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午夜,夜路上匆匆行進著七個人影。帶路的是馬良,其后是老羅,跟著是兩個人推著一個小車,車上裝的就是早上才從胡義那得到的二百斤糧食,再后面兩個人抗著個兩米多長的‘大抬桿’,走在最后的是個小伙子,叫石成,是老羅的親外甥。
聽馬良說明了情況,老羅二話沒說,一分鐘也不耽擱,領著六個人的游擊隊帶上家當就來了。
雖然初次與九班見面時被誤殺了一個同志,可是現在,老羅對九班的看法不賴,把胡義當了貴人。自從成立了這個小小的游擊隊,還什么大事都沒做過,貴人就是貴人,這一回,竟然能趕上一個大行動,幾個人心中暗暗興奮。
見過了二連的暗哨后,又翻了兩個山梁,深谷中,七八堆篝火映入眼簾,終于到了地方。
與二連的人不熟,老羅自然而然跟著馬良,來到獨處一邊的九班,與九班的人招呼過后呆在一塊。
班長胡義沒在這,麻雀雖小也是個鳥,按理說老羅是游擊隊長,屬于獨立友軍身份,他是可以主動去二連那邊,見見胡義和二連長的,但老羅沒這么做,他覺得自己這幾個人太寒酸了,人少裝備爛,哪好意思在八路軍隊伍里自居領導,所以他謙虛低調地將自己的幾個人定位為九班下屬一支。
一回生二回熟,這都第四次見面了,雙方立即融洽在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正事,舀糧做飯。
雖然時間過了午夜,可是山谷里的戰士們全都醒著,不是不想睡,而是沒法睡。自從胡義和高一刀湊在一起開始研究方案之后,高一刀的嗓門就越來越大,聲調越來越高,到現在還在持續,睡著的也被吵醒了。
人還是那兩個人,高一刀與胡義,連長和參謀,火堆還是那個火堆,現在燃燒得更加熊熊,因為期間高一刀命令戰士過來給添了柴。
倆人研究到現在,計劃時間已經確定了,越快越好,明天一早就去知會李有德。明天下午,李有德的報告就會送達縣城,估計取糧的鬼子后天就會從縣城出而來。
埋伏地點也確定了,就選在二連與九班遭遇的那個路邊山梁,路是南北走向,東邊平坦西邊臨山,位置不在落葉村范圍,距離縣城又遠,周圍荒蕪,就算動靜鬧的大,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有增援來,撤退進山也方便。
時間和地點問題倆人的意見基本一樣,所以互相和聲細氣地商量確定,可是當談到具體行動方案,倆人的分歧就出現了,高一刀的嗓門越來越大,胡義的眉頭越皺越深,漸漸就變成了針尖對麥芒。
“光鬼子就五十多個,算上偽軍總共一百五,比咱們多,拼哪門子火力?”高一刀站在火堆旁邊,來回晃蕩著,同時臉紅脖子粗地問胡義。
胡義坐在火堆旁,歪頭看著來回踱步的高一刀:“火力不一定由槍多槍少決定,咱們有先開火的優勢,必須把第一波打擊做到火力最大化。如果能在第一波打擊中吃掉一半鬼子,后面就有機會繼續打。”
“第一波打不掉一半鬼子怎么辦?那就會變成陣地戰,一個小隊,至少他得有三挺歪把子吧?擲彈筒也會有吧?咱們能扛多久?人槍都比他們少,火力優勢也是他們的,后邊還怎么打?”
“所以要在第一波打擊中,重點照顧鬼子的機槍和擲彈筒。”
“就算你第一波打成了,后邊的對射咱們就能占到便宜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二連里只有十幾個老手,跟鬼子對射?那些新兵蛋子早晚都得被爆了頭!”
胡義讓高一刀嗆得頭疼,可是高一刀的話也確實有道理,不禁抬起一只手來捏額頭。
高一刀見胡義不說話了,停住了踱步,抱起兩膀,又道:“我覺得還是得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來,既然人槍都不夠,那就得打得近,打得狠,距離五十米隱蔽,一排槍,兩陣手榴彈,然后刺刀沖鋒,他槍法再好也沒用,擲彈筒也得去喝西北風。只要拼光了鬼子,我不信那些偽軍還有膽!”
胡義嘆了口氣,這高一刀是滿腦袋想拼命,到哪都想掄他那三板斧,胡義雖然刺刀拼得不如高一刀,可是對刺刀戰術也明白,于是反問高一刀:“你別忘了,這不是普通戰場,二十輛裝著糧食的大車都擺在路上呢,從你沖鋒開始起,敵人肯定都在大車后頭了,你算算你這個沖鋒得打多少折扣?再說,如果打成肉搏戰,就算最后是咱們贏,還能剩下幾個人?那這些糧食怎么往回拉?”
這回輪到高一刀不吱聲了,戰場上的刺刀沖鋒講求的是氣勢,技巧次要,端著刺刀直沖,借著奔跑氣勢給當面之敵迅猛一擊,如果沒有刺中,也不能停下糾纏,必須借勢繼續向前,沖向下一個敵人,將身后之敵留給其他沖來的戰友,這樣的刺刀沖鋒才厲害,最忌諱止步亂斗比劃糾纏,停下的,都是先死的。
胡義說得沒錯,一沖鋒,敵人就會躲在大車后,不會有人跳出來站在刺刀前,這種情況下,沖鋒的氣勢就被抵消了,最終會演變成在大車后邊的大亂斗,變為比誰人多刀多,比誰技術更好,后果不用想,鬼子的刺刀技巧優秀,再加上偽軍人多勢眾到處響黑槍,懸!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兵力不夠,感覺怎么打都不對勁。這會兒,煞星胡義也沒了煞氣,只剩下眉頭緊鎖,目中無人的高一刀也沒了傲氣,只剩下長吁短嘆。兩個人一坐一站,都沉默了,都盯著篝火熊熊,呆呆地看。
一時間,山谷中徹底靜下來,可是二連戰士們更沒有睡意了,剛才連長高一刀和參謀胡義的對話,并沒有刻意壓低聲調,所以大家基本都聽得見。起初,大家因為即將去劫糧而興奮,后來大家因為沒有妥善計劃而糾結,現在,大家和篝火邊那倆人一樣,陷入呆呆的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就是九班,和新來的老羅他們。九班有自主權,由班長胡義單獨說了算,所以大家根本沒心思關注什么計劃,反正班長不可能領著九班跳火坑就是了,愛咋打咋打,操不起那個閑心。
篝火越燒越旺,眼見著架在火頭上的一排日式軍用飯盒里開始咕嘟咕嘟地響,米香四溢。羅富貴瞇著眼陶醉地聞著,馬良與老羅他們低聲交談著,劉堅強借著火光,圍著老羅他們抬來的‘大抬桿’好奇地研究著。
一只小手忽然落在胡義的肩膀上,使篝火邊的胡義從愁思中清醒過來,轉過頭,正看到一對羊角辮在身后。
小丫頭笑嘻嘻地眨巴眨巴眼:“狐貍,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