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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睡在羊圈里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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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到了一個昏暗的街角警察的身影猛地停住了。拐角另一邊不遠處,一棟建筑的門前亮著燈光,兩個鬼子衛兵在大門里湊在一起,互相點燃香煙。

  胡義的視線忍不住順著建筑向上抬高,隱約看到了建筑上掛著的兩面類似旗幟,一面是膏藥旗,另一面是紅十字標,這是日軍醫院。

  默默注視了一會,終于打開了槍上的保險,放棄了開火的想法,放棄了等死的念頭。燈下黑,活到天亮前的想法應該可以實現了。

  于是凝聚剩余的最后力氣,穿過街,利用黑暗,悄悄向那片區域接近。

  一個活動病床被戴口罩的女護士推出手術室,穿過走廊送往病房,同時對跟在旁邊的一個偵緝隊打扮的人用生硬的漢語說:“子彈,取出了。傷口,不能動,還危險。記得么?”

  “明白,明白。”跟班連聲應了,從護士手里接過病床推進病房,忍不住朝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嘀咕道:“你這叛徒命真夠大的,他娘的苦了我了,這得伺候你多少天?喪氣,還不如死了呢!”

  護士返回走廊示意其他人員將一個受傷的鬼子憲兵送進手術室,然后走入等候區,查看那些傷員的傷情,區分輕重,排列治療次序。傷員有的是憲兵,有的是警察,有的是偵緝隊員;傷情主要有兩類,一類是槍傷,一類是燒傷。

  甄別出需要手術的幾個,給他們安排了手術順序,然后將輕傷員和燒傷的分出來,將他們送往診室消毒包扎,忙得一團亂。走廊里滿是傷者的呻吟聲和醫務人員匆匆來往的腳步聲。

  警隊大火還在燒,憲兵隊警隊偵緝隊還在滿街設防,抓捕那條漏網之魚,醫院里這十幾個傷員全是拜他所賜。剛剛接受完治療的兩個受傷警察傷口上已經被打了紗布繃帶,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臨時休息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嘀咕著咒罵那個制造了這場災難的瘋子,后來又開始相互猜測打賭什么時候能抓到他,會是一具尸體還是活口。

  戴口罩的護士匆匆出了診室,順著走廊要去補充藥品,那些傷員們的交流她也聽到了,不過她不關心這些,只是覺得疲勞困乏,盼著天早些亮,盼著換班休息,這個夜晚太累了。

  醫院側后方,黑暗中的一扇窗虛掩著,如果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分辨,能看出窗臺上有個隱隱的手印,血色的手印。

  進入這扇窗,是一間漆黑的雜物室,門把手上有血跡,但是因為漆黑看不出來。這扇門后是走廊,走廊的頂棚上間隔很遠才吊扣著一個白色饅頭型燈罩,照亮著曲折的走廊,又不算太亮。

  門前的地面上有一滴血,隔了幾步遠又有一滴,順著走廊延伸。兩次轉角之后,最后一滴血留在一個房間門口。

  房間內,光線很差,適應一下才能看清環境。

  那個身影不再挺拔,他的一只手扶著身邊的藥物架子,駝著背,垂著頭,痛苦壓抑地喘。

  試圖尋找紗布止血,可惜這里只有一排排的藥瓶子,力不從心了,不想再動了。

  忽然很想念青山村的明媚山坡,不想躺在黑暗里。

  有點失神,突然發現腳下的地面亮起了光,身后的門開了,走廊里的光線從門框漏進來鋪在腳下,地面上的影子顯示有個人正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的后背看。

  翻找止血紗布的時候槍已經入了套,時斷時續的恍惚感讓自己連走廊上的腳步聲都沒聽到。保持著姿勢,搭在架子上的手慢慢地攥緊了一把鑷子,努力積蓄最后的力量,準備返身進行致命一擊。

  “你不能,到這里!要聽安排。”身后響起了女人說話的聲音,腔調有點生硬,語氣十分不滿。

  啪地一聲開關響,室內突然亮起了燈,讓垂著頭的胡義不禁瞇起了眼。

  “出來,跟我去診室。”

  努力直起腰,緩緩轉過身,看到了門口站著一個戴口罩的護士,正在皺著眉頭打量過來,看向身上那些滲血的位置,根本沒有注意自己滿布殺機的眼。

  當她的視線放在腹部那個最重的傷口位置時,表情似乎驚訝了一下,立即走進了門,一把摻住了胡義的胳膊:“看來你得去手術室。”

  不知道為什么,胡義就這樣被她架出去了,可能是因為神智有點恍惚,可能是因為獵物主動投懷送抱而致手足無措。

  被他攙著走過一段走廊,走過一個拐角,胡義突然停住,本能想要去摸身后的槍套。

  因為前面的走廊里有鬼子憲兵,有偵緝隊,有警察;有的坐在長椅上閑聊,有的靠在候診區等待,有的躺在病床或擔架上呻吟。

  護士以為胡義走不動了,立即用日語朝前邊喊了一句,然后某個房間里匆匆跑出兩個護士過來幫忙,又有人推著個帶輪的病床出來。

  胡義茫然了,平生第一次經歷這種茫然,這些敵人應該都是傷在自己手里的,但是他們僅僅往這里瞧一眼就不再看,只是又多了一個倒霉的受傷警察而已。

  這種感覺很怪異,胡義的第一想法不是輕松或者緊張,而是遺憾身上沒有手榴彈,當面扔給他們會是怎樣的感覺?兩顆就夠了吧?

  思緒還沒厘清,人已經躺在了病床上,被護士推著穿過走廊,經過警察眼前,經過憲兵身邊,跟另外幾張躺著傷員的床靠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那個護士一邊去取器械,準備先為胡義包扎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流血的外傷傷口,一邊問。

  “高一刀。”胡義回答,同時將鑷子緊緊攥在手心里隱蔽起來。

  “你得等一下,前面有手術,我先幫你處理傷口。”

  胡義歪過頭,看了看排在前面的幾個傷員,都是鬼子憲兵,警察和偵緝隊之流自然得等著。

  然后,胡義在等待中,終于漸漸闔上了不支的雙眼,靜靜躺在這些親手射傷的敵人們中間,昏迷不醒。燈光下,他眉間仍然微蹙,那張剛毅的臉上疲憊得慘白。

  白天來臨,梅縣全城戒嚴,城門只進不出,滿大街都是憲兵偵緝隊和警察,所有關鍵路口全部設卡,城區部分展開了地毯式的拉網大搜查,目標是剛剛受了槍傷的人。

  幾個偵緝隊員和幾個警察把屋子翻了一遍,將良民證扔在桌子上,匆匆離開去搜下一間房。

  蘇青關上了門,到桌邊把良民證拿起來貼身收好,然后不自覺露出一個很苦的微笑。

  他活著,他居然還活著,他怎么可能做得到。整整一上午了,估計全城已經搜得差不多了,街口的憲兵還在,搜索還在繼續,也許敵人比自己更憎恨這個卑鄙的逃兵吧。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無用的人,除了痛苦的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從昨晚到現在沒合過眼,粒米未進,憔悴得臉上掛了灰,使她從一個還算漂亮的女人徹底變成了一個平凡女人,使那些剛才進門來搜查的偵緝隊和警察都沒興趣多看她一眼。

  然后她重新來到窗前,靜靜倚在窗邊繼續看著街上那些背槍的人,心里卻在祈禱:他們不會找到你的,他們不會找到你的。

  下午,李有才低調地來了。

  “哎呀,有句話叫什么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吧?我說蘇姐,我怎么瞧著你好像‘十秋’呢?”

  蘇青根本不理會李有才的陰陽怪氣,看到李有才身上幾處纏裹了繃帶,她的臉色忍不住變得更冷,突然反問:“你參加了昨晚的戰斗?”

  李有才看了看自己的傷處,實在不好意思說是活活被狗咬的,但是再瞧瞧蘇青的冷臉,也不敢吹噓說是參加了戰斗,只好無奈回答:“你真看得起我,我活膩了跟著那些傻子去找他?我有你想的那么能耐么?這是掉溝里摔的。”

  蘇青意識到自己太情緒化了,嘆了口氣:“情況怎么樣?”

  李有才挽起袖子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忽然覺得腳下硌得慌,低頭細看了幾眼,居然滿地的玻璃碴子,心里不禁納悶,不收拾就這么擺在地上不鬧心么?嘴上開始回答:“可別提了,警隊辦公樓燒了個一干二凈,值班的估計是化成了灰,兩個巡夜的沒了喉嚨,救火的時候又不留神燒死一個。后來索性不救了,改成協助憲兵抓他了,又躺下好幾個。憲兵的傷亡情況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個馮忠中了槍,送醫院去了,死活不知。”

  端起杯灌了兩口水,李有才又道:“你可真是有眼光,這胡長官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投胎,忒狠了!哪有他這樣的?真進去了憲兵隊不說,還能再出來,這還是人么?想想我都瘆的慌,真是個不要命的惡鬼!太不是人了!這讓皇軍情何以堪?”

  正在不自覺地順嘴說著,忽然覺得蘇青的表情又開始變冷,李有才趕緊停下了感慨,轉而道:“咳,嗯…憲兵隊從偵緝隊里調了個人去醫院了,伺候馮忠的,皇軍不可能干這個活兒。所以…我估計馮忠可能不會死,你的刺殺行動失敗了。”

  不料蘇青似乎根本不關心這個結果,平靜地問:“調查二十一號的事怎么樣了?”

  理由才若有所思地說:“呃…已經找到了一個熟悉她的人,但是不在城里,我正準備去好好探訪一下。”

  “先不必急著調查了。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在城里收集一切關于胡義的消息。當然,我沒資格命令你,只是希望你幫這個忙,行么?”蘇青非常認真地注視李有才,等待答案。

  李有才看著蘇青,心里十分好奇,他和她…到底是個什么亂七八糟的關系?怎么看得越多感覺越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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