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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趨利避害

  樹欲靜而風不止,胡義越是盼著太陽落山,時間過得仿佛越慢。拜楊干事所賜,南岸的偵緝隊終于再次黏上來了。

  四十來人的偵緝隊沒想到,本來是向東追著對岸的,后來掉頭追一個過了河的,最后才發現,一個變成了好幾個。

  河邊的植被限制了視線,幾個八路軍的奔跑身影,在夕陽下的河邊時隱時現,距離一直保持在一二百米遠。前頭的偵緝隊員們一邊拼命追著,一邊不時抬起手里的駁殼槍,噼噼啪啪地往前頭打,射程有點遠,精度更甭談,那不要緊,子彈有的是,誰讓咱的靠山是皇軍呢。

  偵緝隊不是軍人,想法與做法和便衣隊的風格類似,打不著我也打,就是要讓你們心里害怕,就是要讓你們慌起來,子彈不長眼,總有不留神,指不定就落你后背上,惡心死你!

  身邊的景物快速倒退著,身后不時的響著槍聲,偶有流彈飛過頭頂,或者砸在腳邊,噼里啪啦地響。夕陽已經沾了山邊,就是不落下,奔跑中的胡義不時回過頭,估算著距離,已經跑了好一段,硬是沒有拉開,不禁深深皺起眉頭,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

  雖然子彈是短槍打過來的,并不準,力道也差,可是萬里有個一,照這樣持續下去,隨時可能出現傷亡。天倒是快黑了,可是現在偵緝隊咬得太緊,很難擺脫,更何況他們有條狗!

  楊干事曾經要求胡義帶人停下阻擊,擋住追兵,以使貨物周晚萍盡快脫離險境,當然,他自己是要貼身保護貨物的。但是我行我素的胡義什么話都不說,把楊干事的話當成了空氣,九班的其他人自然就沒有反應,繼續奔跑在殿后的班長前頭。

  一方面,胡義真正在意的不是貨物安全,而是九班的整體安全;另一方面,楊干事的想法胡義早就考慮過,在這地形復雜植被相對茂密的河岸邊上打阻擊,那就是扯淡!視距太短,機槍也許能嚇唬住敵人一會,最后早晚也得變近戰;同時,敵人如果不是傻子,肯定會分出人來,從南邊的開闊地繞過,繼續追擊。

  偵緝隊像狗皮膏藥一樣,貼的太緊,這次必須得打了,奔跑中的胡義下定了決心,猛停下來,同時下達命令:“騾子跟我停下,馬良帶其余人向西南方向斜插進入開闊地,距離河岸二百米建立陣地!”

  前頭帶隊的馬良聽到了胡義的命令,立即做了變向,斜著跑出了河岸的綠色帶,奔向開闊地。

  楊干事停了下來,看來胡義終于要停下來阻擋了,但是他不明白胡義為什么讓他們進入開闊地,無遮無攔的,徹底無法藏身,搞什么?

  “不能去開闊地!我命令,你們繼續跟我往西走!”楊干事焦急地揮著手,試圖修改胡義的命令。

  吳石頭悶聲不響地追著馬良,從楊干事眼前掠過。劉堅強看了楊干事一眼,他能理解楊干事,但自己身為九班的人,死是九班的鬼,于是也在楊干事的面前,拐向西南方向,去追馬良和吳石頭。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班長不是個東西,還能指望他手底下的兵好到哪去?無組織無紀律,自己是堂堂的師政工處干事啊,情何以堪!但是任務要緊,楊干事強壓怒火,伸手攔住了跑過來的周晚萍:“周醫生,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現在由我保護你,跟我往西走,快!”

  上氣不接下氣的周晚萍停在了楊干事身前,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呼——嗯?哦。好吧。”

  小紅纓正從他們旁邊跑過,順手就扯住了周晚萍的手,拉得周晚萍趔趄了一下,然后就跟著跑向西南方向的開闊地。一對小辮子在前頭晃蕩著,頭也不回地給楊干事撂下一句話:“呸——”

  羅富貴是真心不想停下來,無奈,被胡老大點了名了,只好掉回頭,到了胡義身旁趴好,然后伸手遞上機槍。

  胡義趴在草叢后,一直緊盯著東面的綠色搖曳,沒有伸手去接機槍:“你來打!”視線根本就看不出去多遠,打也是盲打,誰打都沒有大分別,所以胡義這么說。

  羅富貴瞅了瞅胡義,確定自己沒聽錯,于是拉開腳架,煞有介事地擺好機槍。

  噠噠噠,噠噠噠——哎呦——

  胡義踢了羅富貴一腳:“我問你,你能看見誰?你給我打哪門子點射?你那虎虎生風的勁兒都哪去了?”

  羅富貴咧咧嘴,有胡義在邊上,哪敢班門弄斧,有心想打得文雅一點,結果倒成了錯了,重新把機槍架起來,一手指頭就扣下了扳機。

  機槍猛地嘯叫起來,彈雨連成一片,不停地穿透樹葉,摧折枝椏,撕晃著亂草,河岸的樹林中,斑斑點點地飄舞著綠色的碎屑,下起了綠色的雪。

  偵緝隊全趴下了,瘆人啊,這是機槍,可不是開玩笑,拼命藏,拼命躲,有一個人在慌忙中直接跳了河。一梭子打下來,居然還真的干掉了一個,就是那個淹死的。這應該算作是羅富貴從軍生涯中,擊斃的第一個敵人。

  馬良一邊斜向飛跑著,一邊歪頭看著北側河岸,直到感覺離河岸有二百米左右了,才收住腳。原想讓后面的吳石頭和劉堅強就地挖出個簡易掩體,但是現在看來不用了,因為這恰好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圓底淺坑,面積還不小,形狀不太規則,估計直徑大概二十來米,最低洼處距離地面也就半人多深,絕佳的射擊位置。

  羅富貴剛剛換上第三個彈夾,遠處就傳來了馬良的口哨聲,這意味著他們已經準備就緒了。胡義沒料到這么快,當即踢了羅富貴一腳:“行了,咱們走。”

  一伙偵緝隊正緊緊趴在地面上,借著灌木掩護,硬著頭皮往前爬,另一伙按照隊長的安排,鬼鬼祟祟到了樹林邊緣,準備從開闊地里迂回,可是,機槍聲卻再也沒響。

  終于,有個走出河邊樹林的人,看到了西南面開闊地里,有兩個人影在奔跑,立即朝隊長大喊:“他們在那邊!”

  嘴邊上的肉,如果丟了,那可就窩囊大了,隊長毫不猶豫地把附近的人都踢起來:“追!打不了也得咬住了!”原本以為這幾個八路自己這些人足夠對付了,沒料到他們有機槍,這可是大麻煩,偵緝隊長不敢托大,同時吩咐一個人繞出去叫增援。

  跟羅富貴一起跳進了天然淺坑,胡義終于明白,為什么馬良他們這么快就有了陣地。

  打是要打,但是胡義絕對不會蠢到在河邊樹林里打,所以他的目的是拖延一下,然后挪到開闊地上來打,揚長避短。天馬上就要黑了,只要再拖一陣,什么都好辦。

  偵緝隊沿著河邊繼續跑了一段,到了九班陣地正對的北面位置停住,藏在灌木中,緊盯著二百米外的胡義他們,因為機槍的緣故,不敢沖出來,于是打定了主意,就粘在這了。你不動,我也不動,你要是跑,我就追,大不了等皇軍增援過來,早晚捏死你們!

  偵緝隊的想法胡義猜得到,這就是最惡心人的地方,正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更難纏,讓人空有力氣,也用不上,只能和他們眼對眼,干耗著。原本的目的也就是和他們耗,自己是為了耗天黑,他們是為了耗增援,賭天黑的速度比鬼子增援來得快。于是,雙方就這么僵持著。

  但是現在,看著這個開闊地上的天然淺坑,胡義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再次改變計劃,重新下達命令:“放棄陣地,全體向南撤退!”

  “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楊干事火大,以為胡義有什么特殊安排呢,以為有什么錦囊妙計呢,結果就是停一下,還是跑,當場就炸了廟:“如果你們在河邊拖住他們,現在周醫生也許都脫離危險范圍了!你這個怕死鬼,如果周醫生有閃失,我照樣斃了你!”

  胡義黑著臉不說話,連看都不看楊干事一眼,這是戰場,沒閑工夫扯淡,提起槍就往南出了淺坑,貓下腰朝南。九班的人也全沒反應,跟在后面就走。

  “隊長,他們要跑!”一個偵緝隊員扯嗓子喊。

  “用不著你說,老子長眼了!都他娘的別藏了,趕緊起來,給我跟上!”

  四十多人的偵緝隊立即貓腰出了樹林,離開河岸的綠色帶,銜著二百多米遠,繼續追擊,懾于機槍,自然是保持距離的追擊,保持隨時臥倒的警惕,像是草原上一群跟蹤牛群的豺狗,亦步亦趨,小心翼翼。

  向南撤退中的胡義不時地回頭觀察著身后的偵緝隊,一直到他們離開了河岸二百多米遠,到達了那個淺坑的位置,終于停住腳步,細狹的眼中閃過一抹戾色:“準備戰斗!”

  這一次,連馬良也詫異了,不禁脫口問:“哥,你說啥?”

  個個大眼瞪小眼,全以為聽錯了,尤其楊干事最甚,下巴基本都掉了。

  胡義沒有回答馬良的不解,冷下臉對楊干事道:“帶上周醫生,再往南走五十米隱蔽。”

  然后對九班下達命令:“全體散開臥倒,準備射擊!”

  班長這是真要打?如果要打,剛才在那淺坑里打不是更好?有不解,也不再問,九班的幾個人當即反身趴下,擺出了槍。

  胡義把羅富貴背后的鋼盔扯下來,扣在小紅纓頭上,然后將手里的步槍也遞給她。

  “戴這東西不舒服,我打不準!”小紅纓不想戴鋼盔。

  “那你就去后面陪他們吧!”胡義的話讓小丫頭立刻沒了動靜。

  拿過羅富貴手里的機槍,仔細地擺在胸前,胡義看了看北面開闊地上那些猥瑣的身影,淡然道:“步槍向右射擊,我負責左面,把他們給我打進坑里。現在開火!”

  槍聲驟然響起,在夕陽下的開闊地上,二百多米外的偵緝隊,齊刷刷地貼在了地面上。有兩個人當場沒了動靜,有四五個人還在翻滾哀嚎。他們是屬老鼠的,趨利避害是天性,看著身邊正在哭嚎的同僚,盡管事先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也被嚇炸了頭皮。

  子彈在呼嘯著,打得碎石在跳著,偵緝隊的人在爬著,拼命地拱著,當他們渡過了最初的驚慌,終于看到,一些聰明的隊友已經連滾帶爬地竄進了那個巨大的淺坑,于是毫不猶豫地跟著爬過去。

  片刻后,槍聲停了,除了六七具倒霉的尸體,其余的人全藏進了那個淺坑,偶爾探探頭觀察情況,龜縮不動了。

  馬良放下槍,呆呆看著對面,下意識地說:“屬耗子的嗎?這動作也太快了吧?我才打了四發,一發都沒中呢還!都鉆了坑了,這咋辦?”

  胡義拔下了空彈夾,扔給羅富貴,然后插上個新的:“別廢話了,現在你帶流鼻涕和傻子,找好讓他們逆光的方向,從西邊抄過去。在山上怎么練的,現在就給我怎么做。”

  在大北莊的山上,以小紅纓為假想敵的那些演練,其實就是最基本的步兵班進攻戰術:機槍壓制掩護,步兵小組迂回拔點。雖然這是開闊地,但是對手不是鬼子,只有短槍,全無戰術意識,所以,胡義看到淺坑后,想到的辦法就是利用偵緝隊怕死的天性,讓他們自覺形成一個以為安全的點,然后對他們發動‘進攻’。

  馬良終于明白了胡義的用心,心里立刻亮了,朝劉堅強和吳石頭喊了一聲:“跟我走!”然后提起步槍,貓下腰就奔了夕陽的方向。

  胡義和小紅纓不時地射擊著,打那些偶爾探頭觀察的家伙,雖然他們像泥鰍一樣滑溜溜的,很難傷到,但是胡義也不急,反正目的就是把你們壓在坑里,早晚你們都得死。

  奔跑中的馬良一直注意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直到被夕陽拖得長長的那條影子恰好直指淺坑位置,才停住了,一揮手,和劉堅強吳石頭開始朝淺坑前進。

  坑里的偵緝隊看到了有三個人轉移到西邊,但是二三百米距離外,看到了又能怎樣?也不覺得有什么危險,有種的你就過來。

  三個人貓著腰接近到了距離一百米,終于開始有人從坑里往這邊射擊,但是那挺機槍照顧得很緊,陽光又正刺眼,只能胡亂地打一氣。

  進入射程了,馬良三人散開趴下,改為匍匐,與流鼻涕交替著朝前射擊。胡義看在眼里,立即換上一個滿裝彈夾,對著淺坑的西側邊沿就是一個連射。

  噼噼啪啪的子彈落地聲和呼嘯聲,讓打算朝西邊射擊的偵緝隊徹底縮回了頭。三個人影聽到機槍開始連射,立即沖起來,奔向淺坑,心里同時默數著機槍的射擊子彈數量。感覺機槍彈夾即將打空的時候,馬良大喊了一聲:“隱蔽。”同時向前拋出了一顆手榴彈,劉堅強和吳石頭聞聲,也同時向前拋出一顆,然后三個人迅速趴下。

  轟轟轟——

  三團煙霧沖了起來,機槍聲剛停了,正要探出頭還擊的人,大部分被這三聲爆炸嚇得一哆嗦,又縮回來了。有反應慢的,仍然沒縮下來,可是眼前三四十米外的煙霧正在繚繞,加上間隙中漏過來的陽光,導致根本無法看到已經趴下的三個人,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抬駁殼槍就朝著煙霧方向一通亂點。

  這個間隙只有幾秒鐘,裝上了彈夾的機槍就再次開始了連射壓制。

  三個人影再一次沖起來,奔跑中扯出了手榴彈,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機槍停了,但是距離也夠了!

  三顆手榴彈飛進了淺坑,然后又是三顆,然后又摻雜進手雷的爆響,一遍再一遍。在血色夕照下,一團又一團硝煙在淺坑中騰起,不停地向空中揚起來一些東西,有沙土,有石粒,有駁殼槍,同時也有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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