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個中的讀書,說的就是學而優則仕的故事。因而,所謂的唯有讀書高,即唯有仕途高。
在這個官本位的環境里,職業選擇的價值次序上,做官被許多人列為一流職業,而其它行業,即便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在價值排序上,卻低于做官。
對大多人而言,如果辭去公職,就是主動放棄仕途,有些放棄前程的味道。
韓均無疑屬于極少數中的一個,在美國生活十幾年,不存在官本位思想。在他眼中,官員真算不上一個好職業。之所以干警察,之所以當這個副巡視員,完全為了方便查案。并在查案的同時,研究分析那個詭異的能力。
從回國到現在,破獲和指導破獲命案幾十起。
有涉案金額上億的田立輝案,有二十九年前的陳年舊案,有手段殘忍的連環殺人案,有慘絕人寰的家庭慘案,有影響惡劣的特大制毒販毒案…已經用一個又一個經典案例證明他在命案偵破上的能力,并通過兩輪積案清查在公安系統內擁有一定的聲望和名氣。
正如崔云海所說,現在不干警察,不當這個副巡視員一樣有機會破案。
既然有機會破案,為什么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本來就掛了個名,本來就不看重這些,辭職這事根本用不著下什么決心。
無債一身輕,再來個無官一身輕,多好!
張琳非常支持,在電話里開玩笑地說早該辭掉這個有名無實的官。“洋蔥寶貝”是如假包換的美國女孩,一直驚訝中國人為什么很少換工作、很少搬家,爹哋換個工作太正常不過,沒任何意見。
跟家人溝通完,韓均立馬給白曉倩打電話,委托她全權負責辭職事宜。
老板“迷途知返”,白主任樂得心花怒放。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把這件事辦得體體面面,不傷任何人感情。
就在她叫醒施玲稚,連夜研究明天一早怎么去省政府辦公廳找嚴主任之時,公安廳政治部李主任接到江慧如打來的電話。
有些事情必須匯報。有些事情則要隱瞞,比如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崔云海。
說辭職就要辭職,之前沒一點征兆,太突然。
李主任若有所思地問:“小江,是不是這個案子辦得不順。遇到什么挫折?”
“沒有,案子破得干凈利落,兩天就解決了。”
“估計問題出在中紀委,他從來沒把自己當干部,在江城誰都知道,不管什么事我們都一笑置之。但中紀委不知道,肯定是把他當一般干部對待,讓他很反感,認為在體制內干沒意思。”
夏莫青在電話里提過,剛到專案組駐地時他確實跟一位紀委干部搞得很僵。江慧如同樣認為與此有關,認為崔云海的提議只是一個導火索,倍感無奈地苦笑道:“李主任,問題出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決心已定,很難讓他回心轉意。”
彭書記擔任廳長時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李主任只是感覺突然,沒特別意外,若無其事地說:“為什么全民公考,個個想干公務員?一是是就業壓力大,每年有幾百萬高校應屆畢業生需要就業。就業崗位常常不能滿足需要;二是公務員工作穩定,待遇穩定,只要不犯錯誤,按照目前的制度可以平安干到退休。沒有失業一說;
二是公務員工資基本是不會出現減薪或拖欠;三是手中有權,去哪里辦事都快,都高人一等;再就是現在正嚴厲查處,之前卻普遍存在的貪、占、吃、拿、卡、要。他有錢,有身份,有地位。又有能力,根本不用湊這個熱鬧。
說句不中聽的話,現在進入黨政部門和各大院校的海歸,很大一部分是在國外混不下去的。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會回來,就算回來也不會進入黨政部門。換句話說,他辭職很正常,不辭職才不正常呢。”
江慧如傻眼了,緊握著手機問:“李主任,您是說同意他辭職?”
“強扭的瓜不甜,我們要充分尊重他個人意愿。況且他是省管干部,在這個問題上廳里沒發言權。”
李主任頓了頓,接著道:“細想起來,這不是什么壞事。他只是辭職,并沒有說不管。不在體制內,他徹底自由了,我們也不要再因為一些事情為難。比如想請他出省協助辦案,誰請誰去跟他談。不是我們的人,我們下不了命令。”
李主任都這么理解處長,如果再強求就顯得自私了,江慧如暗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地問:“那…那…那我們以后怎么辦?”
“他態度很明確,你們沒什么好擔心的,一切照舊。”
想到不辭職韓大處長也不去廳里,也不怎么管“801”的事,江慧如反應過來,連忙道:“是,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不管韓處長辭不辭職,他都是我們領導。”
“基本上就這個意思。”
只要人在江城,只要兼任“801”顧問,只要幫廳里守好命案偵辦的最后一道防線,順便幫著培訓一批具有發散性思維的偵查員就行。
第二天一早的黨委會上,對韓均非常了解的廳黨委成員,異口同聲地表示尊重他個人意愿,服從組織部門的安排。
其他人不要事先打招呼,不能不跟趙振興通個氣。
又不是沒當過顧問的先例,又不是真撒手不管,趙振興很給面子,在這個議題即將結束時發表了一番高屋建瓴的講話。
認為公務員群體既要有一套上升體系,也應具備一個良性的退出機制。允許干部辭職,既有利于培養適合該崗位的干部,也有利于形成良性循環的行政結構,對辭職干部本人以及政府部門都是一件好事。
廳里剛開完黨委會,白曉倩就按照約定準時來到省法制辦,代表老板向嚴主任遞交了一份辭呈和一疊病歷。
辭就辭吧,反正辭不辭沒什么兩樣,對工作沒任何影響。
嚴主任把辭呈隨手扔到一邊,拿起病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到最后忍不住笑道:“神經病,要去市六院啊!”
剛提副巡視員沒幾天就辭,顯得太兒戲,會讓組織部門很為難。如果因為健康問題辭職。那對上上下下都能有個交代。
白曉倩考慮得很周道,指著徐院士剛幫著托人寫的病歷,煞有介事地說:“不是神經病,也不是精神病,是心理疾病。在醫學上叫‘創傷性記憶’或‘創傷后應激障礙’。比抑郁癥嚴重,跟美國那個什么‘海灣戰爭綜合征’差不多。”
嚴主任樂了,一臉好奇地問:“有多嚴重,有什么癥狀?”
“他現在出現心悸、失眠、持續頭痛、身體大面積疼痛、認知障礙、無故疲勞、腹瀉等癥狀。并且總是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發生相關錯覺和幻覺,精神高度緊張、無法集中、對噪音反應過激,遭受很嚴重的精神痛苦。”
“這些癥狀我也有。”
“那您得去看看心理醫生,國內普遍重視身體健康,忽視心理健康,這些不正常的狀態如果比較輕微,經過一段時間自我調整或許可以自動痊愈。但如果調整不過來。對精神造成的影響會延續很長時間,常常是終身的。”
嚴主任又問道:“怎么引起的?”
白曉倩早有準備,一臉認真地說:“您我不知道,他的情況我比較清楚。他不是法醫,也沒從事過殯葬行業,回國之前連葬禮都很少參加,回國之后卻一下子接觸那么多尸體,精神受到巨大刺激。
說出來您不敢相信,我打電話問了下生姜,幫他初步統計了一下。從回國到現在。為了幫著公安部門破案,短短一年內看過不下于350具尸體。最高記錄是在西郊殯儀館,一上午看了80多具。平均下來一天一具,如果換作我。我早該去精神病院了。”
這個理由說得過去,組織部門不會太為難。
嚴主任沉思了片刻,又似笑非笑地問:“那要接受什么樣的治療?”
白曉倩坐直身體,憂心忡忡地說:“國內目前真正受到系統培訓的精神創傷治療師不多,一般心理醫生會把他的病作為普通抑郁癥、神經衰弱或神經癥治療,效果肯定不會好。他今天下午去香港。那邊的心理醫生比較專業,治療水平比較高,先在香港治療幾天。”
“去香港治療,太遠了。如果在江城,我還可以買束花去看看的。”
“嚴主任,您有這份心意就行了,我代他感謝您的關心,等痊愈了再讓他登門感謝。”
“哎呀,你說好好的一個人,說生病就生病,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讓他去公安廳。這些東西留下,余省長正在開會,等開完會我去匯報。有病就要看,問題應該不大,再說又沒行政職務,不需要經過人大。”
白曉倩不想夜長夢多,禁不住笑問道:“您估計幾天能把手續辦下來?”
嫌在體制內麻煩,想無官一身輕。其它忙幫不上,這個忙沒任何問題。
并且他接那么多涉外業務,讓幾個想涉足這一塊的國外律所江省代表處非常眼紅,那些有美國律師執照、卻沒什么本事的假洋鬼子興風作浪,居然懷疑余省長、康副省長與韓均之間存在利益輸送。
打“洋官司”不是政府采購,不是誰要的律師費少就能讓誰接的,關鍵是要打贏,至少要爭取到一個相對較好的結果。你沒勝訴案例,甚至沒正兒八經接過這樣的案子,誰敢把涉案金額幾千萬乃至上億美元的案子交給你。
懂的行的知道,不懂行的真沒法解釋。
避避嫌不是什么壞事,嚴主任甚至打算連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省公平貿易領導小組成員兩個兼職一并幫韓均辭掉,裝出一副很同情的樣子說:“生病了嗎,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應該不會拖太久。”
“這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
嚴主任再次權衡了一番,放下病歷提議道:“小白,兼任警官學院客座教授沒意思,在很多人看來警官學院連普通高校都算不上。他水平那么高,像艾琳律師一樣兼任江學院教授多好。”
離警察越遠越好,白曉倩深以為然:“您說得對,就去江大,我們校長不知道提過多少次。”
“那就這么定了,讓他好好養病。有時間研究研究江鋼的案子,整個行業都不行,上月虧損一千多萬,如果再被趕出美國市場,形勢會更嚴峻。”
“嚴主任,您放心,我們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