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和山,燥熱悶濕。知了在樹上狂躁的叫個不停。
如傘的巨大樹冠下,十幾名個道童正在練劍。在為首的道童帶領下,眾人的招式整齊劃一,宛如一人。
每個道童的神色嚴肅,哪怕胸口背心早就被汗水打的濕透了,也恍若不覺。舉止之間,隱隱透出一股難以動搖的堅忍。
事實上,作為玄天宗秘劍堂的弟子,這里的道童都是經過嚴格選拔,可以說是千中選一的精銳。
他們看著年紀不大,卻都參加過實戰。每個人都殺過人,都是合格的劍士。
“停。”
端坐在樹下的高正陽,看了眼香爐中燃盡的香,低聲喊停。
眾多道童一起整齊收劍入鞘,筆直站立在原地,等候下一個命令。
高正陽點了點頭,對眾人的嚴整姿態表示了滿意。他慢慢的道:“劍客,就要像手中劍一般,平時收納入鞘,隱藏鋒芒。需要的時候,出手拔劍,斬殺強敵。一收一放,就是陰陽,就是剛柔…”
眾多道童都凝神傾聽,不敢疏漏任何一個字。高正陽是秘劍堂首座,換句話說,就是秘劍堂第一劍客。
玄天宗有七峰三十六堂,秘劍堂戰力第一。高正陽是秘劍堂第一,差不多也可以稱得上是玄天宗第一劍客了。
不過,秘劍堂最重要的在一個秘字。
對于其他武林宗門來說,高正陽這個名字默默無聞。只有玄天宗高層和秘劍堂內部,才知道高正陽這位第一劍客。
秘劍堂這些弟子,生死都掌握在高正陽手里。自然不敢有任何失禮。
何況,高正陽講的都是劍士之道,這是萬金不傳的絕學。也只有在秘劍堂,才有機會學到。眾人都異常珍惜這個機會。
“劍士不但要會用劍,還要懂得調整。行臥坐立,要時刻用呼吸調整身體,保持放松休息的同時又要有足夠警覺。江湖險惡而復雜,任何疏忽,都可能會喪命。”
高正陽可不只是嘴頭說說,他就以身作則的做出了最好示范。
炎熱悶熱的九月,他卻穿著深藍劍衣,上身還套著一件黑色皮甲,肘部、腿都縫制有護甲。背后插著雙劍。
要知道,這可是玄天宗內門,也是最重要最安全的地方。可高正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這樣打扮。似乎隨時隨刻都準備和敵人搏殺。
也正是高正陽的這種嚴謹冷厲,所有人都對他極其敬畏。哪怕是各堂首座,也絕對沒人敢在高正陽面前大聲說話。
在玄天宗中,大概只有宗主等寥寥幾人不怕高正陽。
高正陽指著最前方一個弟子道:“弘通做的就很好,呼吸以龜蛇之法調節,精神內斂,靜而不怠,停而不僵…”
得到贊許的弘通,小臉板的緊緊的,一副嚴肅的樣子。但眼睛中還是抑制不住露出得意光芒。
其他弟子也都免不了露出艷羨之色。高正陽首座為人冷肅嚴厲,想得到他的夸獎太難了。
高正陽才講完,山頂的鐘聲就響起來。他一擺手道:“都散了吧。”
眾多弟子一起對高正陽稽首施禮后,才整齊的排著隊列有序離開。
等眾多弟子背影在蜿蜒山路中消失,高正陽才輕嘆了口氣。
他總覺得哪里有些問題,卻不知哪里有問題。
事實上他的人生很簡單,自幼是孤兒,三歲被玄天宗道士報上山。七歲就展現出練劍天賦,進入秘劍堂。
此后的三十年,一直深居秘劍堂。期間雖然屢次出山斬殺敵人,卻沒有什么值得回憶的東西。
高正陽自知性格冷酷,就是養大他的道士練功走火而死,他也不覺得傷心。對于玄天宗,他其實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在這里待的久了,一切都已經習慣。他不太想離開。對他而言,天地雖廣,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唯有戰斗和殺戮,才能激發他的一點熱情。但也就是僅此而已。
高正陽整理了下自己回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他很奇怪,自己這樣過了半生,為什么突然會冒出這么怪異的想法。
“不對,不對…”
高正陽站起身,撫摸著大樹上一道十字交錯劍痕。這是他在十歲時候,練成兩儀無相劍第一重后留下的痕跡。
那時候他年幼,修為也低,手中劍器更差。但試劍的時候銳氣十足,這才能在大樹上留下數寸深的長長劍痕。
大樹早已經老朽,這道快三十年的劍痕一直都沒能愈合,近乎完整的保留在這里。
對于高正陽來說,這就是他生命的印記,是他在時光長河中留下的坐標。
可是,為什么他還是覺的一切都有些虛幻,如同一場漫長的夢境,卻怎么都醒不過來。
高正陽也不知自己的怎么了,但他就好像被困在牢籠內的猛獸,異常煩躁。恨不能拔劍殺光所有人。
“難道是所謂的魔障?”
高正陽也會想,是不是練劍太過用力,走火入魔生出幻覺。但他又不信這些,劍法就是劍法,一招一式,用力用心,卻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神叨叨東西。
玄天宗是道門,所有秘籍道典都少不了鬼啊神啊。高正陽一概不信。
命運也許無常難測。可若是有高高在上的神魔主宰你的人生,控制你的所思所行,那你活著有什么意思?神魔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
高正陽拒絕權威,也拒絕任何在他之上的存在。所以,他對自己突然冒出了的想法很迷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從小到大,高正陽一直以他的冷靜理智自豪,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神叨叨的一天。
煩躁的高正陽,習慣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一張木床。
按照高正陽的級別,應該有幾個道童服侍他。但他不喜歡和任何人接近。
事實上,高正陽住的這間木屋遠離其他建筑。周圍草木都被他清掃干凈。任何人想要進入這里,都躲不開他的耳目。
高正陽坐在床上,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緊張了,活的如此嚴謹無趣。
還沒等他反思明白,外面已經有人來了。
“正陽,你在房間吧。”
正豐滿臉笑容的輕輕敲了門,得到了高正陽的許可后,才慢慢走進來。
正豐是高正陽的師兄,年紀比他大三十歲,可看著鶴發童顏,一派仙風道骨。尤其是那對眼眸,純黑透亮,充滿了的生氣,就如同十六七少年一般。
作為玄天宗的掌門,正豐真君的名號,可是天下皆知。
楚國皇帝對正豐異常的崇拜,下了詔書賜封真君。又花費數百萬兩白銀,為玄天宗修建道觀。
正豐執掌玄天宗的這三十年,玄天宗一躍成為楚國境內最大宗門。其風頭之盛,一時無兩。
對于正豐的手段心機,高正陽當然是佩服的。但對于這個人,他也是異常提放的。
秘劍堂是玄天宗最鋒銳的劍,三十年來,也不知為玄天宗斬殺多少強敵,滅掉多少宗門。
高正陽心里很清楚,秘劍堂說穿了就是宗門的殺手組織。正豐對秘劍堂特別重視,但也很提放。
同理,高正陽也對正豐很戒備。雖說兩人利益一致,但人心隔著肚皮,誰知道對方想干什么。
高正陽對于所有能威脅到他的力量,都保持著戒備姿態。
正豐幾乎是看著高正陽長大的,對他再熟悉不過,也早習慣了他的冷漠。
“正陽,師兄這次找你可有大事。”
正豐滿臉討好的笑容,卻很有分寸的站在一丈以外,和高正陽保持著足夠距離。
高正陽正煩躁,本能的就想要拒絕,但看正豐的樣子又生出了一些好奇:“什么事?”
“楚國和云國聯姻,皇帝擔心有人破壞婚事,請我們保護公主安全。”
正豐有些興奮的道:“正陽,這是我宗大好機會。一,能結好皇帝。二,能揚名天下。三,借此機會可以進入云國傳法。可謂一舉三得。”
高正陽冷然道:“我沒興趣。”
正豐臉頓時垮下來,低聲下氣的懇求道:“正陽,這事非你不可。全宗上下,都是酒囊飯袋,吹牛拍馬他們行,干正事他們都是廢物。”
高正陽還是搖頭:“沒興趣。”
換做別人敢這么連續拒絕,正豐早一掌拍過去,讓對方知道他四相神掌的厲害。
但他卻不敢對高正陽用強。開玩笑,他要是敢出掌,對方絕對毫不猶豫拔劍就捅,不帶有任何猶豫的。
對于這個冷酷如同冰山一般的師弟,正豐只能好言商量:“這樣,你不是喜歡那件金絲軟甲,師兄送你了。”
高正陽眼眸微垂,如同入定。顯然,正豐的條件并不能打動他。
正豐對此到是早有預見,現在高正陽架子大了,想請他出手很難。偏偏這種事情,也只有高正陽靠得住。
對于高正陽的戰斗天賦,正豐是極其佩服。天底下一定有許多人武功勝過高正陽,可要說能在戰斗中穩贏他卻一個都沒有。
正豐又道:“只要你去,天刑雙劍就給你用了。”
高正陽糾正道:“不是給我用,是歸我了。”
“行,歸你了。”
正豐又叮囑道:“天刑雙劍是宗門至寶,你千萬別弄丟了,也不要傳給外人。”
“歸我了,你就別操心了。”
高正陽可不管正豐怎么想,天刑雙劍到了他的手,就輪不到別人過問了。
正豐一陣心痛,天刑雙劍可是宗門神劍,里面融合了天外隕鐵、海底鋼母等特殊材料。不但劍刃鋒銳無匹,而且,劍鋒受損后還能自行恢復。
劍器以鋒刃攻擊殺敵,不論劍刃如何鋒銳,運劍手法如何精妙,都免不了劍刃受損。天長日久,劍器必然碎裂。
只有天刑雙劍這樣的神劍,采用特殊材料和特殊冶煉技法,才能長久使用,不虞斷裂破損。
天下雖大,天刑雙劍這等神劍,絕對不超過十把。
要知道,幾乎所有武者都用劍。一柄名劍價值萬金。天刑雙劍拿出去,換一座城都綽綽有余。
不過,劍器終究還是要人駕馭。
天刑雙劍太過珍貴,多年以來,一直留在玄天宗祖師堂。沒有大事不得輕動。
而且,只有宗主才有資格使用。
高正陽雖功勛卓著,卻沒資格使用天刑雙劍。這次正豐也是急了,這才把天刑雙劍送給高正陽。
當然,也是這次事情太重要了。高正陽就是不說,正豐也要把天刑雙劍借給他用。
雖然高正陽條件有些過分,硬把天刑雙劍要過去。但正豐也想的開,劍器就是給人用的。擺在那還不如給高正陽用,更能展現出價值。
正豐雖然付出巨大代價,但對結果還是很滿意。滿臉笑容的離開了。
高正陽也知道正豐打算,但他從小就喜歡天刑劍。為此,特意修煉了兩儀無相劍。
這門劍法必須要用雙劍,才能把威力發揮出來。雙劍極其艱難,對于天賦的要求特別高。
也虧得高正陽天賦超凡,這才把號稱宗門最艱深的兩儀無相劍練到了第九重。
但直到高正陽成為秘劍堂首座,他也沒機會握住天刑雙劍。這一次,終于讓他達成了愿望。
可不知為什么,高正陽又很平靜,沒有什么興奮情緒。
第二天,高正陽如約來到了祖師堂。
祖師堂上供奉著三位開宗祖師,香案上還擺著歷代祖師的牌位。兩側的長明燈,也讓有些陰森的祖師堂多了幾分神圣。
高正陽按照規矩,給祖師上香。
等在一旁的正豐走過來,他今天穿著華麗紫色道袍,頭戴天仙蓮花寶冠,顯得極其鄭重。
旁邊還幾個須發皆白的長老,也都滿臉嚴肅的盯著高正陽。
高正陽也暗自警惕,這幾個老頭看著老朽不堪,身體里卻有著強大力量,不容小覷。
正豐也沒廢話,從香案上取下天刑雙劍,鄭重交給高正陽道:“正陽,天刑雙劍是宗門神器,萬勿亂用。”
高正陽點點頭,接過了天刑雙劍。
天刑雙劍黑色劍鞘,古銅色裝具,劍鄂極窄,劍身修長。
輕輕拔劍,無聲出鞘的劍鋒閃耀著清冷銳利寒光。
劍身上有兩道深深血槽,凸起了四道長長棱線。一眼看上去,劍身優雅修長又藏著奪人心魄的凌厲鋒銳。
高正陽掂量一下,一把劍就足有三十斤,雙劍是六十斤。這樣沉重劍器,可想而知有多大威力。
什么重甲,在此劍下也和薄紙沒有區別。
高正陽對天刑雙劍特別滿意,比他想的還要好。當下就解開背部特制的皮帶,把雙劍固定好,重新背上。
換做其他人,身上多了六十斤肯定會覺得很不舒服。高正陽卻天生神力,背著雙劍,反而讓他覺得很舒服,很有感覺。
正豐又遞過來一件暗黃色的金絲內甲,對高正陽道:“此事關系到三國國運消長,必然會有無數腥風血雨。成,則宗門更進一步,稱雄天下。敗,只怕宗門就會滅門。宗門未來百年就全在你身上了。”
高正陽沒吭聲,接過金絲內甲,對正豐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等高正陽出去后,一名長老忍不住道:“宗主,這次投注太大了!把宗門運勢都交給高正陽,實在不夠穩妥。”
正豐淡淡看了那長老一眼道:“正陽正當盛年,修為又內外合一,劍法無雙,人又機警絕倫,遇事冷靜。此事,非他不可。但是,宗門其他人可不能看熱鬧。幾位長老也請暗中隨行,保護接應…”
幾個長老都是臉色微變,他們雖內功精深,可身體氣血衰退,又靜養多年,哪受得了江湖奔波。
正豐卻不給眾人推辭的機會,又道:“楚國皇帝扶持我宗三十年,現在有事相托,我們豈能退避。這一次,全宗上下有力出力,誰也不能落后。”
頓了下又森然道:“有誤事者,宗門法規也不是擺設。”
幾位長老悚然一驚,再不敢多說。都道:“宗主圣明,悉聽宗主安排。”
正豐一笑,這幾個長老還算明白人。不過,宗門中總是少不了不知輕重的蠢貨。
平時還可以內斗,以保持宗門活力。但要在這個時候還敢搗亂,就別管他辣手無情。
高正陽不知道正豐的想法,他也不關心這些。
回去之后,把金絲軟甲貼身穿好。又穿好外甲,背上雙劍。
收拾利索后,高正陽在房間里拔劍練習,一套兩儀無相劍練下來,已經慢慢熟悉了雙劍的感覺。
天刑雙劍比他平時用的劍要沉一倍多,這也是因為材質的關系。
高正陽力量雖大,但太長太重的劍卻不好運轉。對于全新的天刑劍,肯定還要花一些時間來處理。
但有這一對神劍在,他戰力飆升了十倍不止。
道理很簡單,本來雙方可以你來我往戰斗,他有天刑劍,一劍過去對方連人帶武器都會被劈開。
這一里一外,差距就太大了。
高正陽甚至有種錯覺,他現在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他握著雙劍想到:“公主結婚,想想還有點期待呢…”
不過,我這個想法又是哪冒出的?
高正陽又覺得有些詭異,但不管怎么說,他現在真的很想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