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襲擾行動的目的是把縣城里的鬼子拉出來,要讓報信的人看清楚,要讓鬼子相信,所以行動得在白天進行;考慮到鬼子的反應時間,以及行動后的逃躲方便,所以行動要在下午開始,等鬼子到了就正好是晚上。
在這個下午,當落葉村外農忙的村民們不經意抬起頭的時候,不禁傻傻地瞪大了眼。
西邊的山梁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軍人身影,叉腿開立,掛著刺刀的長長步槍橫端在手,黑鐵塔一般佇立在高高的風中,似乎正在靜靜的向著落葉村里遠望。
無論怎么看,那都不像是個人,更像是一只驕傲的猛獸,在輕蔑地注視著遠處的獵物。忽然,在他左右順次又上來了人,越來越多,漸漸向兩側排開,直到橫站了近百人,在高高的山梁上連成一線。陽光下,出現了一道寒光閃耀的刺刀之墻,那種壓迫感,令仰視者覺得仿佛千軍萬馬。
村民們亂了,扔下手中的鋤頭開始向村里狂奔,沒一會,村里傳出急促鑼響,雞飛狗跳一片亂糟糟,李家大院的大門隨即敞開,全村的百姓開始慌張地往大院里躲。落葉村因為有李家這顆大樹,所以危機中的反應和別處不同。
“連長,我覺得咱比小鬼子還威風,嘿嘿嘿…”
高一刀斜眼瞧了瞧身邊興致滿滿的快腿兒,皺著眉毛沒說話。他心里可沒這份興致,好不容易有事于了,結果被要求來打落葉村,李有德這個漢奸雖然應該預先知道了消息,但他肯定得真防,絕不可能朝天放槍,否則走漏點風聲小鬼子就得讓他好看。
可惜的是,自己的二連必須假打,不能攻破李家,這不活受罪么,無聊透頂一連向東游擊了,三連朝南奔了綠水鋪,都是好差事,只有二連的命最苦。這才叫英雄無用武之地,悲哉風中的高一刀無奈地向前一揮手:“前進”二連的人墻隨即平行邁出步伐,穩穩當當地走向正在亂成一團的落葉村 一個偽軍汗流浹背地奔跑在路上,他的目的地是距離最近的綠水鋪,要找到便衣隊,通過他們將消息快速向各處分散傳遞。當他爬上最后一道崗,看到了綠水鋪全貌的時候,兩腿一軟,坐倒在地傻了眼。
滿村里都是八路,正在到處貼標語刷大字,村民們好像都被集中到了村中間,圍攏在一起聽中間的一個八路大聲地講演著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門忘了看黃歷。八路是真來了,這可不是假的,綠水鋪已經完了,如此明目張膽,看來附近全指望不上了。偽軍掉頭就往回跑,為今之計,可不敢再亂撞,繞道回河口營報告求援得了…
壕溝挖了不到二十米停住了,吳石頭他們三個被胡義喊了回來。鑒于距離越近風險越大,于是對面那一個班擺沙包的偽軍也停止了工作,老老實實呆在了村外二十米遠處,躲在沙包墻后就地休息,形勢再一次形成僵持。
有一個詞,叫做尺天涯,,小紅纓當然沒聽說過,但是此刻的她就是這樣的感覺。藏在草叢后的那雙明亮大眼,一直靜靜地看著,田野中間,那輛閃閃發亮的自行車。
狐貍盡力了,騾子和傻子也盡力了,大家都盡力了,整個九班生生為了那輛自行車在這里耗到了現在。雖然她小,但是她也知道,時間越久風險越多;雖然她很渴望,雖然她很遺憾,但是她卻忽然覺得很滿足,從此知道了那東西叫自行車,兩個輪子可以像風一樣快樂的跑啊跑的。雖然不能親手摸摸它,但是已經這么近的看過了,已經深深記在心里了,努力過了,不該讓狐貍他們再冒險了,這是我的九班,這是我的狐貍,這是為我,舍不得…
滿身泥污的羅富貴一屁股坐在胡義身后的溝里,一邊咧著大嘴喘粗氣兒,一邊叨咕著:“哎呀我個姥姥的,可累死我了,這不活折騰人么。”
劉堅強一邊用枯枝刮著鞋底的泥,一邊回應說:“頂數你勁兒大,我和傻子都沒說什么,你牢騷個啥?”
“那能一樣么?你倆個子小身體窄,蹲著于活就行了,我呢?溝里那么窄,又不夠深,只能從頭到尾地撅著屁股,回個身的地方都沒有,還得拼命掄鍬鎬,你知道那是啥感覺么,說話能不能有點良心。”
“狐貍,咱們走吧,不要了,那東西越看越不好玩,我可舍不得再浪費子彈。”隨著小丫頭的話音響起,大家才發現她正歪扣個鋼盔小蟲子一樣爬過來了。
劉堅強黑著臉,沒好氣地說:“要這個是你,不要這個也是你,白折騰到現在,全圍著你轉了。”
話是對小丫頭說的,其實是說給胡義聽的,胡義對小丫頭驕寵,劉堅強一直就滿肚子意見。
胡義一直沒有任何反應,好像誰的話他都沒聽見,只是看著對面,仍然在努力思考如何將目標達成。
小紅纓擺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輕輕白了劉堅強一眼:“我愿意,要你管。”然后爬到胡義后邊,扯了扯胡義的褲腿:“狐貍,快說話。”
“說什么?”
“咱們走啊。”
“什么時候對方來進攻,咱們什么時候走;什么時候對方援兵到,咱們什么時候走。”
這次任務的目的就是要在鬼子眼前制造動靜,雖然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那輛自行車,但是靠到現在偽軍也不出村,膽小如鼠老老實實在對面呆著,胡義能肯定他們已經求援了,否則不會這么安穩。所以胡義打算就這么耗著,九班人少規模小,想逃很容易,掉頭鉆樹林就行了。這不同樣是制造動靜吸引敵人么,順便繼續琢磨自行車的問題,答應了丫頭就會全力兌現。
“那咱們這么于等著?是為了啥?”劉堅強問了。
“如果能等到天黑,就有機會搶到自行車。”
劉堅強想了想,如果是縣城里的鬼子,趕到這里也是晚上的事了,北邊活動的那些便衣隊之流,估計正被一二三連嚇得到處跑呢,看來援軍可能還是會來自河口營。
“他們要是繞回河口營叫增援,那咱們肯定等不到天黑,到時候還是得跑,何苦浪費這時間。”
胡義終于扭回頭看劉堅強,這小子總算也學會稍微動動腦子了:“我現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來自河口營的敵人怎么辦?三連應該在綠水鋪,二連肯定在落葉村,距離都不遠,如果咱們也叫增援,你們說他們會來么?”
沒想到班長是有考慮的,不是盲目的,劉堅強一時沉默下來,沒說話,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羅富貴立刻發言了:“要我說啊,兩個都白搭,沒一個看咱們順眼的。就算不考慮這個,咱們要增援的理由也說不過去吧?麻煩你們來幫一下,俺們想搶個自行車…嘿嘿嘿,你說他們誰能管?”
羅富貴所說的,正是胡義心里犯愁的。三連指導員楊得志,一顆手雷就注定成為了一輩子冤家,那是個狹隘小人;至于二連高一刀,那是天生的命中相克,勢成水火;如果這事是因公,倒也沒什么大問題,但是為幫九班得到一輛自行車的話…全沒戲 “我能讓二連來增援”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安靜。
胡義和劉堅強不可思議地看著小丫頭,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讓她的話成立。
羅富貴一咧大嘴:“吹,死丫頭片子,說胡話呢吧?那是混賬高一刀,不是心疼你的牛大叔。你憑啥…”
“憑這個”小丫頭在她那寶貝挎包里掏摸幾下,一抖小手,亮出一張臟兮兮的紙片來,得意地在三個觀眾面前晃了晃。
“這是…啥玩意?鬼畫符嗎?撒豆成兵?…”羅富貴瞪著一對熊眼,看著紙片上密密麻麻的方方塊塊在眼前晃悠,覺得有點眩暈。
一對漂亮大眼眨了眨:“嘿嘿嘿…二連的欠條兒,高一刀親手畫的押,一箱半手榴彈。”
噗通一聲,原本坐著的劉堅強直接仰躺在溝里,心中暗道:這熊孩子一輩子都不可能有覺悟,她出息不了了 落葉村,槍聲響成一片,李家大院的角樓和高墻上的垛口,不時地向外噴吐火舌,百十個李家民兵,慌亂地往村子里的屋瓦間射擊著。李有德已經派人火速前往縣里送信,給李家全體下達的命令是:緊守大門,抵抗八路,誓死不降,堅持到皇軍來援。
高一刀坐在一堵矮墻后頭,無聊地看天,偶爾飛來的流彈打得附近噼啪亂響。
快腿兒貓著腰,借著矮墻掩護跑向高一刀:“連長,總共傷了兩個。一個是因為隱蔽位置墻太薄,子彈透墻傷了胳膊,另一個是被墻上掉下的磚頭砸了個口子。”
高一刀點點頭:“躲著都能受傷,這得笨成什么樣?你再去喊話,警告他們再不投降咱們就放火。”
“是。”快腿兒掉頭跑了。
沒多久又一個戰士貓著腰,沿著墻根匆匆跑來。
“又怎么了?”高一刀不耐煩地扭頭看,立刻一愣:“馬良?”
“高連長,我們需要支援。”渾身汗透的馬良一邊抬袖抹著臉上的汗,一邊開口。
高一刀忽然笑了:“就你們那幾頭蒜,要支援?怎么著,你們是想打縣城啊,還是要端憲兵隊啊?”
“我們卡住了一個連偽軍,就在南邊村子。”
“一個連偽軍?…你們這不閑的么?打不過跑不就得了,你們那腿都白長的?我這忙不開,沒空。”
其實高一刀聽說有一個連偽軍,他心里還真有點癢癢,打偽軍…怎么也比在這里白挨打強百倍。但是,胡雜碎不是傻子,他為什么要去招惹一個連的偽軍?肯定有問題。
馬良一看這情況,索性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把事情經過簡短截說。
“什嘛?大老遠跑來拉我們二連…就為個自行車?呃…自行車是啥玩意?…開玩笑呢吧?不管那是啥破爛,老子也不扯這個淡,你知不知道…呃…”高一刀聽馬良說完原因,正準備好好數落九班一番,忽然發現馬良掏出個紙片,遞在自己眼前,立刻無語。
“同意支援,這欠條兒就給你,咱們兩清。”
“成交”那張紙片被高一刀一把抄在手里,然后朝附近一個戰士命令道:“傳我命令,通知全連,準備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