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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命天子

  朱凝兒獨自前來,并不讓葉行遠意外,就算朱凝兒不過來,葉行遠也會想法子單獨見見朱凝兒。如果沒有單獨的話要講,朱凝兒何必要莫名其妙的出言挽留,讓他們在危機四伏的流民營中住上一晚?

  葉行遠猜測,她就是來表忠心送投名狀的,這小姑娘別看年紀小,心機卻是比他那個空有皮囊的父親強得多了。

  “朱小姐請進。”葉行遠伸手掀開了門簾,然后左右張望,只見天色昏暗,流民們為生計奔忙,確實四周無人,只有朱凝兒側身站在面前。

  她也不客氣,一貓腰就鉆了進來,回頭將門簾扯上拉緊,轉頭就撲通跪倒在地,“葉叔叔,八萬荊楚流民危在旦夕,只求叔叔伸手救上一救!”

  朱凝兒語聲凄婉,倒像是情真意切。葉行遠卻不著急,只靜靜的看著她瘦弱的脊背,并沒有急著拉他起來。唐師偃有些不忍,瞪了葉行遠幾眼,他卻渾不在意。

  面前這小姑娘你把她當小女孩看,吃虧的只能是自己,有本事操持大半個流民營,跟親生父親分庭抗禮的女中豪杰,豈能小覷?

  朱凝兒見葉行遠沒有反應,也知道這一招對他估計沒什么用,跪了一會兒也就自覺的站了起來,怯生生的向葉行遠道:“叔叔,侄女此來,第一是先要請罪。”

  朱凝兒本來就顯得瘦弱,這故意示弱后更顯得楚楚可憐。但她越是這樣,多疑的葉行遠就越是警惕,沉聲道:“你有什么話就盡管講,不必如此作態。”

  這語氣生硬的讓唐師偃翻白眼,什么時候葉行遠變得這么不憐香惜玉?他卻不知道,葉行遠被女人惹過太多麻煩,面對女人哪里還會放松?

  朱凝兒心中緊張起來,她來這里堪稱是孤注一擲,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背叛了父親。如果說葉行遠不如她意,那可就萬事皆休。

  想到這里。她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方才再次開口。將那少女情態盡皆拋開,鄭重其事的說:“葉叔叔,此次荊楚流民入境,乃是有人指使,已經有人許我父親一個九品巡檢官職。只要他率領流民挺進定湖省,日后便會有人招安!”

  對待葉行遠這樣的人。就要跟他開門見山,不得不說朱凝兒察言觀色的功夫高強。不愧是流民營的智囊。所以一開口就是重點,再沒有什么東拉西扯,免得再影響別人的觀感。

  唐師偃剛剛受葉行遠點撥,也猜到了幾分事情真相,但朱凝兒把蓋子掀開,還是嚇了他一大跳。

  葉行遠倒是從容不迫,坐著紋絲不動,只淡定的點頭道:“此事已經在我意料之中,不知小姐此來。又想要如何?”

  殺人放火受招安,其實也是底層人民想要踏入“官”這個階層的一條路,不過這條路上累累白骨,總要害死不少人才能成功。不過一個九品巡檢就能將朱振逗得團團轉,也說明他實在是眼皮子太淺。

  看葉行遠不動聲色,朱凝兒心中更是佩服,“葉叔叔天縱奇才。以一人之力,驅知縣,退按察使僉事,更能引動天命,降下春雨,可見是應運之人。我爹爹鼠目寸光。手中有八萬流民,卻只想換個九品武職,真是白白糟蹋了!”

  這小姑娘的口氣不對啊!葉行遠心中暗驚,這一番話如此老成,哪里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說的?

  他本以為,從朱凝兒嘴里會聽到什么悲天憫人、什么生民艱難的大道理,沒想到卻是這樣隱含“大志”的話。這小姑娘的野心。好像比他爹要大的多了!

  一個九品巡檢,能讓沒見過世面的朱振趨之若鶩,但朱凝兒卻是一點兒不放在心上。能夠驅動數萬流民,穿府過省,她小小年紀就體味道了權力的滋味,又怎么會輕易放棄?

  如今朝廷多事,大軍多在西北、遼東,腹地和南方完全空虛。而南越國野心勃勃,未來南方九成會有戰事。

  荊楚省再往南是西粵省,與南越國交界,戰事一起必遭戰亂波及,成為朝廷鞭長莫及、管控稀松的地方。此地窮山惡水,人煙稀少,若是七八萬流民到此立足,進則可以割據一方,退也可以占地自保,與雙方討價還價。

  朱凝兒打的就是這么個主意,所以她才意圖催動流民南下,前往西粵省等待時機。可惜她爹實在是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墻,一定要北上挺近定湖省,所以她才焦急萬分,擔心一手好牌給打爛了。

  這時候葉行遠突然出現,提出了以工代賑,然后從北向南修建長渠道路的打算,這可是正合朱凝兒的心意。所以她心中既喜又懼,難道這位江湖上聞名的及時雨如此精明,與她不謀而合?

  葉行遠沒多想,他只覺得朱凝兒的眼光要比她爹高了不知多少個層次,能夠在更高的眼界和平臺上討論問題。雖然小小年紀就如此現實有點討厭,但作為談判伙伴而言,反而是個好對手。

  既然朱凝兒責怪她爹目光短淺、糟蹋好牌,就順著這個口氣繼續往下說,所以葉行遠終于露出笑容,“你看得如此通透,自是好事。不錯,若是流民能夠做成這件大事,那你父親的前程,何止是一個九品巡檢?”

  不得不說,葉行遠對抗官府的名頭響亮,很容易讓人想到些不該想的。

  聽到大事兩個字,朱凝兒心兒怦怦亂跳,妙目流轉望著葉行遠。果然及時雨不是等閑人物,只怕他在定湖省中有所布局,所以才會順水推舟,提出向南修長渠道路的這樣的想法!

  一定是這樣!否則的話,荊楚流民與他有什么關系,他出這份力干什么?從大戶手中募捐,等于是虎口奪食,費時費力,建成這南北長渠,得利的也是定湖省官場,與他一個秀才有多大干系?

  他看穿了自己的謀劃,不但不予以揭破,反而是巧施妙手,將她的計劃從容補完!朱凝兒心中有一種得遇知音之感,恨不得執手相看淚眼,將心中話兒都傾吐干凈。

  但她也知道此乃多事之秋,不能說得太明白,各自有默契便好。她含羞又看了葉行遠一眼,只見他劍眉星目,氣宇軒昂,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朱凝兒心中迅速的盤算起來,她知道七八萬流民的根基太弱,僥幸能夠盤踞府縣,就已經是靠山高皇帝遠,憑機緣成事,不敢有更大的野心。

  可這葉行遠不一樣,第一他有名,不管是文名還是江湖上的名聲,他都是好的沒話說。這次如果他能順利收拾流民亂局,省內只怕也得把他給捧起來宣揚。

  只憑及時雨之名,就能降服不知多少民心。要知道,附近數省流民可不止她們這一支,若再有其流民投奔過來,那實力不知要大上幾倍。

  第二,此人有勇有謀,是做大事的料。不管是文才還是謀略,都是一等一的,一個秀才扳倒堂堂知縣,這可不是光靠運氣就能做到,何況葉行遠還能逼退了五品按察僉事。再加今日直接接觸的感覺,能看得出葉行遠眼光十分出色。

  總而言之,在朱凝兒眼里嗎,葉行遠所欠缺的,不過只是一些部曲根基罷了。若是自己手上這七八萬人與此人結合,那豈不是能助他一飛沖天?

  所謂“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這葉行遠便是金鱗,那自己這邊八萬流民,就是助他直上天際的風云!

  朱凝兒強自抑制激動的心情,又試探道:“葉叔叔若能保證南北長渠之議,我自當說服父親,一路南下為官府做工。只是聽聞如今南越有些不穩,不知會不會有什么戰事......”

  南越國夜郎自大,最近頗多摩擦,朱凝兒自是不喜,但只有打起來,他們才有扎下根基的空隙。這卻不知道葉行遠是怎么想的。

  提起南越,葉行遠心中就是一陣郁悶,南越那位丁如意丁花魁坑他可不止一次兩次,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龍宮的糾纏,再想起來也覺得頭疼。

  便皺眉道:“南越國螳臂當車,其國人多有窺伺中原之意,卻不知天兵一至便化為齏粉,你不必擔心!”

  他心想這小姑娘未免也操心太多,南北長渠道路一路向南,最多也不過修到荊楚省與西粵省的邊界而已。

  南越就算要作亂,憑該國實力頂多也只能禍亂西粵省,遠遠夠不到定湖。在此之前,朝廷的軍隊到達,就能將這些不知死活的蠻族一掃而空。

  果然與自己所設想的完全一樣!朱凝兒幾乎要熱淚盈眶,有伯牙遇鐘子期之感,這葉叔叔的水平不低,也能看得到南方隱患!。

  秀才不出名,便知天下事,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之外,這些話都不是假的!朱凝兒深深感動,不做聲只俯身下拜,這次是心悅誠服,有心要認葉行遠為主了。

  這小姑娘又怎么了?怎么態度之中,又多了幾分敬畏?葉行遠都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許是自己名頭太大,又能解決流民之事,所以她心中感激所至。

  想到此處,葉行遠不免有些洋洋自得,又道:“只要你能約束流民避免動亂,將來時機到了。我自會稟明藩臺,不會虧待了你們父女倆。”

  朱凝兒微笑,按她的理解,所謂“稟明藩臺”云云,全是葉行遠的托詞。關鍵是“將來時機到了”和“不會虧待了你們父女”。

  想及未來,不免有些綺思,朱凝兒臉上浮現兩塊紅暈。他日若葉叔叔遂了凌云志,自己年紀般配,或許也可托付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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