅,旅長照樣是旅長,何況人還正式編制根正苗藍呢!

  大宅院的堂屋里,有五個人;廳中正位,坐著旅長大人,三十來歲年紀,雖顯憔悴,人挺富態,領口下的兩個扣子沒系,軍帽被他拿在手里,擺弄著。

  左邊坐了個團長,胡子拉碴一臉兇相,額頭上纏著繃帶,也沒戴帽子,看起來是個猛將。

  右邊坐的是梁參謀,旅長身后站了個衛兵;按說,他后頭應該站副官才是,可惜,副官倒霉,當初跟著另外半個旅一塊沒了。

  廳堂中間,站著個八路,他當然是胡義。

  把胡義上下打量了三遍,旅長繼續擺弄著他手里的帽子問:“你說你們是…獨立團?”

  “是。”

  “呵呵,聽說過新編團,也聽說過暫編團,你們這獨立團…算個什么團?”

  這根本不是提問,僅僅是嘲諷,拿名分說事,勾不起胡義反駁的興趣,他只淡淡回:“你怎么理解都可以。”

  旅長又問:“那…你們有多少兵力?”

  “四個連。”

  撲哧一聲,這回連那個團長都跟著笑了:“四個連?我還真好奇了,你這個九連長是怎么來的?充門面用的嗎?”

  “揀來的。”

  這位軍裝臟破頭上裹繃帶的團長抬起下巴,一臉不屑繼續道:“這家伙,穿得可到挺干凈,打過仗嗎?是不是整天在山里躲啊?”

  胡義仍然沒表情,這種挖苦,如果換個沒打過仗的在這,那肯定站不住了,不臉紅脖子粗地激辯解釋一番才怪,正因為他是打過的,無論大仗小仗,已經打到懶得活,所以心中一點波瀾沒有。他看著那位團長頭上纏著的繃帶,顯然是連血都不夠透出來的皮外擦傷,居然也要如此隆重處理,可想而知這是個什么樣的人。同樣是團長,他比陸團長可差大了,雖然陸團長也是個惡心人的家伙,可從來不會瞧不起人,相反,陸團長重視一切對手,哪怕是面對丫頭,也會辣手摧花不輕敵,現在看來真難得啊,簡直幸甚!

  “打不起,我們只能天天躲。這也正是我被派來這里的目的,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借道去我們那躲躲?”

  這話讓胡義說得不咸不淡,可是幾位聽眾啞口無言了,廳中一時居然靜到落針可聞。

  這話怎么接?這不坑人么!旅長大人扭頭看他的團長,用眼神大罵他愚蠢,要面子就少一條活路,不會說話你插哪門子嘴?

  團長扭頭看他的旅長,用眼神反駁,不是你先嘲笑挖苦的么?我是領會你上級的意圖才錦上添花羞辱土八路么?現在能怪我?

  胡義并沒有覺得愜意,以牙還牙只是他的自私性格使然,他現在正在想,這句話回去以后絕對不能原話匯報,否則蘇大干事非殺了他這個為逞一時之快而不顧大局的混蛋,跟三連扯淡那事還沒擦干凈呢,這又一筆,還能活么!

  梁參謀一直都沒說話,有旅長團長在,又當著個外人的面,這個放屁都不響的參謀不適合搭腔。他的臉色非常不好,他在想,本末倒置!這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耍面子做派?三國看多了罷?把自己當東吳了?完全弄反了!眼下,八路才是東吳,因為八路有穩固地盤,自己這邊才是無處容身的劉備,舌戰群儒不是這么演的!無話可說!無話可說!

  旅長大人在尷尬之中權衡著,雖說這是個草包,可也不至于蠢到為了一句話的面子問題而放棄一個生存路線選擇,但是,狹隘的他更在意那‘四個連’的問題,自己這一個旅都白搭,地盤說沒就沒,八路才四個連,能干屁啊?說他們有地盤?吹吧!主觀上武斷認定八路有地盤是扯淡,那么決心就好下了。

  旅長總算把他手里那頂軍帽扔在了桌上:“好意心領了!國難當頭,身為軍人,戰死沙場是本分!”

  語氣驕傲表情激昂,他覺得既有面子又打臉,哪知道面前這位八路已經戰死沙場n多回了,一個月前還一回呢,此時此刻的傷都沒有痊愈。

  梁參謀追到了村口,他這個參謀不是繡花枕頭,而是像曾經的胡義一樣,從一個大頭兵一步步打上來的,正因為有能力,所以旅長才對這個參謀高看一眼,也正因為他有能力,所以英明的旅長只讓他升到了參謀。

  靠關系和地位上位的旅長大人看不出胡義這個土八路有什么特別,但是梁參謀看得出來,不說那種淡漠的凜冽氣質,單憑胡義那別致的綁腿打法,他就能斷定胡義肯定是從哪個軍事門檻里走出來的,這不是一般的人會的。

  見面的時候,他沒有與胡義這個客人握手,現在胡義要走了,他向胡義伸出了手:“我叫梁武。”

  胡義看著對方遞來的手,遲疑了一下,才與對方短暫握了:“我已經介紹過自己了。”

  “我想以后…我們可能還是需要互相幫助的。”

  “抱歉,我的話說得不太客氣。”

  “那不是你的問題,軍人…不需要客氣,也不需要面子!”

  這句誠懇的話,讓胡義靜靜注視了對方幾秒,轉而道:“你們現在的處境…不樂觀。我個人認為,這里呆不得。”

  梁武何嘗不是這樣認為,他一直嚴肅的憔悴面孔露出個苦笑:“謝謝提醒。很遺憾,不能請你喝杯酒。”

  “很高興你這么說。”

  “保重。”

  “保重。”

  話只有這么幾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都不說再見,然后兩個八路的背影在凜冽的風中走遠,而梁參謀仍然佇立風中凝望,滿面愁索。

  對方瞧不起這兩個土八路,而田三七同樣瞧不起那些僵尸般的邋遢兵。他跟在胡義的身后,一步步走在寒冷荒原的浮雪,沉默了好久以后,終于說:“他們差遠了!”

  胡義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但他仍然不回頭地問:“比誰?”

  田三七很想說二連,可是他不好意思;又想說九連,可是這太敏感,只好答:“我覺得他們連咱的三連都比不了!”

  “比什么?”

  這個問題反倒把田三七給問住了,是啊,比什么呢?總不能比站軍姿吧?比戰斗熱情?對了:“三連起碼有斗志!你看他們,都像丟了魂的孤魂野鬼,這還能打仗么。”

  “那要看他們想不想打。”

  “我…不明白。”

  “當兵就是送死。假裝不怕死也是送死,活膩了去找死也是送死,有什么分別呢?”

  田三七更糊涂了,內心驕傲的他思想水平有限,無法理解這話的真正含義。不過,他也不敢否定胡義,因為他知道胡義是死里來回滾的。

  “我知道你困惑。你,和你的連長,不在我這句話里。”胡義所指的‘你的連長’并非說他自己,而是高一刀。

  “為什么?”

  “因為驕傲。或者說…你們二連都是死要面子的鬼!”

  風,仍然凜冽;浮雪與塵,依然陣陣;一只鳥兒,正在飛過冰冷的上空。在這萬物蕭殺的寒冷中,顯得格外突兀,格外不真實。然而那真的是一只鳥兒在奮力拍打著翅膀,飛得并不高,只是看著,便仿佛聽到那翅膀扇動了空氣的低低嘯聲。它漂浮在寒風中,從西南飛來,飛過了荒原上的兩個仰望目光,飛向東北方向的白蒙蒙地平線。如果可以無限延伸視線,那鳥兒飛去的方向盡頭,是梅縣。

  田三七呆呆看著慢慢消失在遠方的黑點,忘記了剛才的問題,訥訥道:“那是什么鳥兒?白得像雪,我沒見過。”

  胡義也沒見過,也許曾經有這種鳥兒飛過他的上空,可他沒空注意到。只是看得出那鳥兒的雪白,漂亮得像是剪紙。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們倆停下了,低著頭,看著一大片薄雪上的一串串腳印,尚未被風吹淡,橫穿過在他們倆回歸的方向。

  “看起來…有十多個,一列,一路往西南了!”田三七仔細地查看著腳印。

  胡義已經半跪在地上,在一處沒有浮雪的位置,看著踩在黃土上的腳印,再看看他自己穿著的日式‘昭五軍鞋’,抬起腳,腳印上清晰留下了三十九顆鐵釘釘痕,與那對比的腳印一模一樣。仔細辨別了附近所有腳印,清一色鐵蹄!

  “這是鬼子。”

  直起腰,回頭南望,沉默了一會兒,又迎風北望:“你先回團里匯報情況。從此路上要謹慎,還要快。”

  田三七明白了,胡義這是要回頭,去給他們預警。雙方再看不順眼,在面對鬼子的事情上仍然是一家人,不能不去提醒。于是朝胡義點了頭,轉身匆匆。

  背身向南,以為順風的路應該暖和一些,可是沒有這種感覺,仍然僵著手,仍然麻著腳,刺骨的冷。陣陣呵出口的淡白水汽,已經在寬黑眉梢凝出了淡霜,令那雙細眼下的黑暗更深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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