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大正十年式擲彈筒,口徑五十毫米,重量五斤左右,最大射程差不多二百米。兩箱擲彈筒專用榴彈全被李響搬來了,擺在了院子里,李響蹲在陽光底下認真仔細地檢驗每一顆榴彈,然后把它們分類計數,九班人站了一圈圍著他看。
“你會用這個?”劉堅強問。
“誰都會,問題是你能使它打準了么?”馬良問。
“沒打過。”
“沒打過你就拿來用?姥姥的,你小子比我還敢扯啊?那你還不如幫我扛機槍呢”羅富貴說。
“供給處…只有這個是能用的了。”
眾人無語,感情他是因為這個拿回來的 “其實…有時候…這東西不需要打得多準。”李響忽然說。
羅富貴瞪了瞪眼:“什嘛?虧你說得出口,我一直懷疑你腦子不好使,現在果然,你比傻子強不了多少”
聽了羅富貴的話,劉堅強居然特意彎下腰朝李響臉上去看,似乎覺得羅富貴的話有道理。
馬良撇撇嘴:“聽你這意思,那敵人都是屬耗子的,放兩個響就嚇跑了是吧?”
李響遲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說…”
一直低頭看著那些被分類的榴彈的胡義忽然開口打斷李響:“行了,別說了。收拾收拾,全體集合,上山。”
“上山?”全體不解。
“不是沒打過呢么?怎么也得先打幾發熟悉熟悉。還愣著于屁,幫他拿彈藥”
雖然知道使用方法和大概原理,李響真沒用過擲彈筒這東西,想不到剛拿回來胡義就要求上山來打幾發,讓李響忽然感到心里一陣陣發慌,沒底。
胡義四下看了看,指著一百多米外的一棵小樹:“看到那棵小樹了沒有,把那當目標。你們幾個站開點,別離他那么近。”瞅著李響的緊張樣,胡義也怕出閃失,可別一不留神把九班給端嘍。
羅富貴劉堅強馬良小紅纓吳石頭,退開了十多米遠,看著李響等待他操作。
吐出一口大氣,李響半蹲下來,將擲彈筒斜豎身前,左手扶住筒體,抬眼看了看目標。直線倒是好瞄,筒體上豎標著一條細長的瞄準線,對齊目標就行了;最難的就是落點遠近,這個問題李響完全不知道怎么算,筒體底端有個調節栓,也知道這個調節栓是控制調節桿來改變筒體內部長度空間,從而改變膛壓,做到控制榴彈在同一角度上的飛行距離不同,修正誤差。
就是這個落點距離問題難住了無數人,鬼子的擲彈兵有系統的訓練方法和竅門,那也要練過很久打過多發才能做到形成戰斗力,八路軍哪有這個條件。
想什么都沒用,起碼先讓它響了,打出去了才行。什么都不管,拉開擊發桿,右手拿起一顆榴彈,開了保險栓,從筒口填入。一直持握筒體的左手開始不爭氣地微微顫抖,再抬眼看了一遍那棵小樹,右手拽動了擊發繩。
嘭——
一陣猛烈的震顫傳入身體,一聲悶響震動了耳膜,一股淡煙在眼前升起,一個黑點隱約竄上了天空,似乎…這一切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轟——
小樹還是那棵小樹,榴彈爆炸位置至少遠了五十米。
“打得好”張嘴叫好的是羅富貴:“好啊你小子混錯隊伍了,我看你應該去給鬼子當擲彈兵,那咱們得省多少心”
馬良捂著嘴樂,劉堅強滿腦袋黑線,小丫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畢竟這比過年放爆仗好看多了 胡義沒什么特別表情,開口命令:“繼續。第二發”
一次又一次爆炸,一次又一次慌亂地修正,第十發榴彈的落點終于落在小樹附近十來米遠,榴彈的殺傷半徑也就五米多。這個落點誤差一般是鬼子擲彈兵老手的第一發命中范圍,李響打到第十發才沾了邊。
羅富貴劉堅強和馬良三個貨在一邊你言我語,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一個個大牙都笑掉了。李響滿頭是汗,垂著頭不敢作聲。
胡義倒是沒什么想法,這很正常,擲彈筒要是真那么好用,還能在倉庫里壓著生銹么?但是如果真能練出來,這輕便的曲射火力能把敵人折磨死,就像鬼子一直用這個折磨我們一樣。看現在這情況,兩箱榴彈全打空了也沒什么意義,這不是個簡單的事,暫時省省吧,慢慢想辦法。
“你們笑什么?嗯?很好笑么?”
三個貨一看胡義過來了,趕緊假裝觀賞周圍景色。
“現在我命令,你們三個給我到小樹那趴著去”
“啊?”三個下瞬間巴掉地上了:“胡老大…你…你不是想要…”
“廢什么話現在就給我過去”看著三個貨無奈地挪動了腳步,胡義忽然又補充道:“傻子,你也過去。”
小丫頭瞪圓了不解的眼睛問:“狐貍,那萬一要是打準了呢?他們不全炸死了嗎?”
朝小丫頭淡淡笑了笑:“他們死不了。”
小丫頭沒聽懂,胡義也沒再多解釋,直接走到李響身邊。
“你說擲彈筒有的時候不需要打那么準,我猜…你說的是這個吧?”胡義從彈藥箱里拿出了一顆標記顏色與其他普通榴彈完全不同的榴彈,問李響。
李響詫異地看了看胡義,沒料到他會這么說,沒有人關注擲彈筒,當然就更沒有人知道榴彈的區別,他自己也是跟廠長學習后了解的。于是點點頭:“對,我驗過了,其中四顆是化學彈,兩顆催淚性的,兩顆嘔吐性的。你…怎么知道?”
胡義掂了掂手里的那顆榴彈:“猜的,我猜就是這個。我曾經被這東西熏過,當時有些弟兄堅持不住了,想換地方,結果都喂了機槍。”
李響默然。
“這個催淚的,朝小樹上風頭打一顆。”
小樹附近,老老實實趴著四個人。
“胡老大不是要玩真的吧?”
“不可能,班長應該是想嚇唬咱們。”
“是要嚇唬你倆,不包括我和傻子。”
“哎呀我天,我發現流鼻涕你現在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嘭——
“姥姥的,那是什么聲音?”
“那是…擲彈筒響了?”
“我去…”
鐺啷啷——榴彈似乎落地了,聽聲音距離好像不近,可是也不算遠。
“怎么沒響?”
“我哪知道?”
“啞彈”
“呼——看來連老天爺都心疼咱們了胡老大這事過分了吧?啊?不帶這樣的,老子可不于了打死也不干了 “咳…這煙咳…咋感覺…咳咳…咳咳咳咳…呃…咳…”
眼淚,鼻涕,口水,恐懼的窒息感,無力感,讓四個人徹底懵了,說不出話直不起腰,連滾帶爬狼狽地試圖逃離,卻連自己是在面向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夠摟著,打著滾,不由自主胡亂地爬。哭著,流著,猛烈不止地咳著,大張開嘴試圖呼吸著,滿眼淚蒙蒙,恍惚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扭搭扭搭走過來,扣著防毒面具支棱著兩個小辮子,面具里面發出沉悶古怪的笑聲:“咯咯咯…真有這么厲害嗎?”
看著四個狼狽逃離現場的倒霉鬼,她十分好奇這煙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忍不住抬起小手,將面具掀開了一點縫隙,主動去嗅嗅。
嬌小身軀猛然一個踉蹌,慌張地試圖重新扣好面具,但是兩只小手越抓越亂,慌得再也無法扣緊,面具里傳出猛烈的咳嗽聲,只好撒開小細腿掉頭跑,然后狼狽不堪地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又爬起來,又摔倒…一路狼狽慘 胡義往小樹那邊看著,淡然對李響道:“你做好準備了么?”
李響糊里糊涂地反問:“我…準備什么?”
“你認為他們有膽量對我撒氣么?”
噗通一聲,李響沒站穩,被腳后的彈藥箱絆倒了。
幾十個百姓破衣爛衫大包小裹地進了大北莊,他們是從青山村來的,都是青山村游擊隊員的家屬親眷或者要好鄰居。
石成得到李有才的提醒后,到青山村里做動員,說鬼子要來了,青山村面臨危機,讓村里人趕緊搬家撤離。可惜的是,位于中間地帶的青山村并不是已經被做過抗日工作的地方,他們只是普普通通老實巴交的百姓,石成的話并沒引起村民們的重視。
過去鬼子也到過青山村,并沒覺得多可怕,只是大搖大擺地從村里經過了,什么都沒做。現在憑石成的嘴隨便說說,怎么忍心撇下房子撇下地,背井離鄉?鬼子也許只是像往常一樣來找八路的,只要把家里糧食藏一藏,什么事都沒有了,村民們基本這樣想。
無奈之下,石成只好先把隊員們的家屬親戚動員了,派一個人領著,遷去大北莊方向,同時找獨立團報告情況。自己領著剩下的人繼續在青山村勸說,同時監視綠水鋪與青山村之間。
團長和政委正在合計這個突發事件該怎么處理,蘇青主動請纓,身為政工于事,她要求去青山村做百姓疏散工作 考慮到游擊隊員匯報的情況,看來石成的勸說工作成功率不大,一方面是他威信不足,另外他做這種說服工作經驗也不足,團長政委最后同意了蘇青的要求,并且要求她帶九排一起出發,以策萬全。
于是,通信員帶著命令匆匆跑出了團部大院,開始朝九班正在訓練的山頭上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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