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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第一次擁抱

無線電子書    烽火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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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用口罩上那雙驚駭至極的放大瞳孔,預示著她即將要尖叫或者發聲。胡義卻沒能將手中的鑷子刺向她的脖頸,因為這雙眼睛就是在藥房里看到的那雙,這感覺比較矛盾。

  麻木地盯著她的眼,在她開口前平靜告訴她:“如果發出聲音,你的脖子就斷了!”然后松開了左臂,醫生的尸體噗通一聲跌落腳邊,同時抬起右腳蹬了半敞的門邊一下,哐——病房門關閉。

  背靠著墻壁的護士終于順著墻邊無力地癱坐下來,然后戰栗著,順著墻根倒退著挪蹭到墻角,試圖遠離那個站在門邊的僵尸般男人。

  抬起腳上黑亮的皮鞋,隨意地踏在尸體胸膛上,低下頭認真看了看尸體的裝束,鬼子軍醫。頭也不抬地朝角落里蜷縮發抖的護士淡淡問:“他干什么來了?”

  沒有得到回答,于是抬起眼,適當強調了一點語氣:“我問你他干什么來了?”

  “子彈,打傷你的子彈不一樣,他要知道你是不是被誤傷,他只是…”

  “不是。你的傷員們是被我打的,而我是被他們打的。”

  “他只是個醫生,他…”

  “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個死人。我的東西在哪?”

  “我,不明白…”

  “我在問我的槍。”

  “護士站。”

  “好吧,我是個傷員,過來扶我一把。我說現在過來扶我一把!”聲音冷到令人膽寒。

  護士努力從墻角站起來,戰戰兢兢地靠近胡義,剛剛到他身邊,猛地被他捂住了嘴,接著感到腦后遭到重擊,然后軟軟癱倒在地。

  將鑷子攥在手心里,緩緩拉開房門,慢慢邁進走廊,再將門帶好。

  兩次用力導致傷口的疼痛清晰起來,疼的額頭上滲出了細汗,向走廊一端看過去,護士站并不遠。

  黑鞋黑褲,腹部打了很高一塊繃帶,赤膊著胸肩,慢慢走向護士站。走廊遠端有人坐在一邊吸煙,打量了這個走出病房的倒霉鬼一眼,繼續忙著吞云吐霧。一個護士端著托盤走出護士站,掃視了他的鞋褲一眼,發現是個受傷的警察,不是帝國士兵,便收回了想要責備的心,與他擦肩而過,繼續匆匆走向遠處的一間病房。

  打開儲物柜,找到高一刀的名牌,帶血的警裝上衣和警帽以及槍套都塞在其中一間格子里。直接一把掏出來夾在懷里,身后響起了聲音:“你,在干什么?”

  轉身看到了門口站著去而復返的護士,一邊慢慢往外走,一邊平靜回答:“我出院回家。”

  “那要醫生決定!”

  他卻根本不看護士,直接從護士身邊擠出了門。

  “你…不可理喻的支那人…”護士氣憤的嘀咕也沒能讓他停步回頭。

  小心翼翼地將上衣穿好,不敢緊扣腰帶,只好松松地系了,掛好槍套,帶上帽子。然后坐在床邊,掏出衣袋中的子彈,一顆顆將彈夾都填滿,子彈上膛,將駁殼槍勉強塞入右側褲袋,放下衣襟遮住露出的槍柄。

  看了倒在門后的醫生尸體和昏迷護士一眼,站起身,來到窗臺前,用雙手撐著窗臺試了試,立即有冷汗冒出來,很遺憾,這么簡單的翻越動作硬是做不出來,傷口差點被扯裂。

  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終于下定決心,反身走向房間門口,關了燈,開門走出。

  走廊是長長的,燈光是間隔的,偶爾能聽到某些病房門后的咳喘聲,總體來說是安靜的。

  皮鞋開始向前邁出,發出了落地的響,右手垂在褲袋邊,隔著衣襟貼在槍柄上。左手半抬,輕捂腹部的傷口位置,一步一步淡定向前,皮鞋的落地聲穩定而清脆。

  這讓走廊遠端那個抽煙的家伙忍不住看過來,一直看著他在走廊里走,棚頂的燈光一次次地閃亮了那個黑亮的警帽帽檐,在帽檐下留出時明時暗的陰影,模糊著那張古銅色的臉。

  咔嗒,嗒,咔嗒…皮鞋落地聲漸漸變得清晰,馮忠突然睜開了眼,走廊里的光線從門縫四邊漏進來,沒開燈也能看得出病房里的天花板。努力聆聽著突然出現的腳步聲,馮忠的瞳孔漸漸開始放大,下意識攥緊了被角。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讓躺在病床上的馮忠禁不住開始顫抖。他來了!他來了!是他!就是他!這個魔鬼找到我了!他來殺我了!他來了——

  那根本不是腳步聲,是催命的喪鐘,像是憲兵隊那夜里的一幕一樣,被這聲音折磨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魔鬼,你殺不死我!你永遠殺不死我!馮忠再次爆發出無窮的求生意志,翻身下床,因為疼痛使得他將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不顧一切地沖向窗口,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死地,不顧一切地打開窗,用盡畢生精力爬上窗臺,毫不猶豫地跳進窗外的黑暗。

  聞到了泥土的氣息,感受到了夜風的清涼,跌倒在窗根外的馮忠終于感到了恍惚,感到力氣的枯竭:“你用遠殺不死我!你不會得逞的…”

  冷冷月光下,馮忠腰間的繃帶已經被浸染出大片殷紅,那陰慘慘的虛弱嘀咕聲越來越低,最后歸于寂靜。

  胡義仍然行走在走廊里,距離那個坐在長椅上抽煙的家伙越來越近了,近到雙方已經相互清晰地看到對視的瞳孔。

  長椅上的家伙下意識地直起腰,改變了姿勢,皺著眉,似乎準備問點什么。

  胡義的右手手指不自覺地抖了抖,自然張開,似乎準備抓握什么。

  正在此刻,旁邊的房間里響起了聲音,像是在開窗,像是有人摔倒。長椅上的家伙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煙頭,轉而看了看身邊的房門,不再考慮正在經過身邊的受傷警察,站起來推門走進病房。他驚訝地瞪大了眼,床空了,窗開了,然后他大步沖到窗邊朝外看,表情變得有點呆愣,停了一下才開始大喊:“護士,護士,他需要醫生!…”

  胡義目不斜視地經過了那間敞開的門口,他沒心思關心那里住著誰,盡管那家伙在房間里大喊著護士和醫生,也沒能讓胡義轉一下眼。無論那是誰,一時都不會得到醫生的幫助了,因為醫生的尸體早都涼透了,只能說這個病人的運氣太差勁了。

  身后的走廊里響起了護士的急促腳步聲,在一陣慌亂嘈雜的聲音里,胡義緩緩推開了走廊盡頭的兩扇大門。

  門軸上的金屬彈簧發出刺耳的摩擦響,迎面的空氣陡然變得清新涼爽,大門外的門框上方墻壁釘著一個伸出頭的照明燈,將門前的區域照耀得刺眼亮,顯得周圍的夜色更加黑暗。

  門前不遠的兩個鬼子衛兵回過頭,注視著站在醫院大門口的警察身影。燈光照亮了他們的表情,他們在詫異,這么晚了還有人出院么?

  兩扇門已經自動關上了,還在身后吱吱嘎嘎地晃悠響,站在門外的胡義閉上眼,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氣,微醺。

  一個鬼子橫端著刺刀,向門口走近過來。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重新睜開眼,看著靠近而來準備查問的鬼子,右手已經悄悄握住了槍柄,準備讓這支M1932再次亮相。

  “漢臣!”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聲音里飽含著滿滿的思念,滿滿的幸福,滿滿的激動。在這靜夜里格外清晰,在醫院門前的街道對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憔悴女人的身影,正在遠遠地張望過來。

  兩個鬼子衛兵扭頭去看,大門口燈光下的胡義也努力向昏暗的街對面去看。

  素色旗袍下,是那么熟悉的曲線,這肯定是幻覺,是將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居然像真的一樣,真得連一向麻木的自己都信了。

  “漢臣,你為什么不早些出來!”她突然開始向這里跑,跑過了街,跑出了昏暗,跑進了光線。燈光逐漸照亮了那張憔悴的臉,照亮了臉上洋溢出的幸福喜悅,和眼角飄出的淚,齊頸的發絲在奔跑中凌亂地飄擺。

  她跑過了目瞪口呆的鬼子衛兵,跑過了刺刀寒光,一頭撲進了燈光底下的警察懷里,將頭埋在他的頜下胸前,軟拳一遍遍捶砸著他的肩,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哭泣:“我以為你讓壞人打死了…嗚…以后我跟孩子怎么活…嗚…”淚涕具下,模糊了一片。

  身上的傷口被她撲撞得產生疼痛,他卻感覺不到,因為他聞到她的味道便已經醉了,醉得心里疼,心里一陣陣地疼,疼得不敢抬手摟住懷里的女人,盡管曾經那樣執著地認為她就是自己的女人,此刻也不敢環抱她,怕一抬手,心就碎了。

  可是她卻停止了捶打,雙手緊緊地環抱住那個寬闊的脊背,緊得纖細指尖摳出了衣痕。

  “我…沒事…你…不該來這。”他對埋在胸口前的白皙耳畔輕聲說。

  “我不管!以后不要再做警察了好不好?讓別人去抓他吧,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嗚…”深埋在寬厚胸膛里的面龐仍然啜泣。

  胡義放開了即將拔出的槍,而那兩個鬼子衛兵也重新回到了不遠處的崗位上,笑嘻嘻的相互低聲交流著什么,偶爾往這邊瞟一眼,偷看旗袍下的玲瓏。

  這一切是真的么?當然不是真的!盡管有人希望這是真的!

  當出院的警察和他賢惠的妻子走進了黑暗,他那淚痕未干的妻子便冷冰冰地推開了他,將他甩在身后,在前面默然地領著路,連頭都不回一下。

  后來,她聽不到身后的腳步聲了,才停下來回過頭看。

  寂靜的黑暗里沒有人影,她不滿地順著巷道往回走,終于被倒地不醒的警察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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