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分局專案組全部合并到市局專案指揮部,由市局統一指揮調度。
專案指揮部下面設立十幾個小組,靖西分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王峰被安排在排查組,專門負責排查租住在靖西區古槐街道的外來人員。
交警、巡警把周圍道路全部封鎖了,他把來自刑警大隊、治安大隊和轄區派出所的一百多名干警和協警分成十二個小組,按照租房記錄、暫住證記錄和專案指揮部篩查出來的第一批可疑人員名單,挨家挨戶敲門走訪。
一般外來人員可以由治安民警去盤問,專案指揮部名單上的外來人員必須由刑警去。
片區民警張南輝對專案指揮部把接下來要走訪的人列內可疑人員名單很不理解,走到一棟二層小樓前禁不住低聲道:“王大,顧國根這個人我比較了解,可以算我們所的半個線人。來東靖兩三年,一直循規蹈矩,有老婆孩子,而且是個殘疾人。”
王峰讓一個協警舉著手電再次看了一眼名單,一臉疑惑地問:“線人,殘疾人?”
張南輝遞上根香煙,一五一十地解釋道:“他左腿有毛病,看上去很怕人,要拄拐杖才能走,有殘疾證,一直在長途車站開殘疾車拉客。考慮到他接觸的人比較多,我就給了他張名片,讓他發現什么情況及時打電話。他挺留心的,一發現什么異常就及時匯報。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我們抓到幾十個賣淫嫖娼,還搗毀了一個專門在長途車站一帶扒竊的團伙。”
線人不一定是好人,尤其禁毒隊那些線人。十個有八個涉毒。
顧國根上了專案指揮部名單,王峰可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不查,一邊示意協警敲門,一邊面無表情地說:“老張,既然認識你就不要出面了,小吳那兒人手不夠,過去給他幫忙。”
不信任就算了。張南輝也不堅持,跟另外幾個刑警打了個招呼。就頭也不回地往對面一條巷子走去。
“什么事?”
鐵門開了,一個小伙子探出頭,王峰抬起手電照了照,帶著干警和協警往里面走去。大聲道:“派出所查暫住證,都呆在房間別出來,把暫住證和身份證準備好!”
“又查暫住證。”
小伙子話音剛落,院子兩側的出租房一間一間亮起燈,房東一家住樓里,似乎對他家房客不太放心,里面又裝了一道鐵門。
院子五十六平米,出租房前停放了十幾輛電動車和一輛三輪摩托車。西南角有口井,井邊上有自來水龍頭。顯然洗衣服之類的要用井水,洗菜做飯才能用自來水。
查暫住證太正常不過,顧國根順手拿起拐杖。不慌不忙的撐到腋下,一瘸一拐拉開門,王峰和一個干警走到門口,朝里面看了幾眼,發現就一張床、一臺舊彩電、一臺現在沒什么人用的vcd和一堆鍋碗瓢勺,沒其它東西也沒其他人。便接過他身份證和暫住證冷冷地問:“幾個人住的?”
顧國根沒發現比較熟悉的張警官,扶著門框老老實實地說:“兩個人。我跟我老婆。她喜歡打麻將,在街口麻將館,不到12點不會散場。警察同志,她不玩大,就幾塊錢來去,跟老頭老太太打,不算賭博。”
材料上說他開著三輪摩托車在兩個案發現場出現過,又是外來人員,他的情況必須搞清楚。
身份證是真的,照片也是本人的,口音卻不太像。
王峰干脆走進房間,一邊不動聲色觀察,一邊問:“你是南河人?”
顧國根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一臉不好意思地說:“老家南河的,我們那邊窮,沒什么好營生,腿又有毛病,很早就出來了。不怕您笑話,剛出來時什么都干過,撿過垃圾要過飯,一直呆在江省,口音都變了。”
“出來多年?”
“11歲就出來了,被村里人拐出來的,讓我給他們要飯。”
“說幾句老家話。”
“警察同志,出來時間太長,就前年回去過一次,我真忘了,真不大會說。”
11歲應該能記住很多事情,怎么可能連老家話都不會說。王峰感覺不太正常,可看上去老實巴交,表情很鎮定,不像是在說謊。
“江省大著呢,來東靖之前去過哪些地方,在那些地方呆過多長時間?”
顧國根仰著腦袋想了想,如數家珍地說:“江城、東州、黃港這些地方全過去,還去過一次sh,在那兒呆了兩三年。來東靖前幾年在黃港,后來認識我媳婦就一起來這兒了。”
“在黃港什么地方,在那兒做什么?”
時間、地點、證明人,有問必答,對答如流。等干警一一記錄完,王峰指著他左腿道:“把褲子卷起來讓我看看。”
顧國根似乎不太情愿,這也很正常,畢竟他有殘疾,你偏偏要看他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部位肯定不會高興。這是在國內的,在國外人家會告你歧視。
褲子卷起來,看上去確實很怕人,確切地說應該是滲人。
好像是嚴重的靜脈曲張,上面涂抹一層藥,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藥味,應該已經爛了。王峰下意識摸了下鼻子,示意他放下褲子,接著道:“把你殘疾證拿給我看看。”
“您等一下,我去拿。”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間,一邊在三輪摩托車里翻找,一邊嘀咕道:“運管城管都查,不讓拉客,證帶身上,遇到時給他們看看,見我可憐,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是沒證,他們真會扣車…”
生活在社會底層本來就不容易。身體有殘疾更不容易。
接過殘疾證看了看,原來他左腿不僅患有靜脈曲張,里面骨頭也有問題。走都走不利索,怎么作案,怎么殺人?
盡管如此,王峰仍一臉嚴肅地問:“你這是第一代殘疾證,怎么不去辦第二代的?”
顧國根緊摟著拐杖,搖頭苦笑道:“不是不想辦,是不容易辦。來回一趟不容易。坐火車要好幾百。老家那邊又不認識人,不知道該去找誰。不知道人家幫不幫忙。”
辦了證就能享受到國家優惠政策,東靖經濟這么發達,有殘疾的市民想辦個證都沒那么容易,更不用說經濟條件遠不如江省的南河了。
王峰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看了一眼他的鞋,若無其事地問:“你老婆跟你一個地方的嗎,聽說你們有孩子?”
“一個縣的,老家不在一個鎮。”
顧國根從床上的一個鞋盒里翻出一張身份證和一張結婚證,咧著大嘴嘿嘿笑道:“她是二婚,以前那個男人坐牢了,我們一起湊和著過。孩子挺懂事,在老家上初中,成績好。叫我叔,過幾天我再支張床,讓他放暑假過來玩。”
“你老婆沒工作?”
“她沒文化。年紀又大了,普通話都說不好,工作不好找。整天窩這兒看電視也不是回事,不然讓她去打打小麻將。”
顧國根撓了撓后腦勺,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補充道:“警察同志,您也看到了。像我這樣的能娶上媳婦不容易。她不嫌棄我就行了,喜歡打麻將就讓她去打。只要運管和城管不扣車,我一天能賺個百兒八十,夠她打好幾天呢。”
有苦有甜,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人有殘疾,兩年前沒去過海東,有家有口,一邊開殘疾車拉客一邊幫公安民警當線人,王峰的疑心徹底被打消了,放下暫住證笑道:“顧國根,你倒是個好丈夫,好好過日子,開車注意安全,尤其帶客的時候。”
“是是是,我開很慢的,有駕駛證。再說我是頂梁柱,不能出事。要賺錢養媳婦養孩子,要供孩子上學,等他將來出息了給我養老送終。”
“知道就好。”
王峰滿意的點點頭,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緊盯著他雙眼問:“顧國根,4月21號上午你去過哪兒?帶過幾個客。”
“上個月的事真想不起來,不過沒關系,哪天拉過幾個客,去過哪里,收人家多少錢,我全記了。您等等,我去拿本子。”
他又一瘸一拐地去車上找來一個小本子,沾了沾口水,嘩啦啦地翻看著,不無得意地笑道:“警察同志,其實我算半個聯防隊員,這本子就是張警官送的,看見什么事我就記下來,防止一忙搞忘。找到了,4月21號,早上加了25塊錢油,看見一個小偷,在中山路公交車站掏一個姑娘包,二十來歲,不知道抓到沒有。
送兩個人去眼科醫院,回來沒帶到客,又送一個老太太和她孫子去張河,這一趟挺遠,中午沒趕上回來吃飯,在外面買了兩個餅。下午生意不好,就跑了兩趟短途。下午生意好,遇到個老板,他急著去火車站,又攔不到出租車,給了50沒要我找。”
去了就是去了,沒撒謊。
王峰正準備問問他當天有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人員,他居然合上本子,一臉嚴肅地說:“警察同志,我知道您為什么來找我,那天張河出事了,有人謀財害命。要是在這附近我會留意,會幫你們打聽打聽。那邊太遠,把人送到地方就回來了,沒發現壞人。”
“你怎么知道有人謀財害命的?”
“問過,出事沒幾天張河的警察就找到車站,找我問情況。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瞎說。”
他開殘疾車整天在市里轉悠,在兩個案發現場出現很正常,既然“4.21案”專案組已經問過,那就沒必要再問,拍了拍他胳膊道:“顧國根,耽誤你休息了,要是想起來什么給張警官打電話。”
排查結果要第一時間向專案組指揮部匯報,十分鐘后,顧國根再次被從可疑人員名單中劃掉了。
查完一個又一個,他們這些參戰干警一夜沒睡好,12點前趕回家的韓大處長睡得很香。
早上一起床,就發現手機有十幾個未接。
董副廳長、張祥和生姜肯定是準備打電話報平安的,國際長途那么貴,完全可以發郵件。韓均直接忽略,懶得一一回復,但譚雁冰的電話必須回。
他一邊撫摸著懷里的張琳,一邊哈欠連天地問:“譚專家,我韓均,什么情況,嫌犯是不是被排查出來了?”
“沒有。”
譚雁冰一夜沒睡,沙啞著嗓子匯報道:“東靖市局專案組沒排查出特別可疑的人員,海東那邊也沒什么進展。我們看了一夜監控視頻,發現一輛載客的三輪摩托車非常可疑,剛準備聯系專案組,那邊就已經排除掉了。”
“怎么排除的?”
“殘疾人,拄拐杖才能走路,又不是海東及海東周邊人員,案發前后去經過兩個案發現場全是送客,另外他是一個派出所干警的線人,送得客人都有記錄,沒什么可疑。”
專案組現在想抓兇手想瘋了,如果沒絕對把握是不會輕易排除任何一個嫌疑人的。
韓均沒放在心上,想了想之后提醒道:“譚雁冰,你們昨晚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兇手看上去應該不太像壞人,應該有一個正當職業偽裝,所以看上去可疑的人反而不太可疑。不能知道卻做不到,好好整理下思路,或者出去轉轉換換腦子,然后重新研判。”
他不在譚雁冰心里真沒底,欲言又止地問:“處長,我們再研究研究,您…您什么時候過來。”
“現在才7點,算了,你們別再研究了,全去休息,睡兩個半個小時,9點半左右我應該能到。”
天塌下來也不能耽誤他跑步、吃飯、送“人生大贏家”去科大,回來時或許還會順路逛逛菜場。等就等吧,反正困得不行,譚雁冰急忙道:“是,立即休息,9點半準時起床。”
張琳被吵醒了,睜開惺忪的雙眼問:“老公,這么早跟誰打電話呢?”
韓均低頭親了一口,若無其事地笑道:“復查科的譚雁冰,說案子的事。另外生姜下飛機了,給我打電話我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