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早得到通知,三具尸體已全部送到解剖室。
齊科長換上一身手術服,甚至帶來了他的家伙什。韓均師徒換上一次性防護服,里一件外一件,里里外外好幾件,連手套都戴兩層。
楊副局長、邱副局長和劉局長不想搞這么夸張,也不想把一身尸臭帶到警務指揮車里,于是在他的強烈建議下留在外面等,并沒有跟進來。
無影燈下,海東縣局法醫匯報道:“現場勘查全身表皮沒破裂傷,僅右側頭部有一小腫塊。衣物完好,沒發現精斑,沒有性-侵痕跡。解剖后發現頭部內顱骨折,胃內容全部排空,沒有酒精和其它農藥之類的殘留…”
跑完步上樓洗澡換衣服時,刑偵局楊忠旺副局長借“一心二用”的由頭說了個“輕重緩急”。言外之意“6.26案”死亡兩人、手段殘忍、影響惡劣,省市縣三級公安部門壓力很大,暗示他最好把精力放在“6.26案”上。
生命寶貴,只有一條,誰也不比誰的命更珍貴。
韓均不管那么多,進來后就從這一具兩年前的無名女尸看起。
尸體被發現時已高度腐爛,臉部鼓脹變形,顏色很深,眼珠子突出,舌頭伸在外面,真像師傅曾經描述過的那種“腐敗巨人觀”,比“鐘海俊意外殺人拋尸案”中那具更恐怖,姜怡瞄了一眼,急忙走到一邊去觀察她應該觀察的另外兩具尸體。
齊科長托起死者頭顱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會兒,用近乎肯定地語氣說:“處長,這個鈍器傷非常像鐵錘造成的,從背后猛砸,一擊致命,連呼救機會都沒有。結合現場環境,我感覺財殺可能性較大。”
死者背對兇手,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這樣就麻煩了。
韓均沒看過這個案子的案卷,不了解情況,示意他讓開位置,蹲在解剖臺邊一邊觀察著那一處致命傷,一邊低聲問:“案發現場在哪兒,是不是很偏僻。”
“離新汽車站一點五公里,在國道邊上,不算偏僻,不過一到晚上就沒什么人。尸體是一個下車小便的旅客在草叢里發現的,由于發現較晚,無法確定是案發現場還是拋尸現場。”
不知道身份,搞不清年齡,國道上不可能處處有監控,這個案子確實很麻煩。
韓均扶著解剖臺,不動聲色地說:“我再看看,你們過去陪小姜,不能讓她一個女同志一個人看尸體。”
“是!”
支走海東縣局法醫和齊科長,韓均伸手觸摸起死者額頭。
天色很暗,她背著小包沿國道往南走,一輛大卡車迎面而來,大燈照得人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試圖擋住燈光。大卡車帶起一陣風呼嘯而過,緊接著,頭“嗡”的一下,眼睛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不知道了。
齊科長判斷無誤,兇手是從背后偷襲的,一擊致命,根本反應不過來,沒任何痛苦,也沒給她痛苦的機會。
知道的不比海東縣公安局多,該查的海東縣局早查過,時間過去這么久,查明真相,抓到兇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對眼前這位死者,韓均油然而生起一股強烈的歉意,暗暗說了一聲“對不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齊科長,這個案子的調查重點放在汽車站附近的可疑人員上,另外請夏科長查查省內外有沒有類似作案手法的案子,看看有沒有并案的可能。”
后面一句才是重點,齊兆友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回頭道:“好的,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出師不利,真不是一個好兆頭。
韓均暗嘆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海東首富遺體前。
身上多處刺傷,死得很慘,肯定很痛苦。
從頭到腳仔仔細細觀察觀察了四五分鐘,像在西郊殯儀館檢驗尸體時一樣,他背對著眾人,不露痕跡地觸摸到死者額頭。
兩個人二十歲左右的家伙,一高一矮。高個子五官端正,短發,左耳邊有一個顆痣,上身穿著一件像工作服的夾克。矮個子臉很長,跟他身材顯得很不協調,也是短發,衣著很普通。
他們很慌張,矮個子死死夾著小女孩,用一口帶西南省份口音的普通話威脅小女孩不許哭。可能在掏刀的時候,一張上網卡從口袋里不慎掉了出來,又俯身去撿;高個子用彈簧刀頂著死者脖子,問他為什么只有這點錢,問銀行卡在哪里,銀行卡密碼多少…
案卷上寫得很清楚,被害人丟了幾千元現金,兩部手機和一部高檔數碼相機。典型的謀財害命,跟“6.26專案組”的推測差不多,只是他們不敢百分之百確定是仇殺或情殺之后偽裝成的財殺現場,也無法確定是不是流竄作案。
總算沒白跑一趟,韓均終于松下口氣。
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掌握了兩個兇手的體貌特征,甚至從口音確認他們是外地人,沒必要再受那個罪,沒必要在本應該苦盡甘來、本應該有一個更好未來的小女孩身上再體驗一次。
他叫上寶貝徒弟和齊科長,走出解剖間,脫掉最外面一層防護服,朝迎面而來的省市縣三級公安部門領導問道:“三位,案發前后城區主要街道、出城主要路口的監控提取了沒有?”
昨晚不研究案情,睡那么早。
今天起得雖然挺早,可起來之后依然不看案卷,竟然繞著人武部招待所停車場跑步遛狗。
出發之后像換了一個人,玩笑不開了,話也不說了,坐在角落里開始研究案卷。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還是會休息、會工作、會生活,懂得什么叫勞逸結合。
不是法醫,卻要像法醫一樣先看尸體。
他來時在車上研究案卷材料,剛才在里面研究被害人尸體,楊忠旺則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研究他。或許是所生活的環境和所接受的教育不同,研究了半天都沒能研究出個所以然。
楊忠旺掐滅煙頭,低聲問:“哪個案子?”
“6.26案。”
“全部提取了。”
作為當時指揮偵破的指揮長,海東縣公安局劉光延局長最了解情況,當仁不讓地介紹道:“案發后我們立即提取了包括國道收費站、出縣檢查站在內的所有監控記錄,案發現場周邊的民用監控也提取了一部分。”
似乎生怕他不信,邱副局長又補充了一句:“縣城很小,不比江城那樣的大城市,這個工作量不算太大。”
“邱局,你們對外來人口管理嚴不嚴?”
“韓處長,別看去年發生了這起影響惡劣的命案,但在治安管理尤其在外來人口管理上,全國比我們更嚴的地方屈指可數。只要是外來人口,只要在我們這兒租房務工,都要按照相關規定辦理暫住證。”
江省民風不彪悍,治安在全國算非常好的。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一邊招呼眾人上車,一邊命令道:“夏科長,立即調取案發前一年海東及海東周邊幾個縣市年齡在18歲至28歲之間的外來男子記錄。調取案發前一個月海東及海東周邊縣市外來人口上網記錄。據我所知去網吧上網都要登記,應該有這方面的記錄。”
“有!”
劉局長脫口而出道:“我們這邊不管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去網吧上網都要出示身份證,都要辦理統一的上網卡。”
“有最好了。”
韓均扶著車廂門,接著說道:“小姜,換好衣服之后立即乘縣局的車回清查組,組織清查組人員對這兩份記錄進行篩選,重點關注那些同時辦理過暫住證和上網卡的人。另外組織人手調看案發前一星期全縣其它高檔別墅小區周邊的監控,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人員。”
“是!”
楊忠旺反應過來,緊盯著他雙眼問:“韓處長,你是說兇手是流竄作案,隨機作案?”
“楊局、邱局、劉局,該查的你們都查了,并且查得非常細,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其他可能。他們或許真不知道搶劫殺害的是海東最有錢的人,否則絕不會為幾千元現金、兩部手機和一部數碼相機就殺人,而是綁架勒索再撕票。畢竟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為什么不豁出去賭一把?”
邱副局長沉吟道:“從案發現場看,幾乎可以確定是多人作案。如果是流竄,那他們怎么來的,他們住哪兒?”
案發前后的營運車輛專案組全部查過,旅館酒店出租房更是一個不拉,有這個疑問很正常。
韓均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地說:“當晚干完當晚走,不一定要住旅館。至于交通工具,可以是摩托車,可以是電動車,甚至可以步行。之所以讓小姜組織人手調看其它高檔別墅小區周邊的監控記錄,是因為我感覺他們雖然沒一個明確的目標,但應該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所以才會選擇位置較為偏僻,并且沒安裝監控的城東別墅小區。”
楊忠旺點頭道:“事先踩點,有這個可能。”
不查城東,去查監控條件比較好的城區和城西。如果假設成立,如果兇手真踩過點,或許真能找到蛛絲馬跡。
這個案子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壓在海東縣公安局頭上,一天不破,一天別想安生。有了新的調查方向,劉光延一刻不想耽誤,毅然道:“韓處長,這個工作量很大,清查組現有人手不夠,我打算和小姜一起回去,再抽調點人手,協助小姜查它個水落石出。”
破案要緊,韓均毫不猶豫地同意道:“劉局,您能回去親自坐鎮指揮最好,另外是小姜協助您,不是您協助她。”
“楊局、邱局,那我先走一步,有什么消息我會及時向你們匯報。”
“去吧,別管我們了。”
夏莫青效率很高,劉局和姜怡剛走一會兒,沃爾沃大拖車剛駛上去凌河鎮的城鄉公路,她便轉身問道:“韓處長,奸殺案的戶籍資料現在就可以調閱,遷移和注銷的正在查,估計下午四點前能有結果,要不要我幫您把現有的先打印出來?”
上車之后又開始研究案卷的韓均,抬頭道:“不用浪費紙張了,我下午在電腦上看。”
“好的。”
夏莫青絕對是最忙的人,噼里啪啦地敲擊著鍵盤,同時操作三臺電腦,“6.26案”和12年那起奸殺案的資料,從四面八方匯集到她這里,然后進行整理和研判。
坐在先進豪華的警務指揮車里,看著一個法律博士和一個信息工程碩士辦案,楊忠旺突然感覺他老了,跟不上時代了。發現像他這種“手銬+警車+警服”的傳統刑警,早晚有一天要被眼前這“電腦+情報+策略”的新型刑警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