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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冷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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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白天,團部堂屋的門基本是敞開的但是這個夏天的上午,它關上了,并且窗也一并關了,而團長的貼身警衛員則靜立在門外,成了哨。團部大院里的通信員警衛員等人看到這個架勢,自覺地盡量不在院里晃,各回各屋老實呆著,心里都納悶,團長和政委這是要研究什么軍機大事?

  關閉了門窗后的屋里更加悶熱,陸團長一邊解開上衣扣子,一邊來回踱步,眉毛擰成了疙瘩,邊來回走著邊低聲說:“這件事我來處理,這件事必須我來處理。”

  政委丁得一坐在桌邊,雙手環著桌面上的茶缸,其中的水已經涼了,也沒捧起來喝,只是盯著里面的白開水看,不抬頭地問:“你怎么處理?”

  屋里來回踱著的腳步停下來:“事情要區別看待,當時那是戰場,情況特殊,身為指揮員他沒有選擇。”

  “我只是想問你怎么處理?”

  “這事得壓下。”

  丁得一這才抬起了頭:“老陸,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對他的好感和期望比你多,但是這件事…不能壓。沒有不透風的墻,將來不只會毀了他,也會毀了你。”

  “要是不壓,他現在就毀了!他是我的兵,任務是我派的,豁命給我完成了。他敢做這個決定,難道我這個團長不敢丟一頂烏紗帽嗎!”

  “你冷靜點,這么做于事無補,還是…我來處理吧,何況…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陸團長盯著政委看了看,猛一揚手:“別,別別!這么些年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你這個大政委來處理,這事就徹底無解了!”

  丁得一苦笑了一下:“這是原則問題,如果我不知道情況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的匯報我也聽了,身為政委,又怎么能包庇,然后再看著你做糊涂決定?”

  陸團長站在原地看了丁得一半天,終于嘆了口氣:“你容我想想行不行?你再容我想想。”然后低著頭繼續來回踱步,無論如何他也不想把這件事交給政委定奪,雖然這種事正該由政委定奪,而不是他這個團長。

  丁得一的心里并不好受,他知道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但是身為政委,無法跨越原則,只能堅守四個字‘問心無愧’。

  美麗身影坐在書桌后,細致地擦拭著桌面上的一支中正步槍,一遍又一遍,纖細靈巧的手指不放過任何一個位置,直到一塵不染,所有的金屬體都開始輝映出幽光,才把步槍端起來,拉開槍機,將五發銅燦燦的子彈一顆顆壓入彈倉。這支中正步槍仿佛立即有了生命,變得沉甸甸。

  聽說那個人是昨天夜里回來的,今天早上到了團部向團長和政委匯報情況。蹊蹺的是沒多久正屋的門窗都關了,不久后他好像直接去了禁閉室,而正屋的門窗繼續關著。

  槍托抵肩,瞄向窗外,努力保持手臂穩定托舉,努力不使槍口晃動。

  吱嘎——突然門開了。

  慌張放下步槍豎在身后,趕緊站起身,結果身后的椅子又被碰倒了。

  “團長。”

  “嗐——你看我這糊涂,忘了敲門。”陸團長的面色不太好,見蘇青有點慌亂,站在門口略顯尷尬。

  “沒事沒事,我只是沒想到。”蘇青剛才一時驚慌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她正在端著步槍擺射擊姿勢,而且也是對于團長的到來出乎意料,因為團長這是第一次邁進政工科的門檻。

  向前幾步來在辦公桌前,團長指著豎在蘇青身側墻邊的步槍問:“能讓我過過目么?”

  蘇青連忙提起槍遞給了團長。

  握在手里看了看,端起槍來比了比,將步槍重新還給蘇青:“不錯,好槍。你怎么會喜歡這個,不嫌麻煩么?”

  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順口說:“我只是覺得…步槍好看。”

  陸團長點點頭:“有眼光,雖然都是槍,但是這個更英氣,更有軍人味。你能這么看,說明你有軍人的眼光。”

  蘇青沒有接話,他知道團長不可能是過來說這個的。

  “我過來…是有件事征求你的意見。”果然,正題來了:“這次九排帶回了物資,突破山口的戰斗中有四個民夫被打傷,這件事…我想讓你來負責調查核實。”

  蘇青一愣,立即明白了民夫受傷看來是與九排有牽連,這應該就是胡義再次進了禁閉室的原因,這事大了!不禁道:“這…是不是讓政委處理更…”

  陸團長直接打斷蘇青說:“你是政工干事,由政工科處理是一樣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這個工作?”然后靜靜盯著蘇青看。

  陸團長不能把話說得太透,他相信蘇青的邏輯能力,她應該能聽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要照章辦事不講情面,那她就應該拒絕這個工作,交由政委親自處理;如果她愿意理解團長的困擾,不怕擔責任,那她應該接受,因為事情交由政委處理就再沒有余地了。

  蘇青沉默了,因為她聽懂了。她本能地想要拒絕,卻莫名其妙地開不了口,心底仿佛被什么東西死死拽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下意識開始看桌面,開始咬緊嘴唇。

  “我也是有原則的人,同時我又是團長,更是軍人。百姓總是有人理解同情,但是軍人…沒有。我不是要為軍人爭什么,因為這是軍人的宿命。犧牲,也不是只有失去生命才是犧牲,包括很多,比如未來。其實他已經犧牲了,那么我們呢?”蘇青的沉默讓陸團長意識到了機會,所以適時將預備隊全部投入了戰場。

  不久后,團部正屋的門窗重新敞開了,陸團長抄過政委面前的水杯灌了幾口,放下杯:“這件事交由政工科調查,這你總沒意見了吧?”

  丁得一皺著眉,看了看陸團長,納悶地問:“合情合理,我沒意見。只是…你又怎么斷定她能比我處理得更好?”

  “起碼她喜歡步槍,就沖這點。”陸團長的回答不假思索。

  “…”丁得一無語,以為他看出蘇青和胡義之間的微妙關系了,搞了半天還是軍事冒險,歪打正著!終于松了一口氣,看她怎么處理這個難題吧,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不會像團長這樣盲目,口中不自覺嘀咕:“你找對人了。”

  “你說什么?”陸團長沒聽清。

  “沒什么,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吧。”

  再一次來到了禁閉室,心情不壞,沒窗的窗口,緊閉的門,簡單的床,斑駁的墻,一如往常。

  反正回來了,都回來了,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都回來了,居然包括了那些沉重的箱子,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莫大的幸運。

  半倚在床邊,看窗外的遠山,愜意無限。

  咔嗒——清脆的金屬微響,錫亮的表殼輕快跳起,潔白的表盤上那根秒針悠閑地一圈圈循環,手里明明是擺著懷表,卻怔怔看得忘了時間。

  有腳步聲傳來,細碎走近,那是她,揮之不去的魔障。

  “蘇干事。”哨兵打招呼。

“把崗暫時撤了。”她說  “是。”哨兵離開。

  啪——懷表被合起來,揣入上衣口袋,但是禁閉室的門卻一直沒開,腳步聲也沒再響,她停在了門外。

  猜不出這是為什么,醞釀爆發么?不對,應該是要準備雪崩才更貼切吧,估計這回得被埋了,否則她就不是她。

  也許只是一分鐘,感覺反而像是等待了一個小時,門才開了,不徐不疾,樞軸發出輕響,陽光也隨著門影展開在地面,描繪出一個頎長的美麗身影。

  目光順著地面,逐漸高起來,那張冷麗的臉進入細狹眼簾,冰冷倒是冰冷,只是沒有想象中那么寒。看來…軍裝以后不必穿了,她應該是不想再費口水。

  于是,不自覺朝她露出一個淡淡微笑:“我能領點路費么?”

  門口的她一直冷冷對視過來,遲了很久,才回答:“你這么想離開么?你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想不想離開不是由我決定的,存在的意義也不是由我決定的。”

  “不是你是誰?”

  “是敵人。是鬼子。是子彈。”

  以為她會開始發作了,一般到了這種時候她那白皙的臉會漸漸暈紅,然后將升級的憤怒化作言語風暴,最后變成潑婦罵街般活活把自己給埋了。不過現在,她居然繼續平靜著,懷疑是自己看錯了,要么就是她進步了。

  腳步聲再次響起,她走進了門,一步步穩穩走到床邊:“現在我命令,起立。”

  看著她極度認真的眼,只好強迫自己也認真起來,先坐正,然后系上了風紀扣,擺正帽檐,最后起身立正,原地向右轉,保持巍然,與她直面。

  她下意識地向后邁了半步,忽然又倔強地收回了后撤的腿,迎著撲面的壓迫感,沒讓距離拉開。但是她那雙眼底瞬間閃過的那絲慌亂,仍然被半米距離的細狹捕捉到了。

  “請后退兩步。”語氣雖然還是冷的,可惜帶出了不自然:“現在對我說明山口戰斗經過。”

  上午的陽光是熱的,但禁閉室里的兩個人卻都是冷的,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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