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挽著一匹高頭駿馬,苦笑著看著眼前抓住他韁繩的少女,曲非煙郁郁的抬頭看著他,眉宇間有著幾許幽怨之色,她拉著陳昂的馬,微張著口,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又有些躊躇。
“哎!”陳昂一臉無奈的看著少女。
“你是不是不準備帶上我了?”曲非煙悶悶道,扭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淚光。
她的聲音有些嗚咽,帶著一絲倔強,陳昂知道如果不跟她解釋清楚,恐怕她轉身就會追上來,不得不勉強一笑,勸說道。
“我又不是不回來?這天下間,哪有不散的宴席,只是占時的別離,又不是一輩子不見,來,給你檫一檫!”陳昂遞過去一角絹布。
曲非煙驀地奪在手上,轉過頭去松開了手里的韁繩,手上把絹布帕子捏的緊緊的,強壓著情緒,故作平靜道:“那你走吧!記得來找我!”
陳昂略一沉吟,苦笑一聲,拜托道:“我給你的醫書,你要收好了,等到了大城鎮,你找一家書局幫我把它刊行天下,以后那群牛鬼蛇神有什么麻煩找上門來,你也不必管,自然有人收拾他!”
看著少女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陳昂只得繼續道:“那群三教九流收集的贖身書,你也幫我代收吧!我留下的銀子,你用來建一座大大的藏書樓,也不要禁止人來借閱,等你書樓建好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回來看書的!”
曲非煙緊捏著的帕子松了松,她轉過頭來,還是原來那副古靈精怪的樣子,朝陳昂吐了吐舌頭,做鬼臉道:“知道了,差人鬼。你快走吧!我只是和你開玩笑而已!”
陳昂苦笑著搖搖頭,一拉駿馬,絕塵而去,消失在暮日的余暉里。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馬蹄聲越來越遠,曲非煙笑盈盈的臉上,忽然淚水奪眶而出,旁邊的藍鳳凰無聲的靠了過來,把她按在自己的胸懷里,一股壓抑的哭聲,漸漸傳開。
日頭漸漸西移,只剩天邊的一抹殘霞。
江陵城外的官道上,一座供行人歇腳的古舊小亭子里,數十人打著火把,圍成一團席地而坐,當中一位面貌奇古的老者,猛地一拍地面,憤憤道:“嵩山派的那群狗雜,一點小事也做不好?你去問問,那陳昂真的是黃昏時分,便已經出城了嗎?”
一旁一位身材魁梧,髯須根根如鐵的老者目光閃動,沉聲道:“鮑長老不慌,想必那人已經在路上了,周圍被我們神教布下天羅地網,無論他往哪里走,都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另一位中年婦人,臉色陰鳩,不可置否道:“那人好厲害的本領,劍伏正邪兩道,就連神教之中,都頗有些好手著了他的道道,其他不說,光光那悲酥清風,就不是什么好對付的東西,還是小心為上!”
那鮑長老擺了擺手,無所謂道:“三娘多慮了,教主特地派遣平神醫來助我們,這點麻煩,不足為慮,我們這么多人在這里,難道還怕他一個小輩不成?”
說著冷笑道:“也就是五岳劍派的人窩囊,才使豎子成名!等到他落在了我們手里,平一指問出悲酥清風和三尸腦神丸的藥方來,就是大功一件!”
那桑三娘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沉聲道:“鮑長老,慎言!”
鮑長老自知失言,連忙閉嘴,不再提三尸腦神丸,東方不敗高居教主之位后,一直荒廢教務,隱居在黑木崖上,這讓他的手下蠢蠢欲動了,竟然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東方不敗武功絕世,又有童百熊這一批死忠,鮑長老早就試圖發難了。
‘得兒得兒’的馬蹄聲漸近,亭子里的眾人都機警的站起身來,望向官道那的一側,鮑長老眼中神光閃爍,沉聲道:“我們的人沒有發來消息,大家看緊點!”
天邊的官道上,一匹駿馬踏著碎步,悠悠的往前過來,一名神情閑逸的青年提著一把長劍,斜斜跨在馬鞍上,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
黃昏的暮光最后一絲,也消失在天邊,天空霎時昏暗了下來,一簇搖曳的燈火懸在馬背側,神駿的高頭大馬,看見前方殺氣四溢的幾人,停下了步子,不安的刨動著地面。陳昂拉起它的韁繩,微微輕扯,讓它平靜下來。
他笑著看著亭子里的幾人,江陵城的官道上,這時應該正是鄉下的晚歸者趕回城里的時候,黃昏暮色下,農夫路人匆匆的往前走,實在是一副安逸溫馨的場面。
可現在,卻只有一群渾身煞氣的江湖中人,站在這官道中間。
陳昂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但當他看到魔教拖著晚歸路人的尸體,拋棄至道旁的時候,也忍不住讓長劍沾上了鮮血。
雖然他現在在笑著,可眼里只有冰寒一片。
“陳昂,你把我們神教弟子怎樣了?”鮑長老厲喝一聲,身子忽然像一只黑豹一樣猛地撲出去,矯健敏捷之處,并不見半點凝澀,他狗熊一樣笨重的身軀,如此跑動起來,給人視覺帶來極大的沖擊。
陳昂由高處歪著腦袋看著他,嘴角的微笑越來越莫名,他緩緩問道:“你們在這里埋伏陳某,要說隱秘嗎?卻堂堂的站在大道的中央,要說明目張膽嗎?又派人截殺經過的行人,這倒讓陳某有些不解?”
鮑長老撲倒他跟前,忽然笑了起來,“你說那些行人?不錯,為了防止他們走漏消息,是我命神教弟子處理掉的!”
“可那些人不過是一些無辜百姓罷了!你們要藏起來,他們如何發現得了?可你們大大咧咧的坐在路中央,全然不做隱蔽,卻為了隱秘而殺人,這真讓我難以想象!”陳昂眼神清澈,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鮑長老冷哼一聲,不作回答,只是和其他幾人一起,把陳昂團團圍住,陳昂看見他一塵不染的衣裳,整理的整整齊齊的掛飾,忽然忍不住嘆息一聲。
“在陳某眼里,生命是一種極為精彩的東西,就像晨風中一縷泥土的馨香,即使是一位默默無名的普通人,他的聲音也應該是道旁的一株鮮花,在無人知道的地方,開的絢麗而璀璨。”陳昂沒有理會他們的小動作,把眼神投向遠方。
“陳某身懷一種怪病,難以哭,難以笑,即使乍逢大喜大悲,心里也只是一片平靜,總感覺自己有一天,會對這世間種種真情,苦厄,渾不在意,如一塊草木頑石,不喜不悲,不死不朽!”
陳昂的臉上一片平靜,忽然轉頭問他們。
“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里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
“這是陳某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發出的詰問,陳某也用來提醒自己,珍視生命,即使心中被寒冰冷透,也要保持一絲真摯的善念!不至于…”
陳昂低頭冷笑:“不至于變成一個為了身上的衣裳潔凈,濫殺無辜之人!”
話音未落,劍光乍起。
鮑大楚看到了一生中,最為驚心動魄的劍光,他見過任我行的傾天一擊,悍勇凌厲,氣勢無匹而不可阻擋,也見過東方不敗的詭異劍法,鬼影重重,邪意的如同妖媚。
但這些都不如陳昂的這一劍。
那種有生命一樣的璀璨,帶著一種薄弱,卻堅韌的氣質,仿佛世上最蒼白,卻最溫暖的情感,這不是一種劍術,而是一種堅持與感動,源自最卑微而最偉大的人性。
陳昂的瞳孔,已經是湛藍一片,卻不同于以往如同千年寒冰的藍,失去了那種刻骨的理性與冷靜。溫潤如同大海的汪藍,平靜卻涌動著生機,一種淡淡的,但確實存在著的情感,包含在他的眼神中。
第一次,陳昂開啟超頻狀態之時,更像一個人,而不是高居九天的神袛。
一點,一點,血花從陳昂的劍尖垂下,滴落在了地上,鮑大楚等人艱難的捂著自己的咽喉,眼中是一片茫然。鮑大楚嘶啞的嗚咽幾聲,左手的指縫間,一點點鮮血滲了出來,他右手無力的朝天空抓握了兩下,無力地垂了下來。
陳昂舉步從他們身前走過,說過之處,魔教之徒無不紛紛退走,他們緊張的看著陳昂,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的接近,手中的刀劍拿捏不住,掉落了下來。
鮑大楚四人的尸體,這時候才‘嘭‘一聲,攤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