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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迷途

  有人說,人世間最大的痛苦是孤獨;此刻,躲在廚房黑暗中的徐科長并不這么認為。人世間最大的痛苦是等待才對,不知何時來臨,無休無止的等待,并且即將來臨的,是死亡。

有人說,上天是公正的;此刻,正在恐懼中拼命抑制顫抖的戰士們并不這么認為。身為光榮的八路軍,第一次真刀真槍的戰場居然是這樣的情況,沒有夢里的迎風中彈蕩氣回腸,沒有希望的血染長空浩氣長存;根本看不到敵人,卻要一個個被活活炸死在屋子里,什么都做不了,感覺就像即將要被活埋的老鼠一樣。蒼天無眼  有人說,哭過了才記得笑容的珍貴;此刻,絕望中的周晚萍深以為然。她忽然覺得曾經的那些坎坷并沒有那么糟糕,有太多的幸福時刻值得留戀,有太多的理由告訴自己應該活著。雖然美麗的青春正在隨時光走遠,雖然已經成為綻放在最后階段的花,可我仍然是個女人,只是個女人,永遠有資格害怕,想要依靠。于是,黑暗中的她抬起手,扯住了身邊那個堅強軍人的衣角,將頭輕輕地靠在了那個如磐石般結實穩定的大腿上,以使自己狂跳的心不再那么慌。

  老兵說,只要你還有事可做,你就顧不得害怕。此刻,胡義的腦海里像個漩渦,瘋狂地旋轉著:不能跟得太近,也不能離得太遠,沖出窗口之后必須用最大速度橫向側面院墻,她能做到么?或者我沒中彈的話,可以將她直接拋出院墻,但是出了院墻之后又怎么辦?憑她自己是跑不掉的,院墻后不可能沒人防守,也就是說我也得活著到墻外,她才可能有機會胡義忽然覺得衣角好像被人扯住了,然后她的頭輕靠在了自己的腿側。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深夜,屋里屋外完全寂靜,雨停了,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仍然緊緊握著手中的槍,等待命運的宣判。

過了很久很久,也好像只是過了一會兒,窗口看起來不再那么黑暗,透進了微微的光。天亮了?還是眼花了?真的是這樣么?不可能  又過了一段時間,窗口的光已經照亮了屋子,天真的亮了,但是屋子里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十個戰士在垂頭喪氣地收拾狼藉的屋子,一張張疲倦不堪的臉上寫滿了怨言。胡義站在窗前,看著清晨里的陰郁天色,眉頭仍然深深緊皺,沒有一絲舒展。周晚萍倚著墻坐在板凳上,看著窗口前胡義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你確定是這樣?”徐科長第三次這樣問面前的人。

  “就是這樣,半夜里雨停了,他們就走了,還在屋里桌上給撂下了兩塊錢呢,把老劉高興得跟我顯擺了一早上。”答話的人就是這間屋子的村民主人。

  徐科長的臉色十分難看,斜眼瞅了瞅胡義,嘆了口氣,對村民說道:“實在對不住,你看這”說到這里趕緊挨著身上的口袋翻,零毛碎票不到一塊錢,于是轉頭問周晚萍:“呃周醫生,你能不能先借我點?”

  村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不用,柜子壞了俺還能修上,沒啥值錢物件,等你們走了我自己收拾收拾就行,你這是于啥。”

  周晚萍起身,一邊將口袋里的錢一股腦掏出來,一邊對徐科長回答:“不用借,這錢我來出。”然后將錢直接塞在村民手里,返身回去坐。

  “呃使不得使不得這太多了這都是些個破爛物件,值不得”

  徐科長伸手推回了村民的推辭:“必須拿著,要不我們這心里過不去”

  村民尷尬地笑笑:“那你們忙著。”掉頭出了門。

  廚房里傳來戰士的嘀咕聲:“說得跟真事似得,這不窮折騰么?坑死人了”

  “一個警衛員,差點當了領導,虧咱們也能信”

  “聽說他被師里嘉獎過兩回?我以為有多神呢?是不是都是這么吹出來的?”

  “你聲。于活。”

  對于戰士們的抱怨和嘲諷,胡義半點反應都沒有,這些毫無經驗的新兵蛋子是溫室里長出來的,根本不懂得風雨無情。對于一直行走在刀刃上的胡義來說,這件事慶幸還來不及,等他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也許只能去投胎了,在胡義的眼里,這些戰士僅僅是些陌生的短命鬼而已,與己無關。

胡義堅信那些人就是敵人,一定是敵人在硝煙中和他們你死我活地撕扯到今天,直覺地知道他們是敵人,那一個個齷齪的小個子,那一雙雙丑陋的扁眼睛,越來越堅定了胡義的想法。可是他們為什么這么做?這太不合情理。不愿輕易暴露身份?怕走漏風聲?胡義迷惘在思緒中  屋子收拾完了,徐科長盡管困意陣陣,也不得不下達命令:“收拾一下個人裝備,準備出發。”

  “不能走咱們應該在這里多住一天。”

  徐科長的臉色瞬間難看得不能再難看了,因為說話的人又是胡義。

  “事實證明,你的猜測是錯誤的他們不可能是敵人,咱們誤會了。”

  “沒有誤會,他們就是敵人。”

  徐科長看著那雙細狹眼中的堅定,懷疑這個胡義精神有問題:“首先,這里不是前線,哪來的敵人?其次,如果他們是敵人,咱們怎么能活到現在?”

  “也許他們是擔心被村民們走漏風聲,改為在外面伏擊我們。”

  “也許,也許,你只會說也許么?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胡猜亂想,如果他們是敵人,遭遇的時候為什么不開槍?咱們疏忽大意的時候為什么不來圍剿?現在你又說他們會跑到外邊去埋伏?如果你是敵人,你累不累?你費這么大勁圖什么?嗯?”

  胡義回答不出來,因為這同樣是胡義糾結的問題。

  雖然在這里周晚萍的身份是最高貴的,但是徐科長是此行的最高負責人,他沒耐心再陪胡義說這些不著邊的問題,任務在身,怎能為了這么荒唐的理由耽擱,起身一擺手:“抓緊時間準備出發。”

烏云陰郁在頭頂,毫無消散的跡象,反而更加低沉,昨天的一場雨似乎讓它意猶未盡,現在醞釀著新的一輪洗滌  暗色山間,濕霧谷底,崎嶇小路。路邊是積水,路上是泥濘,樹枝草葉遍布.的水滴,雨后的空氣中飄蕩著特有的泥土腥氣。

  疑心是一種病,并且是傳染病。

  盡管沒有人再相信胡義說過的話,也覺得心里發慌,萬一這事偏偏就是真的怎么辦?大家的心里不自覺的都這樣想,于是不自覺的相互拉大了間距,不自覺的把槍端在手里,偶爾被泥濘滑得踉蹌也不愿放下手里的槍。

  明明一宿沒合眼,現在卻都不覺得困倦,不敢困倦,開始的時候一個個努力想裝作不以為然,最后還是瞪大了眼睛邊往前走邊四下里細看。每次看到不能理解的陰影時都會心里一哆嗦,怕是胡義的鬼話應驗。對他們來說,這是一輩子里經歷的最折磨人的行軍,是心的煎熬。

  因此大家開始恨,恨這個鬼話連篇的胡義,恨這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再沒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其實感覺最累的人是胡義,他想讓周晚萍阻止徐科長這個決定,但是這次考察是事關周晚萍自己的大事,所以她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現在,胡義刻意將周晚萍拉在隊伍末尾,與前頭的隊伍拉開了很大一塊距離,看起來他們兩個好像要掉隊了。敵人有一個排,如果埋伏,隱蔽線應該不會太長,與隊伍距離拉得遠點,一旦遇伏反應機會才更多一些,因此不得不這么做。走在最后的話,畢竟兩側已經被前面的人觀察過,到了胡義這里再觀察一遍力求保險,唯一的缺點是,這樣有點顯眼,中埋伏的時候可能會被特殊照顧,無奈,事無兩全。

  周晚萍一邊小心地走在泥濘里,一邊對身后的胡義嘀咕:“你怎么不說話?”

  一雙細狹的眼不停地向左右兩側掃視著,仿佛沒聽到她在說話。

  “我覺得你太緊張了,你自己沒意識到,你應該改一改,不能總是讓自己的神經繃得那么緊。你知道么,李響就是這個問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過度消耗的話會使人崩潰我在想,你那奇怪的頭疼病是不是這樣得來的?哎,你倒是言語一聲啊?”

  義根本沒注意到她在說什么,眉頭布滿了深深的擔憂,全神貫注地盡著一個警衛員的職責。

  “一定是這樣,你的病就是戰場環境造成的不過,如果你不集中注意力緊張起來的話,好像也活不到今天有點難辦,我到底是該建議你放松神經呢,還是該讓你繼續保持這個德行?麻煩,到底是不是這樣?我還是得在你發作的時候再確認一下”

  不知不覺中,隊伍停下了,因為困馬山到了。

  看晦暗天色根本瞧不出時間,大家都不知道現在已經中午了,因為一路上心里緊張,導致一上午的時間飛速消逝,甚至都沒來得及感覺到困倦。

  徐科長意味深長地斜了胡義一眼,命令休息吃飯。

  兩個戰士找位置去放哨,剩下的七扭八歪地找位置坐了休息。

  “哎呦我的個娘,一輩子沒這么累過終于解脫了。”

  “我恨不能把他從這推下去。”

  “動手的時候算我一個。”

  胡義一口氣到了山頂才停,看著云底晦暗的遠山,看著一覽無余的濃綠俯在眼底,看著山下來時那條崎嶇隱約的小路,徹底失神。

沒有埋伏,真的如周大醫生嘮叨的那樣么?是我太緊張了?我確實緊張,尤其是在沒有答案的時候他們是敵人,一定是敵人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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