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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烏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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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卻又好像沒亮,因為看不到朝陽,只是一夜之間,天空忽然灰蒙蒙的,被烏云遮蔽了。

  陰霾的天空下,群山簇擁著一條路,蜿蜒起伏,沒有這端,也沒有那端,因為路的兩端都湮沒在灰色的蒼茫里。

  一個孤獨的身影,遠遠的,淡淡的,漸漸走出了蒼茫,走在路上,灰色的軍裝,與灰色的烏云同色,看起來,他就像是來自烏云,又或者,他就是烏云的孩子,陰郁,頹廢,卻能夠蔓延成鋪天蓋地的壓迫,澎湃著流過無數仰望…

  路就在腳下,就在眼前,一直晃啊晃,盡管有高低,盡管有轉折,但是路還是路,山還是山,烏云還是烏云,行者還是行者,什么都沒變。

  第二張床上的蒙眼人也死了,也是死在起床號聲之前。在昨晚,他似乎也意識到他快死了,盡管已經有氣無力,盡管聲音越來越低,他仍不停地訴說著,說他舍不得,說他那塊地,說他喜歡屁股大的女人,說第一張床上的病人因為不停地試圖自殺而被捆著,說一切他能說的。好像他以為只要他不停地說話,就能熬過夜晚的黑暗,看到今天的黎明。很可惜,今天沒有黎明,因為今天的黎明被烏云遮蔽了,是陰天,即便他活到了今天,也看不到黎明。

  今天早上,離開病房之前,胡義解開了束縛第一張床上那個重傷員的繩子。胡義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只是想要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擺脫疲累,擺脫痛苦,他只是想要休息。

  胡義羨慕他們,羨慕司號兵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死去,羨慕蒙眼人死前仍有留戀的東西,羨慕被捆著的人能夠遇到自己,更羨慕他們都能找到真正安靜的地方,他們都是幸福或者幸運的人。

  今天早上,離開醫院大門口的時候,胡義碰巧遇到了周晚萍,看起來很像是碰巧,可是胡義知道是她在等,因為她的住處和她的辦公室不需要經過大門。站在大門里的她只說了一句話:“你是病人,你的疲累緣于你的病。現在我需要你以軍人的名譽向我保證,你會還了我的診金,和你欠我的人情。然后,我才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病。”胡義什么話都沒說,只是給大門框里那個高挑艷麗的成熟身影,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后離開,大步走向烏云蒙蒙。

  下午,天色愈加陰霾,漫天的烏云壓得更低了些,微微的起了風,那風不再是于燥的,變得有點濕潤,有點冷,使云底下的大北莊顯得黯淡荒涼。

  政工科的辦公室里,蘇青在她自己的書桌后面坐著,楊得志也在,坐在書桌側面的板凳上,與蘇青聊著。

  “政委說過什么時候回來么?”蘇青問。

  楊得志推了推眼鏡:“應該明天就回來了。”

  蘇青想了想后說:“我看,把小丫頭放出來吧,畢竟她還小,不能以成年人的紀律要求她。”

  楊得志笑了笑:“我楊得志的心也是肉長的,你以為我忍心么?我壓根就沒抓她,那小丫頭倔著呢,是她自己非要回禁閉室的,我今早還去看過了,一切正常,她沒事。再說,這是政委的命令,要解除也該由政委來決定,也不差多關一天,如果半途而廢,那這紀律的嚴肅性豈不是又成兒戲了?是不是?”

  蘇青沒說話,只是猶豫著點了點頭。

  忽然,一個戰士匆匆跑進團部院子:“報告,楊教導,胡班長回來了”

  楊得志和蘇青兩人同時一愣,蘇青發愣是詫異胡義的失蹤復返,楊得志發愣是因為一時沒聽明白報告內容,于是問:“什么胡班長回來了?”

  “失蹤的九班班長胡義,他回來了,馬上就進莊了。”戰士重復了一遍。

  楊得志猛地想起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是沒想到機會能來得這么快,河對岸扔過來那一顆的手雷,是楊得志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他猛地離開板凳站起來,朝門口的戰士命令道:“你帶人立刻把這個逃兵給我抓了,帶到這來。快”

  沒多久,一個結實挺拔的軍人身影走進了政工科,帶著滿身征塵,也帶著靜靜的泰然,剛毅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疲憊,深邃的眼底倒映著一抹蒼涼。

  胡義進門兩步站定,靜靜看了看對面書桌后的美麗身影,然后才偏頭瞅了瞅側邊的楊得志,淡淡說:“我要見政委。”

  楊得志把雙手背在身后,昂著眼鏡往前邁出兩步:“政委不在,現在由我處理情況。”

  “你憑什么?”

  “憑我是獨立團教導員”

  胡義沒想到,自己離開三天,這個姓楊的居然變成了獨立團的教導員。一雙細狹的眼把梗著脖子的楊得志從頭到腳仔細掃了一遍,然后淡淡問:“哪個營的教導員?”

  站在胡義身后的兩個警衛員,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不自然,勉強繼續裝出嚴肅的表情。這九班里都是能人,真不是一般人能蓋住的教導員這個頭銜如果繼續被九班蹂躪下去,恐怕要變成笑話的同義詞了吧?

  楊得志被噎住了,第二次被同一句話給噎住了,嗓子疼,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蘇青太清楚胡義的德行了,楊得志鎮不住這個魔鬼,所以得幫楊得志一把。于是蘇青對胡義開口說話了:“如果你還是軍人,他就有權利處理你”聲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只說了這么一句,然后蘇青就低下頭擺弄手中的鋼筆,不再看那雙細狹的眼。

  蘇青的話仿佛一支鎮靜劑,胡義眼中的那絲桀驁轉瞬不見,他靜靜看了看桌后的蘇青,終于將視線正視端平,焦點放在對面的墻壁上靜立。

  “把他給我捆了”楊得志受夠這些沒用的了,直奔主題。

  兩個警衛員看了看楊得志,又看了看不抬頭的蘇青,再看了看一動不動的胡義,最后兩人又相互看了看,終于有個人跑出去找繩子。

  “我聽說,你在那邊就是個逃兵,現在到了這,又當了逃兵。你這就叫狗改不了…”楊得志說到這忽然想到蘇青還在身后,自己是教導員,于是停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問你,逃兵該怎么處理?”

  一般人在這時候都會沉默了,不說話了,或者辯解求饒。胡義偏偏沒這樣,他毫不猶豫地開口回答了,沒有表情,語氣平淡,冷靜得好像與此事無關:“就地正法。我要求對我執行槍決。”

  胡義知道八路軍行刑的時候,為了節約子彈,常常會采用些特殊,方法,作為當兵多年的人,他希望自己死在槍口下,所以他直接提出要求。

  蘇青仍然沒抬頭,但是她手中一直擺弄的鋼筆瞬間停住了。

  這個回答同樣出乎楊得志意外,是不是聽錯了?這么于脆?這么直接?還想等你辯解求饒,然后再一錘砸碎你的希望呢?還在醞釀如何羞辱你呢?這下全讓你給省下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不知所措。

  見沒人說話,胡義再次對楊得志重復:“我要求對我執行槍決。你還沒有回答。”

  楊得志終于反應過來,發現那雙細狹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看向自己,那目光里帶著刺骨的寒冷,令對視者脊背發涼,那份刺骨的寒冷中裹挾著危險,令楊得志毛骨悚然,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距離的拉開仍然沒有使危險的感覺變淡,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正頂在咽喉,讓楊得志感覺自己被挾持了。那只猛獸似乎露出了獠牙,已經做好了撲過來的準備,這間屋子太小了,無處可躲,只能屈服:“我…同意。”

  那雙細狹目光終于重新擺正,繼續注視前方的墻。

  胡義身后的警衛員懵了,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出去找繩子的那個這時回來了:“胡班長…那個…我…”

  胡義什么反應都沒有,于是兩個警衛員將胡義反手給綁上了。

  額頭見汗的楊得志終于長出了一口氣,一對眼鏡片上恢復了明亮的光澤,大聲命令道:“讓全團到操場集合”

  兩個警衛員押著胡義靜靜出門了,心情愉快的楊得志回頭招呼蘇青:“走吧,咱們一起去操場…蘇青?蘇干事?哎?你怎么了?”

  “呃…嗯?我…我沒事,我沒事,那個…我等會就去。”

  楊得志發現蘇青臉色很不好,好像掉了魂,以為她怕見這種場面,于是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軍隊就是軍隊,紀律就是紀律,原本我是想開個小會討論一下的,但是他已經主動承認了,那就沒必要了。對這種害群之馬如果姑息,就會害了全軍。哦,我先過去了,你抓緊啊。”話落后,楊得志背著手走出了政工科。

  抓著鋼筆的白皙手指終于開始發力,越捏越緊,直到手指開始微微顫抖。啪——清脆的斷裂聲過后,藍色的墨水迸裂開來,斑斑點點地灑滿桌面,一朵一朵,像是藍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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