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長打過招呼,殯儀館工作人員很配合。
在徐小霞看來,這師徒二人絕對是怪胎,看尸體就看尸體吧,居然先找個地方換衣服,換上一身很厚很夸張的白色防護服。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能透過眼罩看見他們一雙眼睛。
“小霞,不用跟我們進去了,不然你會三天吃不下飯,連覺都睡不著。”
在她這個司法局干部面前,姜怡有種莫名的優越感,用戴了兩層手套的手拍了拍她胳膊,很瀟灑的跟師傅走了進去。
殯儀館停尸房的布局似乎都差不多,韓均環顧了下四周,走到工作人員剛拉開的冰柜前。
面目全非,甚是恐怖!
他沒有急著觸摸死者額頭,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仔仔細細觀察起死者身上的傷疤和手術傷痕,然后像法醫一樣掰開死者右手。
姜怡拍完照片,放下手機道:“師傅,手心沒什么老繭,手背卻有好幾條傷疤,結合身上這些舊傷,我感覺他不是什么好人,被害前應該經常打架,這個案子也應該是仇殺。”
指紋比對技術很成熟,東靖警方卻沒能查到他身份,韓均自言自語地說道:“經常打架斗毆卻沒有案底,他的身份真神秘啊。”
“流竄,可能是從外省流竄過來的。”
“也許吧。”
韓均又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才背對著她和工作人員,伸出右手不動聲色地撫摸起死者額頭。
這絕對是最痛苦的一次體驗!
一個三十多歲身材很魁梧的男人,戴著鐵拳套一拳又一拳地往死者頭上招呼。鮮血模糊了雙眼,只能依稀看見他眉毛很濃,左臉上好像有一條傷疤。他怒不可遏,一邊施虐一邊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怒罵,死者抱頭求饒,他不為所動。
緊接著,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不知道了。
幸好左手死死抓住冰柜,不然真可能會倒下。韓均痛苦地睜開雙眼,扶著冰柜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才回到屬于他的世界。
體驗次數越多,體驗時間就會變得越長,他并沒有因為這次堅持了近兩分鐘而感到奇怪,甚至為此感到高興,因為這讓他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比如死者為什么被殺,兇手為什么要殺他。
同前幾次調查一樣,接下來要做的是先找到兇手,然后再想方設法把他與死者聯系上。至于剩下的事,東靖市司法局肯定會干得漂漂亮亮,根本不用他操心。
在沒有公安部門配合的前提下,怎么才能找到兇手,怎么才能把兩者聯系起來絕不是一件容易事。去團結街司法所的路上,韓均一直為此愁眉不展。
姜怡不明所以,仍在研究案情,捧著一疊案卷材料說:“師傅,靖東分局判定犯罪嫌疑人為單獨作案,應該距離案發地不遠,熟人作案可能性較大。他們把偵查范圍確定在團結街道的幾個居委會和村,重點排查20至50歲男子,尤其重點關注有前科、案發后突然外出的人員。
并以案發現場為中心,重點圍繞死者曾接觸過的、尤其經常在一起打麻將、有前科劣跡的人員開展全面排查。對魏家巷及周邊所有天網、民用監控進行提取,對案發時段內的錄像進行篩查、制圖。不過初定偵查范圍內的人員被一一排除,沒發現可疑情況。”
案卷在來殯儀館的路上大概瀏覽了一下,為了偵破這起入室殺人案,東靖警方做了大量工作,一個個嫌疑人員浮出水面,又一個個被否定排除,否則案件也不會陷入僵局,也不會拖到今天沒破。
“是嗎?”韓均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
姜怡一臉認真地說道:“所以我感覺不但被害人是流竄過來的,兇手也可能是流竄過來的,就像電影里那些黑社會仇殺,追殺。”
仇殺、追殺的猜測沒錯,流竄倒未必。
死者不是她推測的那種人,韓均暗嘆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笑道:“國內哪有什么黑社會,生姜,你是不是香港電影看多了?”
這對師徒真有點意思,徐小霞忍不住插了一句:“韓教授,國內是沒有像日本和香港那樣的黑社會,但有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
姜怡重重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為然地附和道:“是啊,真有的。”
沒有身份證,手機沒有通話記錄,整個一移動上網的工具,除了看看小說之外,就是玩游戲,就是用QQ聊天。好友倒不少,對他知根知底的卻一個都沒有…
被害人身份不明,兇手動機不明,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東靖警方和王思強剛開始接手“鐘海俊殺人拋尸案”時一樣,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著手。
正常情況下想偵破這樣的案子全靠運氣,想到東靖市司法局所擁有的資源,想到東靖市司法局所面臨的困境,韓均打定注意,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你們都認為與黑社會有關,那我們就以這個方向展開調查。”
意見得到采納,姜怡興奮不已,可想了想之后又搖頭道:“師傅,光確定調查方向有什么用,沒有公安部門協助,我們什么都做不了。”
“沒有公安就破不了案了?”
韓均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道:“事實上我們現在擁有的資源一點不比公安少。小徐,團結街司法所同志帶我們看完案發現場之后,你幫我給你們王局長打個電話,請他動員案發現場周邊幾個區縣的基層司法所助理員和協理員,走訪、詢問所有在冊的被矯正人員和安置幫教對象(刑滿釋放人員),對幾個區縣涉黃、涉毒、涉賭的所有團伙進行一次摸底。”
被矯正對象和安置幫教對象不是假釋犯就是刑滿釋放人員,找他們打聽的確是一個辦法,只是這么做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不等姜怡質疑,不等徐小霞點頭,韓均接著道:“外面要摸底,監獄和戒毒部門也要摸底,只要是東靖籍或在東靖被捕的罪犯及強制戒毒人員,都在詢問范圍之內。”
他是帶著尚方寶劍來的,徐小霞不敢怠慢,急忙道:“是,韓教授,我會向我們局長如實匯報的。”
姜怡急切地問:“師傅,我們呢?”
“等,等摸底結果出來再說。”
“那我們看完案發現場之后不就可以回江城了嗎,反正在哪兒等不是等。”
外面再好也沒有自己家好,這丫頭出來大半天就想家了,韓均點頭笑道:“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我已經約了你朱大哥,要回也得吃完晚飯回。”
“對對對,都到門口了,哪能不見個面。”
說話間,車已經到了團結街道司法所。
看著樓前那藍白相間的標識,看著門口那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以及那六七個穿著警服的司法所干部,韓均意識到他們為什么招人忌了。如果把紅色的司法徽章換成公安警徽,如果把警車上的“司法”字樣換成“公安”,這就是一個派出所。
“報告韓調研員,靖東區司法局團結街道司法所全體人員集合完畢,請指示!”
矮矮胖胖,穿著一身警服看上去很滑稽的所長小跑著迎上來,畢恭畢敬的敬了個禮,然后又補充了一句:“靖東區司法局團結街道司法所所長房永清。”
人家是公務員,轉警是上級的要求,卻稀里糊涂的惹來那么多麻煩,招來那么多非議,要承受那么大壓力。
昨天晚上白曉倩給廳里回復后,許廳長特別打過一個電話,讓他代表省廳慰問一下基層的同志,鼓舞鼓舞士氣。說在這個風口浪尖,他們那些廳領導出面不太合適。
韓均深知自己現在代表著司法廳,緊握了下他的手,走到助理員和協理員們面前,抑揚頓挫地說道:“同志們,讓你們受委屈了!許廳長和唐副廳長等省廳領導,特別委托我來看望大家,并委托我轉告大家,司法體制改革和幾十年前的改革開發一樣,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有爭議,有壓力、有困難很正常,希望大家能夠頂住壓力,迎難而上…”
白姐真應該去給領導當秘書,幫師傅準備的這番演講詞像模像樣,姜怡差點爆笑出來。
省廳領導沒有忘了基層的同志,代表他們的韓調研員甚至把第一站放在團結街道司法所,房所長激動不已地保證道:“請韓調研員轉告廳領導,我們一定會頂住壓力,迎難而上,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上級意圖,確保司法體制改革試點成功!”
“好好,我會幫大家轉告的。”
韓均一邊握著眾人的手,一邊笑道:“同志們,自我介紹一下吧,介紹完之后帶我去參觀參觀你們的新辦公環境,感受一下司法體制改革的新氣象。”
“司法助理員封俊,歡迎韓調研員來我所檢查工作。”
“韓調研員好,我是司法助理員祖明惠。”
“戒毒民警羅雪梅。”
勞教所變成強制戒毒所,可除了司法局的強制戒毒所之外,公安不僅有自己的強制戒毒所,還有一家安康醫院。他們不給司法部門的強制戒毒所移交吸毒人員,司法部門就來了個戒毒民警“下沉”。進入社區開展戒毒管理工作,進一步延伸司法戒毒民警隊伍的職能。
人民調解、社區矯正、安置幫教、法制宣傳、戒毒管理,搞得很正規很正式。
尤其在人員配置上,簡直顛覆了基層司法所的現狀。行政編制、政法專項編制的司法助理員,編制外公開招聘的司法協理員(臨時工),以及“下沉”到所里的戒毒民警,加起來達到七人,跟一個派出所的人員相當。
“我們并沒有超編,按照司法部關于加強司法所規范化建設的意見,司法所需配備3名以上工作人員,編制不夠的應從鄉鎮(街道)人員中調劑解決,并保持相對穩定。有條件的地方,應當配備5名以上工作人員…”
難怪稱之為試點,因為其它地方想試也試不起。
里里外外轉了一圈,聽完房所長的介紹,韓均這才注意到幾個司法協理員和公安的協警一樣,雖然穿著警服但并沒有佩戴警銜。
來這里是干正事的,扮演完省廳領導,韓均師徒在房所長和一名協理員的陪同下趕到案發現場。
正如案卷里所記錄的一樣,房主是個糊涂蛋。由于違反治安管理規定,把房屋出租給無身份證件的人居住,沒按照相關規定登記,沒有向公安機關報告,案發之后被團結街派出所處以500元罰款。要不是街道干部說情,差點被拘留。
看到兩個穿警服的司法所干部,他嚇得六神無主,再加上對被害人本來就一無所知,韓均和姜怡問了半天都沒能問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