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著最后十份試卷的排名,諸位考官作了艱苦卓越的斗爭,口沫橫飛,唇槍舌劍,最終,最后十份試卷的七份試卷排名定了下來。,
只是前三名的試卷,尚未論定。
這三份試卷分別有數位考官支持,有八位同考官中有三位屬意副主考官鄢懋卿點出的那份試卷;有三位同考官和正主考官徐階站在同一陣線,一致認同那位瘋狂的主考官高薦的那份試卷,八股寫得好,就連青詞也是別具一格,雖說“得士如此,可以聞矣”的評閱有些過,但是絕對是本次會元的不二人選;剩余的兩位同考官則是屬意另一份試卷,那份試卷八股也是功底扎實,青詞也是氣象萬千,絕佳之作。
鄢懋卿在這最后的排名中,很是安靜,他身后的三位同考官臉紅脖子粗的據理力爭,這三人也都是嚴黨圈子里的成員。
徐階是個老好人,話不多,但是身份擺在哪呢。
另外兩位同考官雖說也是據理力爭,但是畢竟沒人家人多,另外也心存忌憚。
最終,第三名的試卷也排定了,就是那剩余兩位同考官屬意的那份試卷。
現在就只剩下徐階和鄢懋卿他們兩撥人屬意的試卷,在第一、第二之間,爭執不休。
鄢懋卿在在這關鍵的時候,卻是異常安靜,任憑身后的三位同考官臉紅脖子粗的和徐階他們開撕,他卻一言不發。
“不知鄢大人意下如何?”徐階將目光轉向鄢懋卿,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詢問道。
徐階詢問完后。鄢懋卿終于有所動作了。
在諸位考官視線中,只見鄢懋卿用手撫了撫帽子。將帽子扶的正正的,然后又整了整衣服。將衣服的每一個褶子都展開,再接著又將表情擺的很正式......
鄢大人這是在干什么?至公堂內的考官們,看著肅衣整冠的鄢懋卿,很是不解。
肅衣整冠后,鄢懋卿動了,鄢懋卿走到擺放最后兩份試卷的長案前,將其中一份試卷拿了起來。
這份試卷,正是徐階屬意的那份。
鄢懋卿身后的三位同考官發出了驚訝的聲音,鄢大人怎么了這是。怎么講徐階那老小子屬意的試卷拿了起來,難道說鄢大人忘了嚴大人的安排嗎?!
在眾位考官驚訝聲中,鄢懋卿將徐階屬意的這份試卷,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長案正中央,然后鄢懋卿做了一個更令眾位考官驚訝的動作。
鄢懋卿將左手壓在右手上,兩手藏在袖子里,舉手加額,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后手放下。
我勒個擦 鄢大人怎么對著這份試卷行大禮啊?!
至公堂內的諸位考官驚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鄢懋卿對著徐階屬意的試卷行大禮!!!這馬屁也拍的太尼瑪夸張了吧,不至于吧。徐階也就比你官高兩個品級而已!
至于鄢懋卿身后的三個同考官更是驚詫,心都快跳出來了,喂喂喂。鄢大人你搞錯了吧!不帶這樣玩的,你當初給我們說的暗號是于休哉啊。咱把這份試卷定為會元,這在嚴閣老面前就是大功一件啊!咱不都是嚴閣老的人嘛。你咋跑徐階那老小子隊里了?!我到手的功勞啊!!!
“此份試卷......”
在眾人驚訝的一地眼珠下,鄢懋卿大禮行完,輕輕的開口了,聲音有點低啞,卻有著說不出的莊重嚴肅。
此份試卷如何,你倒是快說啊!眾位考官急的很。
“此份試卷甚好......”
眾位考官耳畔傳來了鄢懋卿的聲音,六個字,每個字從他的薄唇中吐出,聽在鄢懋卿身后三位考官的耳中,都仿佛下著大雪的十二月席地而坐,寒風席卷著暴雪砸在身上,一直涼到心里。
鄢大人啊鄢大人,你怎么可以說那份卷子甚好呢,你忘了嚴閣老了嗎!!!
除了鄢懋卿身后的三位同考官外,其他考官也是驚詫的很,不清楚鄢懋卿為何突然轉了口風......
“此卷甚好,然此卷中......”說到這,鄢懋卿一臉莊重的指著試卷中一處道,“此二字,家父之名也;此一處三字,家母之名也。此一處,‘嚴準’二字,更是嚴閣老父之名諱......”
“家父,家母,嚴閣老高堂之名諱,俱在此卷,是以卿不得不行此大禮。”
鄢懋卿一臉莊重的說道,之后將手中的這份徐階看好的試卷,放在了長案一邊,悵然許久。
鄢懋卿此話一出,諸位考官俱是竊竊私語,這事兒可就有些不好辦了,在大明可是非常講究避諱一說的,避諱有四類對象,第一類是諱帝王,第二類是諱長官,第三類是諱圣賢,第四類是諱長輩,即避父母、祖父母之名。
比如唐朝的詩人杜甫,父親的名字叫“杜閑”,為了避“閑”字的諱,杜甫寫了一輩子的詩,卻沒在詩中用過“閑”字。杜甫母名海棠,《杜集》中無海棠詩,不名母名也。
又如蘇軾祖父名“序”,即諱“序”字,所以蘇洵不寫“序”字。碰到寫“序”的地方,改成“引”字;蘇軾也跟著不用“序”字,他以“敘”字來代替。
現在,這一份試卷中出現了鄢懋卿他爹娘的名字也就罷了,連嚴嵩嚴大人他爹的名字都在這份試卷上。
鄢懋卿看到這份試卷上有他父母的名字,都這樣行大禮了!
幸虧這份試卷上沒有出現皇上的名諱,試卷上如果出現皇上的名諱,那這份試卷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還想上榜,不進牢房都不錯了!
是,這份試卷上沒有出現皇上的名諱,可是這上面有本朝首輔嚴嵩他爹的名字啊!
那你說將這份試卷點為會元行不行?!
你讓嚴閣老看到會元試卷中有他爹的名字,你說行不行?!
本來持中立態度的兩位同考官,此時也轉了旗幟,轉而支持鄢懋卿屬意的那份試卷點為草元了。
徐階身后的幾位同考官也猶豫不決,雖說這份試卷是好的很,足以為會元,可是這畢竟犯了嚴嵩他爹的避諱了啊。嚴嵩可是本朝首輔,思索之下,兩位同考官也轉而支持了鄢懋卿。
釜底抽薪,鄢大人高才啊!是我誤會你了!鄢懋卿身后的三位考官非常激動,對鄢懋卿佩服的五體投地!
“鄢大人,不免牽強附會之嫌,我等為圣上的江山社稷選材,除圣上及圣賢外,本就無避諱之說!此卷大才,遠勝其他卷久矣,此卷當為會元!”
那位曾經高薦此份試卷的同考官還在堅持己見,臉紅脖子粗的慨然而談。
“不知徐大人,意下如何?”
鄢懋卿看著徐階,陰陰的開口問道,將徐階原先問自己的話,再一次原封不動的拋給了徐階。
眾位考官將目光全都轉向了徐階。
徐階依舊面平如水,似乎鄢懋卿丟下的這一塊大石頭,在他心里沒有激起一丁點的波紋。
“既如此,那就將此份試卷點為草元。”徐階淡淡的開口,將鄢懋卿屬意的那份試卷拿了起來,這份試卷上還能看到于休哉三個字。
那位高薦了另一份試卷的同考官,面有不甘,想要說什么卻被身后的另一位同考官拉了下衣服,最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徐大人,真知灼見,我等附議。”
聞言,鄢懋卿臉上暈開了勝利的微笑,嚴閣老小舅子的大公子的會元,保住了!鄢懋卿似乎已經看到了嚴閣老贊許的微笑,似乎已經看到兩浙、兩淮、長蘆、河東四鹽在向自己招手......
“那填榜吧......”鄢懋卿面帶微笑的說道。
“嗯嗯,快填榜吧,連續這么久改卷,我這老腰都受不了了。”鄢懋卿身后的幾位同考官也附和道。
一切似乎都緊張掌握之中,鄢懋卿心情不能再好了。
就在他們張羅著要填榜,以為萬事塵埃落定的時候,本次會試的主考官徐階卻又呵呵一笑的開口了。
“不急,不急......本次會試前,圣上在西苑召見于我,命我閱卷完畢后張榜前,將本次會試前十名的試卷送至西苑,送呈御覽后,再張榜。”
徐階呵呵一笑,笑呵呵的看著鄢懋卿開口道。你魔高一尺又如何,我自道高一丈。
鄢懋卿臉色一白,其他同考官俱都驚詫不已,交頭接耳。這是會試啊,又不是殿試,怎么圣上也要御覽前十名的試卷?以往從來沒有過啊。
“有何不妥嗎,圣上也是本次會試出題人.......”徐階看著眾位考官,意味深長的說道。
哦,是啊,本次會試第二場的青詞就是圣上所出的啊。
眾位考官哪個敢對圣上的意思提意見,皆是紛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