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下午派人來熏蒸殺蟲,第二天晚上就聽說租住在隔壁的一個女的和她兒子死了,并且傳言是死于中毒。
干這一行幾十年,單總非常清楚用磷化鋁熏蒸有多危險,公司里還特別購置了防毒面具,確保作業人員在熏蒸時的安全。
只是倉庫門朝北,從來沒從側門去南邊的院子看看,壓根兒不知道隔壁住著人。派來熏蒸的老湯又是個馬大哈,見隔壁幾個倉庫鐵門緊鎖,就戴上防毒面具進去作業。干完之后就走了,也沒有按照國家規定的作業規程留在附近觀察。
死了人,而且同時死了兩個!
單總很直接地聯想到兩者之間的關系,人命關天,越想越怕,當天夜里一個人偷偷摸摸的來到倉庫,悄悄清理掉老湯熏蒸時留下的藥渣。重案隊當時又把注意力全放在石秀芹的丈夫宋四宏身上,正忙著發協查通報全城通緝,根本想不到問題出在一墻之隔的中藥材倉庫里。
后來聽說宋四宏被抓,單總干脆將錯就錯,先打發老湯去鄰省出差,然后又若無其事的來了一趟倉庫,打開鐵門通了半天的風。要不是怕引起公安人員注意,那會兒就找車把堆積如山的藥材拉走了。
石秀芹母子猝死后的第十天,重案隊刑警才通過業主聯系上他,打開倉庫看了看,簡單詢問了一下,得知倉庫從來不住人,公司也沒派人來看守,甚至連筆錄都沒做。
本以為事情應該過去了,沒想到韓均兩天前又殺了個回馬槍,讓業主用備用鑰匙打開倉庫檢查。
單總慌了神,一收到風聲就聯系業主老宣,約他下午來倉庫算租金。急著收房的老宣自然求之不得,非常慷慨的退了大半年租金,讓他和其它幾間倉庫的租戶一樣趕快把貨拉走。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想到在最后關頭還是被公安發現了。
他嚇得臉色煞白,他老婆反而比他鎮定,竟然跑到圍觀的民工們面前,聲嘶力竭地嚷嚷:“沒本事破案,抓不到真兇,就誣賴我們這些好人!大家伙幫著評評理,熏蒸的藥味兒那么大,隔壁的人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傻呵呵的坐在屋里聞藥味兒?”
韓均笑而不語,她自以為切中的要害,正準備接著撒潑,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熏蒸的味道是難聞,隔壁的人也不是傻子,只是熏蒸的味道被更難聞的雙甲脒溶液掩蓋了,以至于石秀芹母子臨死都以為聞到的味道是隔壁家給小狗治螨蟲的癬滿凈,而不是劇毒的磷化氫!”
看了半天熱鬧,還以為你們不好意思出面呢。
韓均朝走出人群的王思強三人微微點了下頭,輕描淡寫地說道:“王隊長,周警官,這里交給你們了。姜警官,明天是周末,我要出去,車鑰匙給我,你乘王隊長的車回去。”
案子破了,也有自己一份功勞,姜怡熱血沸騰,急忙掏出鑰匙道:“是!”
“假洋鬼子”真放了顆衛星,不服不行,王思強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面前道:“韓調研員,謝謝。”
“不用謝,我是幫宋四宏,幫可憐的石秀芹母子,又不是幫你。”
見一個便衣把丈夫帶到一邊,兩個身穿警服公安人員戴著白手套,拿著塑料袋開始取樣,單總老婆頓時急了,沖過去拖著丈夫的胳膊咆哮道:“抓人要證據,既然尸體里檢驗不出來,憑什么認定是熏蒸中毒的,沒憑沒據,你們公安誣陷人…”
在“假洋鬼子”這兒吃了癟,丟了臉,王思強一肚子氣,立馬轉身喝斥道:“喊什么喊,撒什么潑,我們什么時候說要抓人了?就是找你丈夫了解下情況,請他協助我們調查。”
正準備打道回府,白曉倩居然拿出一張名片跑過去,煞有介事地說道:“單夫人,事到如今能不能從尸體里檢驗出磷化氫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庭采不采信,如果法庭認定石秀芹母子的死與貴公司熏蒸有直接關系,那就算什么都檢驗不出來一樣判你們輸。我是律師,這是我名片,有需要盡管給我打電話。”
韓均被搞得啼笑皆非,一把拉著她胳膊,邊走邊笑罵道:“回去吧,別凈想著吃完原告吃被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
已經成為宋四宏的律師,并且幫宋四宏辦理了取保候審的白曉倩,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不能接不等于我朋友不能接,這次我幫他,下次他幫我,案子不就是這么來的嘛。”
韓均徹底無語了,干脆扔下她鉆進了自己的車。
看著他們的奧迪和寶馬揚長而去,姜怡自言自語地說道:“老何,案子破了,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老何樂了,忍不住打趣道:“姜大內,總共就一塊軍功章,我們兩個跑腿的一人分掉一半,功勞最大的韓調研員怎么辦。”
“他都調研員了,好意思跟我們這些小科員爭嗎?”
“行啊,回頭寫報告的時候就說是我們兩個破的,怎么著也得弄個三等功吧。”
“就怕我們王隊和李指不同意。”
“那你還站在這兒跟我扯淡,深更半夜的打電話,也不讓人睡個安生覺,我也撤了,以后沒事別找我,有事更不要找我。”功勞怎么著也落不到他這個片兒警頭上,老何和王思強打了個招呼,便叫上兩個協警走了。
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在警車上訊問完單總,王思強立即向分局領導匯報。并連夜趕到單總的藥材公司,找到尚未用完的磷化鋁、熏蒸用的防毒面具以及熏蒸記錄。
真相大白,這一夜韓均睡得特別香,要不是白曉倩提醒,他差點睡過了。
“韓大神探,快起來,宋四宏一家快到樓下了。”
韓均睜開惺忪的雙眼,哈欠連天地問:“他們來做什么?”
“我告訴他們案子破了,他們當然要來當面感謝你了。”
“拜托,你那點小心思我能不知道,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你自己。”
白曉倩笑得花枝亂顫,一邊催促他去沖涼,一邊得意地竊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好?說真的,這個案子有搞頭,等會一定要讓他們把委托書簽了。”
韓均走進衛生間,帶上門問道:“兩條人命,你打算幫他們一家索賠多少錢?”
白曉倩輕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國內不比國外,那些操蛋的條款搞得同命不同價,也就三四十萬,甚至沒一起交通事故賠償多。”
“這么點?”
“是啊,到我這兒更少,能掙兩萬律師費頂天了。”
“石秀芹才三十多歲,小柱還是個孩子,你不想方設法幫她們家多要點賠償,光想著打自己的小算盤,真沒人性。”
“你才沒人性呢,我是就事論事。”
國內的律師費一般是5%,賠償越多律師拿得越多,從這個角度上看,她當然希望賠償越多越好。韓均點了點頭,好奇地問道:“等重案隊那邊完事了,你準備怎么做?”
“對藥材公司提起民事訴訟唄,還能怎么做?”
“不追究姓單的刑事責任?”
白曉倩想了想,倍感無奈地苦笑道:“理論上可以,事實上他也應該承擔安全事故隱瞞不報的刑事責任,但這個案子比較特殊,只有間接證據沒有直接證據,不管檢察院提起公訴還是我們自訴,法院都不會受理。”
“就這么讓姓單的逍遙法外?”
“沒辦法呀,誰讓你拿不出過硬的證據,并且對于‘負有報告職責的人員’界定上,也沒有相關的司法解釋具體作出規定。”
韓均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那省三院呢,可不可以把它列為第二被告?”
“我早想過了,并且一回來就查詢相關資料,甚至一大早就向省疾病預防中心職業病防治研究所的一個專家咨詢,發現磷化氫吸入中毒沒有顯著特征,極易誤診。我市幾家醫院過去五年共收治十一例,要么誤診為感冒,要么肺炎,要么是支氣管炎,誤診率高達100%。
況且她們母子倆在入院時又沒提過這種可能,不存在醫生遺漏詢問職業病史的問題,很難往醫療事故上扯,畢竟醫生是人不是神。”
“但他們誤診是事實存在的。”
“存在又怎么樣,要知道磷化氫中毒沒有特效藥,死亡率極高,就算沒誤診也只能給予吸氧、保肝、營養心肌、促進新陳代謝等對癥支持治療,而這些省三院幾乎都做了。”
“業主呢,作為房東,他應該有告知義務吧?”
“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藥材公司會對倉庫里的中藥材進行熏蒸作業,不過這也是一條思路,畢竟他現在急著賣倉庫賺錢,可以把他列為第二被告,然后尋求庭外和解。”
韓均表現出一個律師應有的專業水準,突然探頭道:“醫院同樣可以告,死了兩個人他們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要咬死誤診這一點,他們就有口難辯,想挽回不良影響,只有掏錢息事寧人。”
白曉倩佩服得五體投地,豎起大拇指笑道:“韓大律師,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你能當老板,而我只能給你跑腿了。因為你不僅心狠手辣,而且還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