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均一點不著急,不溫不火地問:“唐守祥,我告訴你這么多,你是不是該跟我說點什么?”
唐守祥舔了舔嘴唇,抬頭道:“成王敗寇,既然被你們抓到了,該怎么判怎么判,沒什么好說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們是怎么盯上你的?”
“不想知道。”
韓均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明白了,或許在你看來能活到今天是賺的,反正橫豎是個死,不如什么都不說。”
從李思進等人出現在面前的那一刻,唐守祥就意識到這次在劫難逃,確實有幾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想法。
就在他決定不再開口之時,韓均接著道:“可這里是公安局,你不想說就不說?你當過兵,這些年估計沒少研究過警察,應該清楚只要我們想,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開口。反正橫豎是個死,不如痛痛快快說出來,我們省得事,你也可以睡幾個安穩覺。”
唐守祥抬頭問:“用刑?”
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屑、幾分嘲諷,韓均搖頭道:“你太看不起我們了,別說法律不允許,就算允許也不會刑訊逼供。就像你知道的,我們證據確鑿,讓法院判你幾次死刑都夠了,根本沒這個必要。”
“沒必要你還問。”
“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沒想過審你,這也不是正式審訊,只是想滿足一下我個人的好奇心。忘了自我介紹,我姓韓,叫韓均,是省公安廳副巡視員,副巡視員聽說過吧,跟副廳長一個級別,屬于非領導職務。
換句話說,就是有級別沒職務沒權,閑人一個。不然哪有時間問你這些,就算問也是辦案人員問。一邊問還要一邊做記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家庭成員…你不嫌煩我都嫌煩。”
居然有這樣的警察,韓大處長舉動顛覆了唐守祥的認知,流露出一絲將信將疑的表情。
韓大處長管齊兆友要了一根煙。很笨拙的點上吸了一口,把煙霧全部吐出來之后,順手把煙遞了過去,像老朋友一樣問:“我們從哪兒說起,錢小榕就不說了。見異思遷,貪圖富貴,雖然不應該死,但一點都不可愛。其實我感覺你現在的妻子不錯,為你做那么多事,跟我老婆差不多,娶老婆就應該娶這樣的女人,不能太精明。”
唐守祥反應過來,急忙道:“韓警官,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前夫是為什么坐牢的,銷贓、窩贓,故意傷人還窩藏包庇!她不知道能窩藏包庇你,能想方設法帶你去辦身份證?”
“她是不是要坐牢?”
“墻上寫著呢,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配合,她也配合,法官會考慮到她需要撫養孩子,會酌情從輕發落。如果你們態度夠好,或許能爭取個緩刑或者監外執行。”
反正橫豎是個死。唐守祥不想連累吳月芳,吸了一口煙道:“你問吧,我坦白。”
“我問你說叫配合,你自己主動說才叫坦白。”
“我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
“從用扁擔砸死錢小蓉后開始。怎么跑的,怎么躲過搜捕的。”
唐守祥回憶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公安肯定會去部隊,會去找我那些戰友,所以我沒去。我知道他們會查車,所以沒坐汽車。當時身上也沒錢,就步行,避開大路走小路,白天躲在地里睡覺,晚上走,肚子餓了隨便找點東西吃,然后裝成要飯的,一路走到sh。”
“去大城市?”
“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當時是這么想的。”
“后來呢?”
“沒身份證,不敢找工作,就撿垃圾,撿了半年攢了一點錢,買了輛二手三輪車收廢品。剛開始挺好,一天能賺幾十,后來經常去的那家廢品收購站老板被抓,警察查去賣廢品的人,好像一個倉庫丟了什么值錢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可是我有前科,不敢再呆在sh,就去了江城。”
“在sh一共呆了多久?”
“一年多。”
韓均接著問:“離開sh后怎么不走遠點?
“去遠要坐火車,不坐火車要坐長途車,容易被查。”
“到江城后做什么?”
唐守祥長嘆了一口氣,一臉痛苦地說:“沒身份證,有前科,除了撿垃圾收垃圾能做什么?有時候住在廢棄的廠房里,有時候住在立交橋下面,居無定所,不敢租房子,不敢跟人深交。”
因為天亮前搶著撿一條街上的垃圾,跟撿垃圾的同行打了一架,對方人多勢眾,沒打過,在江城呆不下去,又走了。
如果這一切能夠得到查實,可以說他的逃亡史是一部撿垃圾史。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在去海東之前沒殺過除錢小蓉之外的第二個。
韓均稍稍松下口氣,不動聲色地問:“在海東為什么不撿垃圾,為什么要去當搬運工?”
“海東是縣城,掃馬路的都撿,沒那么多廢品。當時又沒錢了,只能去貨場打零工。”
“打零工怎么著也比撿垃圾強,為什么那天晚上在國道上殺人?”
“你們知道了?”
“知道,知道得很全面,比你想象中更全面,說說吧,說具體點。”
都到這個份兒上,沒什么好隱瞞的,唐守祥咬牙切齒地說:“貨場老板好像知道我見不得光,故意拖工錢。我要吃飯,沒錢活不下去,如果報復他,如果搶他,很容易暴露身份,只能找不認識的人。
那晚真餓急了,看見一個女的從大客車上下來,一個人往南走,路上又沒什么人,我就跟上去敲了一下,然后拖到路邊的草叢里。她身上就一千多,有一部手機,手機沒敢要,擦干凈之后找了個垃圾桶扔了。”
“看過她身份證沒有,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
“看過,好像叫羅萌。東山省的,女人的身份證用不上,我把它燒了。”
終于有望查清被害人身份,齊兆友了卻一個心思。如釋重負的輕嘆了一口氣。韓均不想半途而非,趁熱打鐵地問:“后來呢?”
“死了人,警察肯定會查,我故意跟貨場老板吵了一架,以拿不到工錢沒法干的借口離開海東。在來東靖的路上。碰到出來打工的吳月芳,她口袋被小偷劃了,身上一分錢沒有。想到去哪兒都要身份證,如果有一個掩護會安全一些,我就請她吃飯,跟她套近乎,慢慢就好上了。”
跟錢小蓉沒結成婚,吳月芳是他生命中碰的第一個女人。
吳月芳本來就好吃懶做,干脆把他當成長期飯票。他編個瞎話,說老家有個蠻不講理的老婆。離婚她肯定要死要活。
吳月芳出了個主意,說重辦一張身份證,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于是有了“顧國根”。至于為什么裝瘸子,他的借口是可以辦個假殘疾證開殘疾車拉客,事實是想偽裝得更好。
顛沛流離那么多年,他喜歡這種老婆熱炕頭的生活。
開始為將來打算,南河不能再去,因為不能同時出現兩個“顧國根”,總這么租房同樣不是個事。想真正安頓下來必須要錢,在送三個無業人員去壯壯飼料公司討債時,他無意中聽到李飛亞第二天要去銀行取錢的消息,于是有了來東靖后的第一起命案。
敲了兩個人都沒事。他發現來錢其實很容易。
只要小心點,只要對那些落單的人下手,警察很難查到他,便一發不可收拾,把運動鞋和鐵錘帶在車上,有意無意觀察那些容易下手的目標。
“那天晚上太黑。不小心把手機給丟了,卡是用‘顧國根’身份證辦的,我越想越害怕。跟月芳編了個瞎話,說老家一個親戚死了,去江城躲了幾天,然后打電話給麻將館,找經常跟月芳玩麻將的一個老太太打探消息,她說月芳天天在。
我感覺警察應該沒發現尸體,就偷偷回來去西二環找手機,手機果然掉那在兒。發現那個女人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我想如果警察永遠發現不了尸體就不會去查,干脆回你們抓到我的地方拿錘子,去把骨頭敲斷,敲成小塊兒喂狗…”
韓均毛骨悚然,不想再聽下去了,起身道:“唐守祥,你這個態度很好,吳月芳能不能得到從寬處理,就看你能不能一如既往的配合。我讓我同事給你倒杯水,然后由他們接著問,要配合,知道嗎?”
“知道。”
回江城的路上,齊兆友回想起唐守祥所交代的一切,凝重地說:“處長,嫌犯那些年除了撿垃圾還是撿垃圾,居無定所,沒個正式工作,連個朋友都沒有。在海東前的經歷很難查實,他就是個冷血動物,把殺人越貨當成賺錢方式。如果有所隱瞞,真不知道有沒有第六個甚至第七個受害者。”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淡淡地說:“確實有這種可能,不過我們能想到楊局同樣能想到。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別想睡個安生覺,預審專家會輪流上陣不斷問、反復問,只要有一點對不上就會刨根問底,直到問個水落石出。”
齊兆友突起想起一件事,一臉好奇地問:“處長,您怎么知道海東那起是晚上做的?”
太大意了,居然搞出這么大破綻。
韓均暗暗告誡了下自己,下次不能再犯這么低級的錯誤,若無其事地笑道:“猜的,海東那個拋尸現場你又不是沒去過,晚上沒人,白天人多,他只可能晚上作案。”
“也是啊,白天人來人往,他沒機會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