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云山縣不是玩的,送走二科干警,韓均再次上車,馬不停蹄地趕到殯儀館。天天中文,
農村人迷信,親人去世后幾點火化,從哪條路線去,從哪條路線回,骨灰幾點到家,這些都有講究。包括骨灰盒下葬的位置,都要請陰陽先生算一下。
正因為如此,殯儀館提供24小時服務。什么時候送來,什么時候火化。只有那些生前有身份有地位的才會先化妝一下,送到追悼廳搞告別儀式。
夜班工作人員十幾個,事先又打過電話,下車之后一刻都不耽誤,直接走進安裝了整整四大排冰柜的停尸房。
走到27號冰柜前,刑偵副局長張奇一臉尷尬地解釋道:“韓處長,雖然公檢法司去年聯合下發了一個文件,雖然我們開了證明,但被害人家屬不來,打電話聯系又不同意,殯儀館一直不敢火化,怕火化之后家屬會告。”
這種事全國都一樣,韓均沒感到奇怪,甚至有些慶幸。要是尸體早火化了,他根本不需要來云山,更不用來殯儀館。
東靖幾個縣區經濟不錯,連殯儀館設備都比江城好。
工作人員拉開冰柜時,沒西郊殯儀館那刺耳的聲音。制冷效果非常好,溫度控制得恰到好處。尸體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不像西郊殯儀館那些尸體要么沒凍住,在冰柜里。要么凍得像冰塊,死死粘在冰柜上,想翻個身要費老大勁。
他像往常一樣從頭到腳,開始仔仔細細地觀察。崔云海同樣換上一身防護服。準備借這個機會練練膽。
剛鼓起勇氣看了幾眼,韓大處長冷不丁來了句:“崔主任。搭把手,把被害人側過來。我想看看這個貫通傷。”
要動手!
崔云海心里咯噔了一下,身邊這么多人看著,不得不咬咬牙,強按捺下恐懼,扶起被害人的肩膀。
冷冰冰的,整個僵硬了,戴三層手套都能感覺到,他真有些毛骨悚然,視線下意識避開死者臉部。一個勁兒安慰自己沒什么沒什么。
“好啦,放下吧。”
“哦。”
他如釋重負松下口氣,韓大處長則一手抱著胳膊,一手托著下巴,看著死者死不瞑目的雙眼,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是激情殺人,如果兇手作案時已失去理智,那么應該追出來再補上幾刀,然后再潛逃。”
鄧南晴鬼使神差地冒出句:“也許兇手怕了。”
韓大處長搖搖頭:“要是怕。就不會捅這么多刀。十幾刀,其中一處貫通傷,整個刺穿了,下手該有多狠!”
詹升榮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兇手沒碰過錢包和手機,行竊或搶劫未遂升級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死者在sh打工期間的社會關系雖然沒查清楚,但案發后縣局反應很迅速。排查很細致,如果是從sh追過來作案的外來人員。那么很難躲過搜捕,幾乎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這個評價很客觀。張副局長忍不住補充道:“現場有搏斗痕跡,嫌疑人身上肯定有血,并且發現很早,他應該不會有換衣服的時間。所以我們立即封鎖大小路口,立即排查在冊的和不在冊的外來務工人員及案發現場三公里范圍內有作案嫌疑的本地人。
旅館、酒店、網吧、桑拿洗浴等場所,有一家算一家一個沒漏掉,同時由外向內展開地毯式搜捕,像用篩子過了一遍,可兇手就像人間蒸發了,讓我們白搜捕了24小時。”
非常像發生在東州市陳江區的王小梅和徽省民工同時被殺案,如果王思強他們沒清查過,如果沒有那個詭異的能力,韓均相信他也會從本地人著手,不惜代價采集dna樣本進行比對。
然而,他能想到的王思強不僅想到而且做了,基本上排除本地人強奸未遂升級殺人的可能性。
線索不多,想了想不出什么,他干脆抬頭道:“崔主任,你和張局先帶大家出去透透氣,我一個人呆會兒,再看看。”
他膽子大得很,不用為他擔心。
或許讓他一個人靜靜,一個人跟尸體呆會兒,能突然冒出什么靈感。破案是第一位的,崔云海不想白跟來一趟,一口答應道:“好的,我們在外面等。”
打發走眾人,韓均伸出右手,輕輕觸摸向死者額頭。
看到了,聽到了!
他很憤怒,用一口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怒罵。她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無言以對。
他越罵越氣,突然掏出刀子。她嚇壞了,下意識閃下頭,沒完全避開第一刀,韓均甚至能夠感受到耳朵被刀刺到時那火辣辣的劇痛。
為搞清楚兇手到底有沒有受傷,他強忍著痛一連“挨了”三刀,直到她順手摸到把剪刀,才當機立斷縮回右手。
真是一次痛苦的體驗,在里面呆了十幾分鐘,他終于緩過神,故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停尸房。
崔云海迎來上問:“處長,晚上去不去案發現場?”
兇手的體貌特征,兇手的名字,兇手與被害人的關系,該知道的全知道了,韓均不想浪費時間,摘下眼罩道:“不用了,上車開會。”
“行,我幫你脫防護服。”
9點25分,積案復查科的“案”案情分析會正式召開。
與專案組的案情分析會不同,不是各抒己見,而是提問式進行。韓大處長坐在會議桌頂頭提問,坐在兩側的積案清查科人員回答。
不管對案情有多熟悉,云山縣公安局刑偵副局長張齊不得開口,只能跟崔云海和方黎明一樣坐在邊上旁聽。
“肖紅云遇害前有沒有異常?”
詹升榮很直接地認為,這是處長在檢驗他們對案情的熟悉程度。不假思索地回道:“被害人在廠里從事點焊,就是坐在操作臺前焊接電池片。流水作業,不能分心。沒時間跟同事聊天,并且租住在廠外,走訪詢問中沒發現異常。”
“這么說她的工作很緊張,不能出錯?”
“是的,工作很累,時間很長,工資也挺高,遇害前一個月能拿到4000以上。”
國內刑警與國外探員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沒有刑偵之外的職業經驗,很多線索會因此而被忽略。
韓均感覺很有必要讓他們去各行各業干幾天。想了想之后面無表情地說:“走訪詢問沒發現異常,不等沒異常。完全可以從側面調查,比如案發前所在生產線的良品率。”
鄧南晴恍然大悟,喃喃地說:“既然不能分心,既然工作很緊張,那就意味著不能出錯,而一出錯就能從良品率上反應出來。”
這能推測出是熟人作案還是生人作案,詹升榮同樣反應過來,急忙道:“工廠應該有這方面記錄。因為這是與工資直接掛鉤的,明天一上班就去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接著問道:“被害人手機通話記錄查過沒有。”
孫大勇回道:“查過。被害人社會關系簡單,手機里就存了16個聯系人,包括那些推銷電話在內。總共就撥打和接聽過214個電話,沒任何異常。”
“我是說被害人在sh打工時的通話記錄。她給同鄉打過電話,跟家人打過電話。二科既然查到這些情況,不可能查一半留一半。”
“處長,被害人是打過不少電話,但都是用ip電話打的,應該是在話吧或公話超市之類的地方。當時沒買手機,根本無從查起。”
鄧南晴是計算機專家,譚雁冰匯報完之后,低聲補充道:“網絡電話一般是點對點可以打,只能主叫不能被叫。不能自由設置ip,只能顯示運營商機房ip,更不會有電話號碼,所以我們接到ip電話時,手機上會顯示為‘未知號碼’。
另外那個同鄉從sh回去之后,換過三個手機和兩個號碼,不但記不清被害人那個陳姓男友長什么樣,連自己曾用過的手機號都記不得了。”
這條線索太重要,如果能順藤摸瓜追查下去,就可以順理成章聯系上嫌疑人。
韓大處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細節決定成敗,二科清查不細致,你們考慮得同樣不夠細致。美國、日本的網絡電話普及率那么高,如果無法通過運營商查到通話記錄,那fbi和日本警視廳靠什么查案,靠什么鎖定犯罪嫌疑人?”
沒想到不等于做不到,詹升榮意識到這個疏忽有多大,驀地起身道:“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算長,電信運營商應該有通話記錄。處長,我們現在就與兄弟公安部門聯系,請他們明天一早協助調取被害人和知情人老家固定電話的通話記錄,然后請通信專家和運營商想方設法查到那個ip電話所在位置。”
“現在聯系也是明天才能行動,不著急,繼續分析。”
韓均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咖啡,接著說道:“一個初中文化的女孩子,從那么遠地方來云山工作,如果不是工廠去她們老家招工,那就是在這邊有朋友,至少有對這邊比較熟悉的朋友。我認為應該好好查查,搞清楚她是怎么來的,搞清她在云山乃至整個東靖的社會關系。”
譚雁冰從筆記本電腦里調出一份材料,匯報道:“處長,這個專案組已經查過,被害人是在人才市場報名的。她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只知道她出來打工,不知道她跟誰一起來的,直到安頓下來之后才知道她在云山。”
“又繞回上一個話題,大家想想,年前從sh回老家過年,年后從老家出來打工。這期間她不可能不與外界聯系,否則無法解釋她為什么會來云山,而不是sh或其它什么地方,畢竟出門要有一個目的地。”
“處長說得對,通話記錄太重要了,這條線必須想方設法查清楚。”
“最后就是兇手怎么逃的?”
韓均放下杯子,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慢條斯理地說:“兇手身上有血有傷,案發時天氣很熱,穿多會引起別人懷疑。把沾有血跡的衣服脫掉,露出傷口別人會更懷疑。幸福鎮就那么大,參與排查和搜捕的人又那么多,居然一無所獲,這說明什么?”
一直保持沉默的姜怡突然開口道:“這說明兇手對環境非常熟悉,早想好藏身之處,可以避開大搜捕,但我認為這種可能性極小。”
寶貝徒弟進步很快,韓大處長很欣慰,緊盯著她雙眼問:“為什么?”
“如果兇手早想好藏身之處,早想好離開案發現場的路線,就意味著是有預謀的作案。而有預謀作案,肯定不會把現場搞那么狼藉,甚至差點失手。”
“小魔女”不僅不懼尸體,破案也有一套。
詹升榮暗贊了一個,深以為然地附和道:“姜科長這個推測非常有道理,要是有預謀作案,那下手會干凈利落,根本不會讓被害人逃出案發現場。”
韓大處長又問道:“那他為什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說他會通過什么方式潛逃?”
詹升榮不想輕率地作出推測,回頭問道:“張局,搜捕時帶警犬了沒有?”
張奇正聽得入神,正在腦海一遍又一遍檢討當時的偵查到底有沒有遺漏,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直到崔云海捅了捅他胳膊,才起身道:“出動了,我們第一時間向市局刑偵支隊求援,市局警犬教導隊全來了。”
詹升榮把姜副科長的話牢牢記住心里,對云山刑警非常客氣,非常尊重,道了一聲謝,請張副局長坐下,然后用幾乎肯定地語氣說:“水路,兇手只可能從水路潛逃。水上公安局警力和警用船只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可是停泊在幸福鎮及幸福鎮周邊的所有大小船舶都在指揮部視線之內,難道兇手是一個游泳高手,能夠在夜間游過長江。”
姜怡撲哧一笑道:“師傅,毛z席他老人家就能橫渡長江,解放軍打過長江前偵查人員就游過長江,并且就在這附近。我還聽說有人為了偷渡,游過臺灣海峽。”
“這么厲害?”
姜怡重重點了下頭,確認道:“到處在圍追堵截,兇手慌不擇路,完全有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