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第一計:以小賣小。盡管很討厭別人說自己小,盡管恨不能一夜就變成葵花小紅那樣饞得馬良流口水,但不包括現在,有小不用是傻子。
低下頭仔細看看自己,居然比過去又高了一點,又胖了一點,又圓了一點,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哎…老了。
抬起小手,故意把頭上的兩個小辮打得歪亂一點,刻意地眨巴眨巴眼,一對黑瞳里仿佛拉開了幕布,徐徐露出純真的背景,無邪的舞臺,上演了清澈天真,抬腳邁進團部大門。
“團長大叔。”
聲音稚嫩于凈,不高不低,微微帶著拖沓,像是山泉的歌唱,聽在耳中甜甜的。
陸團長抬起頭,看到了屋門口那朵微笑的小花正在朝他搖曳,臉上立即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回來到現在也不見個影兒,今天怎么大駕光臨了?嗯?”
小紅纓探頭往里間那邊屋看了看,確認政委沒在,笑嘻嘻進了屋:“蘇于事整天罰我抄字,抄了這么些天我還沒抄完呢,累死我了。大叔,你的腰還疼嗎,我給你捶捶。”說著話走到坐在桌邊的陸團長身后,彎腰掄小拳頭。
“還行,好差不多了。嗬,你還真…呵呵,左邊也捶捶。”陸團長美滋滋地享受著難得的優惠,隔了會忽然道:“行,這待遇可真不薄,說說吧,于嘛來了?”
“嘿嘿嘿…團長大叔,我就是想問問…你在醫院說的話還算不算數啊?”
“我說什么了?”
“我在院子里打槍那天,你不是說回來要好好獎勵我嗎?”
陸團長抓了抓頭頂,看著天棚回憶了一下:“我當時這么說了?”皺著眉毛又想了想,扭頭問門口的警衛員:“當時我說了么?”
警衛員轉身看了看團長,又和正在看過來的小紅纓對了對眼,也抓了抓腦袋,訥訥道:“當時好像…我也…記不得了。”
小紅纓臉上瞬間露出發自內心的認真,亮起一雙無辜大眼:“不帶你這么賴皮的,你可是團長大叔哎”
“好好好,那你說吧,要什么獎勵?”
“嘿嘿嘿這回你都看到了,我槍用得不差吧,到現在還沒有個趁手的槍呢。能不能…讓我在團里挑一把槍 “你不是有一把擼子么?再說你那九班里那么多…”
“我說的是長槍,步槍。”小紅纓的臉上瞬間又變成了委屈樣兒。
“行,你到李算盤那…”
“他那哪有好用的?我的意思是…在團里挑。好不好嘛,嗯嗯…”一雙小手扯著陸團長的肩膀,嬌小身軀扭來扭去在陸團長身邊麻酥酥直晃蕩。
“這個…”
“呵呵…老陸,她這可算是無理要求了,要三思啊。”政委丁得一笑著從外面走進來。
一對小辮瞬間耷拉到底,忽悠失敗。
紅纓第二計:誘之以利。這也是用過最多的伎倆之一,沒什么出奇之處,卻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最大優點是省心省力省時,只是需要付出代價。
正午的陽光照在炊事班大院里,鍋碗瓢盆的碰撞和閑言碎語嘈雜在周圍,草草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心不在焉,小手里抓著一根筷子,蘸著碗里的水在飯桌上畫烏龜,有心想在烏龜殼上寫個楊字,可惜不會。
羅富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湯,放下湯碗打了個嗝,開口道:“姥姥的,太便宜他了,這一轉手可就是兩支三八大蓋”
馬良抬頭說:“丫頭,可先說明白,我這支槍你別指望,流鼻涕你更不用想。”
小紅纓抬起辮子來,瞅了瞅對面的馬良,又斜眼看了看悶頭吃飯的劉堅強,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愿意?放一百個心吧你們,只要他同意,槍我先找高一刀去借,壓根也沒指望你倆。”
羅富貴插言:“跟高一刀借?那和借高利貸有啥區別?他那不是人的東西不趁機黑死你才怪了?”
“那我不管,起碼先贏了這個賭再說”話落,小紅纓沉著小臉開始在桌面上畫第二只烏龜。
馬良扭頭問身邊的小丙:“他咋得著的這槍?”
“說是有個剛到的新兵帶來的,好像叫…潘柱子,還帶了一把大刀呢,在團部的時候讓楊指導把槍留下了。”
這時,一個戰士匆匆進了炊事班大院,直奔九班桌子而來,是團部通信員小豆。
看著小豆沒精打采的坐下,小紅纓心里預感到了失敗,口中仍然朝小豆問:“怎么樣?”
“我去了,照你說的,說我看上那槍了,喜歡,愿意用三八大蓋換;可是他跟我說什么物以啥為貴賤的,我又說兩支三八大蓋換也行,然后他說三支也沒用,我就回來了。”
嘭——小拳頭砸在了桌面上,震得附近的碗筷嘩啦啦一陣響,吸引了其他桌子上的目光往這里看,一見是那兩只丑陋的小辮子,趕緊重新各忙各的,當做沒聽見。
“姑奶奶我還不信了”
紅纓第三計:抓把柄。不是人的都有毛病缺點,何況是人?這也是小丫頭屢用不爽的手段,之所以位列第三,是因為此計費力耗時,所以總是在前兩計無效后登場。
晚飯后,太陽落山,眼見窗外已經月黑風高,時辰已到,小紅纓系緊了小布鞋,高挽起小衣袖,整理綁腿,束緊腰帶,梳理一對英雄辮,眉微挑,拳微攥,油燈光里照耀出一副于練的英姿颯爽。
看在屋里的幾人眼里偏偏覺得這缺德丫頭賊眉鼠眼,一個個看她看得心肝直顫,以后如果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可得留神這個缺德玩意。
廢話不多說,開門去也 鉆小巷,溜墻根,繞過空曠爬矮墻,嚇得幾只逛街老鼠倉惶,驚起幾陣守夜小狗亂吠。貓腰踮腳,數曲數轉,一個賊溜溜的小身影到達三連宿舍外邊。
夜深人不靜,屋里居然還亮著一盞燈,看窗口的光,是擺在最里邊,郝平楊得志兩個住在最頭上,貓腰貼墻,躡手躡腳到了有光的窗根底下,開始豎耳朵聽。
“這槍確實不錯,手感比三八大蓋強,可惜沒刺刀…呵呵,讓我這個連長背幾天體驗體驗如何?”說話的是郝平。
“你看你那眼色,是背幾天的目的么?少誑我,呵呵,一碼是一碼,不上你這當。實話告訴你,今天晌午有人想用兩支三八大蓋來換呢。”這聲音是楊得志。
“什么?兩支三八大蓋?這可是真賺了。我說老楊,這機會你都放?還能順便幫連里解決個名額,豈不…”
“我圖的不是那個,是稀罕。三八大蓋總有機會得到,這槍哪找去?指望姓蔣的么?…對了,我看你在操場那轉悠了一下午,踅摸什么呢?”
“我看上個人”
“咳咳…咳…”楊得志似乎嗆到了。
“那樣看我于什么?想什么呢你?我說的不是女人,是個新兵。”
“什么意思?”
“就是帶這槍來的那個潘柱子,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有功夫有膽氣的。”
“我倒是知道他帶著把大刀。”
“這小子三五個人近不了身,看樣子還是個用過槍的,絕對人才。眼下一連二連戰斗力都比咱們強,尤其高一刀,你瞅瞅他都傲成什么樣了,目中無人一副天下無敵的樣。我的想法是…得讓這個潘柱子到咱們連來,既能滅二連的傲氣,也能長咱們的威風,得讓咱們連也有個狠人,真要是有合適的機會,說不定這小子能把高一刀打趴下,你說那得多解恨,是不是?”
“這…還真是好事,可是現在的新兵是吳嚴管的,分配也是他說了算,怎么要這個人?”
“我就是一直琢磨這個事呢,好在他是吳嚴,我的想法是這樣,我唱黑臉,你唱紅臉,明天…”
窗外,彎月高掛;窗內,油燈昏黃。
咔嗒——清脆的聲音里表殼跳起,借著昏黃燈光,時針分針能看得見。
上午回到了師里,匯報了遭遇的意外情況,師部已經加強了戒備,同時通知附近部隊火速到某些區域準備支援和搜剿,另外師部也做好了隨時轉移的準備。
回來的一路上,和她相互間都沒再說過話,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其實連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這好像一場憑空出現的夢,完全沒有真實感,到現在也不覺得昨晚發生那一切是真的。
晚飯前她刻意經過了病房門口,淡淡撂下一句話:“今晚過來一趟。”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凡事有因果,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什么可猶豫的。
咔嗒——合起表殼,直立起身,緊衣領,正帽檐,吹熄油燈,挺胸抬頭出病房。
門輕輕開了,她不說話,先左右望,然后讓在一旁。
進門后聽到身后的門栓響,屋里再次彌漫了酒的味道,不過這次她不必倉惶掩飾瓶杯,那些還擺在書桌上,油燈旁。
低頭看了一眼書桌邊的椅子,走到床邊去坐下了。
她栓好了門,回到書桌邊坐下,一口吹熄了桌上的油燈,黑暗了一會兒,漏進窗口的月光重新使室內隱隱清晰起來。
她端起杯,能聽到酒水慢慢滑過她喉嚨的輕響。
從來不覺得酒是好喝的東西,但是現在忽然記起了酒的味道,索性低聲打破了沉默:“能分我一杯么?”
幽幽月光中,她將手中的杯小心地添滿,遞過來。
穩穩接了,觸口,一飲而盡,辛辣的燃燒之河瞬間炙熱了胸膛,落入心底,說不清是痛還是爽。
“這是個意外。”她忽然說:“真的是個意外。”然后伸手接了空杯,小心地倒入酒,端起來啜了一小口,又問:“再來一杯?”
“可以。”
于是從她手中接過酒,再次一飲而盡,被那份濃烈嗆得連頭都跟著疼,大口喘息,胸膛里燒成了火海。
咯咯咯…她笑了:“自作自受。”
辛辣的味道淡了些,才開口問她:“誰的意外?”
她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的。”
起身,到書桌邊放下空杯,而后面對坐在椅子上的她:“好吧。那么這次…是我的。”話落直接彎腰橫抱起了她,沒有遇到任何掙扎,返身走向床。
“咱們是不是醉了?”她呼吸得忽然有點重。
“是。”開始解她的襯衣紐扣。
“那好吧。”她抬起手來開始解她面前不遠處那軍裝紐扣。
不知為什么,連手指都在抖,她的手指也在抖,這些扣子好像根本解不開,越解越亂,讓兩個人的手指抖得越來越厲害。她終于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小聲說:“我們…還是都自己來…吧。”
于是,這些解不開的糾麻煩終于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呼吸,和淡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