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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踏雪

  天亮得似乎格外晚,當她睜開了眼,

  受到的并非往日那般清晨暖色,而是微灰的冷光。

  轉頭向窗,一片片純白,正在緩緩地落;窗棱的下邊緣,鑲嵌了一層白色棉軟。

  居然,下雪了。怪不得,亮得這么晚;怪不得,有些晦暗。

  她沒有叫小紅和葵花起床,任她倆在溫暖里懶著,輕聲地穿戴,輕輕出門。

  白色的操場,白色的大北莊,蒙蒙遠山。

  一絲風都沒有,靜靜落著雪,看得到她臉畔的呵氣,她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肩膀。冷,凸顯了白皙面頰上的微紅。

  仰起臉,蒙蒙的白,蒙蒙的飄舞,無數,無盡,無距離感,一絲絲涼輕落在美麗的白皙,轉瞬融了不見。

  她開始享受走在雪白上的愜意,仍然嚴肅著,穿過操場,經過屋舍。當她來到了村外,站在了皚皚高坡,附近再看不到哨兵,眼前盡是茫茫的白遠,終于笑了。笑得出人意料的溫暖,笑得出人意料的由衷,因為沒人看得見。

  然后她竟然像個兔子般地蹦跳,齊頸短第一次不是因風飄舞;又笑著回頭看她蹦跳出來的一對對腳印,留在潔凈的雪白。由此,冰冷中的笑臉更加暈紅,呵出的氣息也更清晰,偶爾還要抬漂亮的起眼,略帶驚慌地確認附近真的沒有人看見,又繼續愜意笑著蹦跳在皚皚高坡,蹦跳在飄舞白雪。

  她抓起雪,笨拙地拋灑,根本無法拋遠,就在她面前幾米紛紛揚揚散盡,可是她很開心,又彎下身去抓,又拋,不厭其煩地笨拙著,不顧手心中的冷。

  后來她覺得有點累了,便用漂亮纖指在潔白上寫下兩個字:逃兵。

  字很大,被她故意寫得很丑;她甩去了指尖的融涼,靜靜看了一會,突然豎挑了眉梢,故作一副憤憤,跳上雪面的兩個字去踩,去蹦,口中低聲咒罵著:“踩死你個混蛋!踩死你個無恥逃兵!踩死你…”

  幸虧這是村外,幸虧沒人看見,否則任誰都會認為蹦跶在落雪蒙蒙中的美麗身影是個神經病!

  腳印,亂紛紛覆平了‘逃兵’,蹦跳得用力,某些腳印下已經微微泛出了泥色濕潤,一塊塊暈染了潔白。

  此時,這輕喘著的美麗身影正在靜靜看向雪濛濛的遠方,有人正在向這里艱難急行。漸漸看得出他們抬著擔架,時而滑倒,時而摔入泥濘。

  忽然有種不祥感涌上心頭,繼而涌上眉頭。由東而來,不會是他吧?

  不會!那個混蛋是子彈打不死的。她匆匆走下了高坡,踏著潔白,接近進村小路。

  不會!有五個擔架呢,一定是北面的友軍團送來的,他們最近在搜索挺進隊。

  停在被雪埋沒的路邊,隔著持續飄落的雪幕,逐漸看清了抬擔架的人,終于徹底放下了心,他們不是獨立團的人。

  滿身泥血的戰士抬著第一個擔架,疲憊而匆匆地經過了她的眼前,擔架上那張戰士的臉靜得仿佛死去,她不認識。

  第二個擔架又過,應該就是友軍團的。

  第三個擔架正在經過身邊,她準備跟隨這支擔架隊一起回去了。

  第四個擔架過了剛剛轉身的她,擔架上的血色軍裝襯托著一張蒼白英俊的昏迷臉,讓她猛地凝目止步,那是…馬良?

  尚未回過神,最后一個擔架過了她的身側。

  帽檐那么低,那么卷,低得連他的眉眼都看不見。

  古銅色的面頰死灰般無生氣,點點的雪落在上面居然來不及融化,擔架上斑駁著白雪,斑駁著軍灰,斑駁著濕泥,斑駁著死亡的暗紅,將他沉重地覆蓋著。

  她剎那無神了,忘記了向前走,眼睜睜看著最后一個擔架匆匆向前抬遠,眼睜睜模糊在飄舞的白色間,然而那張死灰的軍人面孔仍然眼睜睜地在她眼前不散。

  他從沒這樣無聲無息過,盡管他也曾經受傷,可他是不死的魔鬼,怎會這般無聲無息?他是驕傲的,自私的,怎能這般歸來呢?這是歸來么?為什么覺得是遠去?為什么那么遠?

  她終于看不清遠山了,看不到翻飛在眼前的輕盈,只覺得天地間白蒙蒙的;終于覺得冷,終于蒼白。

  咣咣咣…敲窗聲急促。

  “周姐,周姐,有重傷員到了!”

  周晚萍匆匆地穿著衣服,努力讓她的狀態跳出惺忪:“就來!幾個?”

  “五個。”

  “你趕緊去準備器械,讓小紅排傷情。”早飯肯定吃不上了,臨出門前匆匆地抓起桌上的水杯喝。

  “小紅已經在排了。”窗外的葵花聞言掉頭跑了幾步,突又止步回頭補充喊:“其中還有馬良和胡連長。”

  啪——水杯落地,粉碎。

  咣當——屋門幾乎是被撞開的,顧不得關,一直搖晃著,白大褂在奔跑中被慌張系著紐扣,跑在雪上,迎著雪飄,周大醫生都沒能注意到下雪了。

  “情況怎么樣?”還沒掀開衛生隊的門簾,周晚萍的聲音先到。

  “一個不行了!一個需要截肢!三個昏迷…”小紅在五個泥污的擔架邊,在衛生員的幫助下努力撕扯著傷員的軍裝,快查驗著所有傷口;有人在生火,有人在準備器械,室內匆忙一片。

  第一眼先尋找到了胡義的瀕死面孔,卻沒走過去,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停在小紅指著的那個‘不行了’的擔架邊,彎下腰匆匆檢查,不抬頭道:“截肢的放最后!”

  不久她直起身,深皺著秀眉搖:“把這個抬走罷,晚了!”隨后直奔胡義那張擔架,伸手撥開了正在查驗傷口的衛生員親自上手。

  隨著又冷又黏的軍裝被扒開,那些繃帶已經被血浸泡得沒有一絲白色,到處都是繃帶,橫向的,縱向的,纏貼的,綁縛的…周晚萍實在想象不出這么密集的雜亂傷口是如何造成,拆著繃帶轉瞬就血紅了雙手,她停止動作,拆不下去了。

  “周姐,周姐?”旁邊的衛生員覺得周晚萍面色極差。

  “別拆了!趕緊纏起來!他…上不了手術臺。”她合上眼,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歪了頭,用肩膀故作不經意地蹭了一下眼角,像是在擦汗,然后毅然轉身,查驗下一個擔架。

  “那…胡連長他…”衛生員茫然,不明白周醫生為什么不給處理意見。

  “先…放著吧。”她沒有勇氣說出把他抬走這句話。他上了手術臺也會死,他失血太多了,而這里,窮得沒有驗血器材,所以他只能死。

  “周姐,現在能手術了!”葵花的聲音尖銳響起在隔壁。

  “把這個抬進去!”她拍著正在檢查的擔架顫抖著聲音說,然后回頭再看了身后的擔架一眼,臉色蒼白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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