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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主公毫勇

  酷暑難消,熱風襲人,沿著漢江溯游而上二百余里,只見丘陵起伏,亂石穿空,正是南北長渠的開端所在。這工程修了月余,渠道挖開,旁邊路基也已經有了雛形。整座流民大營嚴肅穆,竟有一種大軍駐扎之感。

  “幸好這邊是朱凝兒統領,那邊才是朱振所轄。”葉行遠策馬站在一道山脊上,自言自語。他疾馳兩日,抵達此處,望著山巒兩邊形勢不同的流民營地,吐一口氣,心中安定。

  山脊的另一邊,與整肅的流民營相對,是一堆亂哄哄的駐地,這邊才是葉行遠要去的目的地,也就是朱振帶起來想要造反的亂民。

  如此看來,當初孔雀峽中流民井井有條,至少有一大半應該是朱凝兒的功勞。朱振此人志大才疏,離開了女兒就難有所成,葉行遠對此行就更有信心。

  他正要緩緩下山,突然斜刺里躥出個人來,攔住馬頭笑道:“葉叔叔終于來了,卻叫我望穿秋水!”

  來者一身白衣,身形玲瓏,語聲嬌脆,明明是女兒身,臉上卻帶著勃勃英氣,雙目閃爍不定,正是如今流民的首領朱凝兒。

  葉行遠大奇,“你怎么會在此處?”

  朱凝兒答道:“我在這里等著有兩三日了,那日唐先生回去,我就知道葉叔叔早晚要來,故此相候。果然叔叔不曾令我失望。”

  葉行遠想,這女子果然不凡,只怕她當初作下決定逼朱振造反的時候就已經想著今日,要是自己不來,天知道朱凝兒會做怎樣的選擇。想到這里,葉行遠都不由有些后怕。

  他面上漫不經心道:“賢侄女有心了。如今乃父作亂。已經犯了不赦之罪,你既然在此等我,必然有話要說,在下洗耳恭聽。”

  朱凝兒卻并不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反問道:“我父親嘯聚于此。必無好意,葉叔叔何故而來?”

  葉行遠傲然答道:“我豈不知耶?乃父心思過重,聚眾謀亂,聽聞要攻打縣城,他恨我入骨,我若到此,說不定便要殺我祭旗。

  但如今相關上萬流民性命,我若不往,道我怯矣。我便獨行而至。單刀赴會,且看朱大頭領如何近我?”

  朱凝兒妙目流轉,帶著笑意又勸道:“葉叔叔萬金之軀,何必親蹈虎狼之穴?我聽說叔叔這兩月在江中閉門讀書,已經過了科考,來日省試必然金榜題名,不幾日便能青云直上,何苦淌這渾水?”

  你明明希望我來阻止你爹?怎么現在說的好像要勸我回去一樣?葉行遠心中腹誹。搖頭嘆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讀書參圣人之學,所謂何來?安忍見生民受流離之苦,今日是不得不來。

  再說當日孔雀峽中,八萬流民集聚,我也不過如入無人之境。如今朱大統領只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人馬,我又怎會畏懼這烏合之眾?”

  說完全不擔心是假的。但來都來了,又豈能露怯?更何況朱凝兒既然出現在此,葉行遠反而是更放了一半心。雖然她說自己沒有后招,但其人古靈精怪,既然敢逼出殺手锏。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收尾手段。

  有朱凝兒相助,配合自己的鴉神復興計劃,這一次單刀赴會更像是有驚無險。

  果然朱凝兒聽葉行遠豪言,大為感動,盈盈下拜道:“果然叔叔悲天憫人,胸中包藏萬丈雄心。凝兒年紀雖稚,又為女身,能力有限,但感于叔叔濟世之心,敢不為叔叔效死?”

  又是想岔了。今日來此等待,朱凝兒一方面是急著想見葉行遠一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心中忐忑,所以言語之中頗有試探之意。

  葉行遠是堂堂讀書人,才高八斗,金榜題名是早晚間事。他雖有雄心,卻會不會被百萬文章前人經典給消磨了?他要是科舉一路順利,又還會不會記得與自己的約定?

  朱凝兒怕葉行遠動搖,因此才故意出了這絕戶計,要逼得葉行遠有所反應。她殷殷期盼,在此等待,當看到葉行遠的身影出現在遠方的時候,不由心花怒放。

  再詢問兩句,聽到葉行遠的回答,朱凝兒更是不能自已,這才強忍激動,說了“效死”之言。主公如此仁德豪勇,叫人五體投地,今日表明心跡,自此之后,再無疑慮,全心全意為主公打下一片江山!

  葉行遠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小姑娘屢出驚人之語,也不明白她小腦袋瓜中到底想些什么,只能含糊道:“此事我們盡力而為便是,你不想傷了乃父性命,我也會顧及。”

  朱凝兒更為感動,應道:“如此便多謝葉叔叔,在父親營中我有些布置,葉叔叔不必擔憂。若我爹頑固不化,也必保得叔叔全身而退。”

  果然這小妮子有手段,葉行遠大喜,這可就完全沒有了后顧之憂。他大笑一聲,謝過朱凝兒,策馬下坡,朝著朱振的營地疾馳。

  朱振雖然布置營地不如朱凝兒這么嚴整,但斥候分派也不差,葉行遠才一下山露出形跡,立刻就有人阻攔詢問,回頭就報給了朱振。

  “這小子還敢來!”朱振端坐營中,正細細看著附近一座縣城的地圖,聽說葉行遠再來,不由大怒,砰得一拳捶在桌面上,震得茶壺傾倒,壺蓋滴溜溜亂晃,黃澄澄的茶水四溢。

  忙有人上前收拾,勸道:“頭領勿怒,葉行遠乃是布政使潘大人的親信,此來必有話說,我們且聽他說些什么。若中聽,便留他一條性命。若不中聽,頭領且在帳后伏刀斧手數十,擲杯為號,在筵間殺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有何難?”

  朱振一想也是,他之所以造反,并不是真想要作亂,無非是因為不想在女兒手下憋屈的討生活,帶著親信博一場榮華富貴。所以他雖然態勢做得很足,但并沒有急著攻打縣城,而是在等待自己以前那條線上的消息。

  如果葉行遠代表藩臺而來,是不是能給他一條新的路子?天可憐見,他朱振要求可真不高,只要能夠招安得個官身也就足夠了。

  因此朱振便強自壓住惱怒,點頭道:“你說得甚是,就依你所言安排。這小子殊為可恨,想起他挑撥我父女關系,害死了許賢侄。

  我到現在都心痛,恨不得將這葉行遠斬成肉醬,為他報仇!只不過他身后有藩臺大人,姑且給個薄面,聽聽他到底說些什么!”

  手下領命,自去安排刀斧手,便有人引著葉行遠進來面見朱振。葉行遠獨自一人,青衫磊落而行,兩邊刁民磨刀霍霍,表情不懷好意,他卻目不斜視,渾然不以為意。

  而后葉行遠昂首闊步,直入朱振營中。朱振看他面不改色,心中驚懼,以為他又有什么倚仗,便陪笑道:“葉公子,多日不見,聽聞你在省城得意,怎么還會來我這里?”

  這位朱大頭領外表粗豪,本質卻是個軟蛋,拍馬都趕不上他女兒萬一。朱振只說了一句話,葉行遠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你造反便造反,好歹要有點堅決性,這樣底下人才能一條心跟著你,你一開始就露出小資產階級的軟弱和動搖,誰肯服你?

  殺人放火受招安,是一條血腥和殘酷的路子,一開始就得先心狠手辣,殺人放火,朱振這性子磨磨唧唧。揚旗這么久,除了不痛不癢搶了幾個大戶的糧食之外,再無其它動作。怪不得省中幾位大員都根本沒真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看成是功勞簿上的一個機會。

  葉行遠淡然笑道:“朱頭領幾日不見,卻行此大逆之事,日后恐怕有不測之禍。今日此來,特為提醒勸告,免得頭領萬劫不復,也壞了我們一番香火之情。”

  這番話是他來之前就想好的,開門見山,不留余地,甚至隱隱含著威脅之意。朱振臉上的笑容僵住,面色鐵青,一手抓住了桌上的茶杯,卻終于還是沒有扔下去。

  筵還未開,一句話就動手殺人,未免太早了些。朱振強自忍耐,咬牙道:“葉公子有什么話就爽爽快快說,我是個大老粗,不懂得那么多彎彎繞的。要是朋友,咱們就一起喝杯酒,有福同享。要是葉公子仗著官府的勢頭想要來強壓咱們,那我又何懼一戰?”

  葉行遠大笑,“朱頭領的性子果然好了許多。那我也就直言不諱了,朱頭領要是于當日孔雀峽中,行今日之事,雖然沒什么結局,但至少也不會如此兇險,省中官員隨隨便便招安,撈個你夢想中的九品巡檢,倒是不難。”

  這話你還好意思說?朱振氣得兩肺發酸,要不是你小子三寸不爛之舌,蠱惑人心,朱振這時候就已經是官老爺了,還用得著拿命來博?

  “但是如今,時移世易,朱頭領還想用當日之法來求官,這可是大兇,有殺身之禍!”葉行遠危言聳聽,語氣卻十分逼真,“你且想想,你作反已久,當初答應你的荊楚省中官員,可還有一個搭理你的?”

  朱振渾身一震,陡然僵住,他送信出去已經過去近十日,卻一絲回音也無,原本想是路途遙遠,也不著急,但聽葉行遠之言,難道說他們已經放棄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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