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卿,朕知道你當著眾人之面,有些話是不方便說的,現在就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再有顧忌了。◎,”
“大汗,臣自當言無不盡。”
“好好,皇額博出的主意你看著可行?”
“可行,但還是不夠。”
“不夠?”
忽必烈這時正坐在馬背上,和自己的心腹重臣劉孝元一起在美泉宮獵場的草地上騎馬散步。幾十個怯薛和黑太監,則遠遠跟在后面,不可能聽見二人的談話內容。
“為什么不夠?”忽必烈道,“這兩年旗人數目大增,就是因為納妾太多。現在不許再納歐女為妾了,人數總能控制住了吧?”
劉孝元笑著說:“大汗,恕臣直言,這事兒可不容易管,最多人家小妾不拿一份旗餉,該納還是會納的,也還是會有無數旗歐混血的孩子生出來的。”
忽必烈一愣,細細一想,也是這么回事。他這個大汗真能去管人家家里面有幾個小老婆?而且他想管也管不過來,現在蒙歐帝國那么大,西起地中海,東到立陶宛,忽必烈能管多少?
“劉卿,你一定有辦法吧?”忽必烈再看看劉孝元,只見對方一臉胸有成竹,于是哈哈大笑,“快說吧,朕的諸葛亮,莫賣關子了。”
劉孝元就在馬上一拱手,“臣遵旨。”然后頓了下,才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旗人人口滋生過快,以致國用不足之事,和大汗在歐羅巴建政劃州縣。還有禁絕歐羅巴文字,還有同歐羅巴諸國征戰。以及和大明、英吉利言和,其實是一個整體。必須綜合起來一起考慮和實行。才會收到長治久安之效。”
聽著頭暈!忽必烈眉頭一皺,剛想發問,劉孝元卻已經自顧自往下說了。
“這些事情合在一起,就是咱們這個國還沒有一個國應有的制度。一切只是草創。譬如這八旗制度,現在也只是個軍制,沒有一個管理八旗民政的辦法,一切任由各旗自行處置。再譬如劃定省府州縣,設立各級衙門…說是天天在說,可是各級衙門的官員如何產生。如何監督,官員之下胥吏又從何處招募,這個都還沒有個章程。還有就是歐羅巴新附軍,也嚷嚷了許久,但是至今都不見一個辦法出來。所以各方面的事情集中在了一起,就變成了哪兒哪兒都失控,都管不了。咱們這國,就要錢沒錢,要東西沒東西。要人…真能辦事的人都沒有幾個。”
忽必烈聞言,只是微微點頭。現在是草創一國,自然事事粗疏。
劉孝元接著說:“事情有輕重緩急,控制旗人數量其實不是當務之急。若是大汗覺得國用不足。可以照著廉郡王(皇額博)的辦法,下旨禁止通婚,同時停發投旗為妾的歐人女子的旗餉就是了。但是要真正解決問題。還得從根本上著手。這旗人多少的問題,歸根結底就是我八旗打算在未來的國家中占有多少利益的問題…這一國之利是有數的。如果盡歸八旗子弟,則升斗小民何以聊生?升斗小民無以聊生。這國家又如何能安穩?大汗現在要限制旗人數量,其實就是為了給歐羅巴人一條活路。同時也要給愿意給咱們賣命的歐羅巴人一條上升通道。”
忽必烈笑了笑:“這也是給咱們自己活路,現在咱們只是和歐羅巴的騎士、教士為難,沒有必要把他們的農奴也往絕路上逼啊。要不然,誰來種地,誰來做工?咱們辛辛苦苦打下地盤,難道都做牧場嗎?”
劉孝元笑道:“大汗所言極是,咱們的人到歐羅巴來不是放牧、種地的,而是來當老爺的。這老爺自然不能太多,要是老爺比農奴還多,農奴怎么養得起?因而旗人人口就得限制。可是旗人的人口一旦要控制,那么我們就是少數人了。以少數御多數,就不能把這少數再分散。咱們百萬八旗,二十萬勁旅,集中在一塊兒是無敵天兵,要是跟胡椒面似的到處撒,一旦有了變故可就要壞事兒了。”
“也對…”忽必烈眉頭一皺,“你說的有理…老爺不能太多,多了沒有錢養,可是人一少就難以服眾!唉,真是叫人為難!”
現在忽必烈在歐羅巴遇到的問題,大約和昔日滿清初入中原時一樣。以寡臨眾,以少民御大國。雖然可以靠屠刀殺出一個暫時的服從,但是卻沒有辦法克服自身的弱點——忽必烈的蒙古八旗集團和滿清統治集團一樣,都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強盜團體!
忽必烈是沒有辦法把這個強盜團體改造為生產組織的,大家跟隨他的目的就是要征服一塊地盤然后當老爺。如果忽必烈在得到歐羅巴后不能滿足大家當老爺的愿望,這隊伍的人心可就要散了。
既然大家都要當老爺,那么這老爺的數量就不能太多,否則養不起。而控制老爺數目的最佳辦法,當然就是計劃生育…哦,是控制老爺他媽的數量!老爺是老爺的媽生的,如果老老爺可以把貧下中農的女兒都變成自己的小老婆,那么很快小老爺就會超過小貧下中農,自然就養不起了。到時候不僅貧下中農不滿意,就是老爺們也不會滿意的。
所以保持老爺處于少數就是必然選擇了。可是老爺一少,統治起來就不大安穩了,就不能光靠老爺,而是要用到走狗幫著統治了。用走狗,自然要分點油水給走狗,老爺們不能把油水都吃干抹凈。
而為了保持少數派老爺在軍事上的威懾力,就必須把大多數老爺都集中起來居住,而不能分散各地,否則一旦有事就無兵可用了。
劉孝元一條條和忽必烈說著自己的想法,忽必烈則不住點頭。很顯然,忽必烈對劉孝元的分析非常滿意。實際上。劉孝元提出的各種辦法,差不多都是最可行的。
“首先。咱們應該盡可能集中八旗人口與巴黎。現在四方不靖,八旗兵丁還要四方征戰。但是八旗家眷最好都集中于巴黎城。這樣也方便大汗監管督促,免得下面人陽奉陰違。
其次,咱們要用好旗奴。旗奴名義上是奴,但實際上比歐羅巴人要高貴,是大汗的貼心奴才,也應該和旗人一樣,集中于巴黎左近,這些旗奴不必給旗餉,但是可以當差。可安排他們照看牧場、旗田、皇莊、各種工場。塞納關(海關)和各地的稅關(路上關卡)都可以給他們去管。差事辦得好了,旗奴也可以抬旗,也可以做官,可以重用。
第三,除了旗奴,咱們還要用歐羅巴人為走卒,也要給走卒上升的路子。可以是科舉,可以是軍功。大汗也不必擔心眼下歐羅巴人造反…”
“不會造反么?”忽必烈搖搖頭,表示懷疑。
“會造反。但是成不了氣候。”
“會什么?”
“因為絕大部分歐羅巴人能在咱們的治理下活下去,而且比之前活得好一些。”
劉孝元笑了笑道:“這歐羅巴人也是有貴有賤的,歐羅巴貴人都被咱們趕走了,殺掉了。現在留在咱們地盤上的。十個里面有九個半是原來的農奴。大汗只要把原先屬于歐羅巴老爺的土地分給歐羅巴的農奴,讓他們成為自耕之農,向朝廷繳納賦稅。他們的生活就安穩了,何苦造反?又為誰去造反?這人心終是求安逸的。當大汗的順民能吃飽能安穩活下去,當大汗的敵人卻只有一條死路!又有幾人會在活得下去時出來為國求死?若真有這等人物。怎么會是一介農奴呢?”
現在蒙古人統治下的部分歐羅巴地區,其實也是人少地多,只要蒙古統治者不瞎胡鬧,還是很容易讓貧下中農吃飽飯的。用后世的話說,這就是一個坐穩了奴隸的時代。
造反,真的不是主流。
“有理!”忽必烈思索了一下,“如此說來,我大蒙古在歐羅巴可以長治久安了!”
劉孝元道:“大約如此吧。”
忽必烈笑道:“呵呵,朕幾乎忘了還有大明這個對手!”
在忽必烈看來,能成為蒙古對手的也只有大明。南方的神圣羅馬帝國和羅馬教廷,不過守家之賊,能夠依托阿爾卑斯山、比利牛斯山保住意大利和伊比利亞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了。而北方的英格蘭、瑞典、挪威等國,同樣不值一提。如果沒有大明給他們撐腰,就只能給蒙古當個藩臣。
“聯絡大明的事情,可有進展?”忽必烈沉聲問道。
“已經有些進展了,”劉孝元道,“臣的家人已經聯絡上了陳德興的黑宦官。”
“陳德興的黑宦官?”忽必烈一愣,“這樣的人怎么會到歐羅巴?身份可確切?”
劉孝元道:“這個黑宦官名叫塞拉西.所羅門,公開的身份是大明大西洋特許貿易商會的副會長,是陳德興派來管大西洋貿易的。”
也不知道劉孝元的家人是什么腦子,看到個有點權力的黑人就當人家是太監。
“大西洋貿易?”
“不經過這個商會同意,任何人等都不許經過大西洋做買賣!”
“恁般霸道?”
“就是啊。”
“倒是陳德興那廝的做法。”忽必烈頓了頓,“這個黑宦官想來是來替陳德興撈錢的吧?”
“還有采買白奴,”劉孝元回答。“是向咱們買。”
“白奴?”忽必烈愣了愣,“他們要白奴干什么?”
劉孝元聳聳肩,“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大汗,咱們手里有貨,這兩年捕了不少,過一陣子要禁絕歐羅巴文字,少不得還要抓捕,殺了也沒錢拿,不如全賣給那個黑宦官吧。”
忽必烈擺擺手道:“都是小事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帆船在塞納河上緩緩航行,不知行了多久,兩岸都是農莊田園,金色的麥浪隨著英吉利海峽上吹來的海風輕輕起伏,預示著豐收的季節正在臨近。
歐羅巴人的村落,就點綴在這片金色的麥海中間,臨近黃昏,裊裊炊煙紛紛拂起,讓站在船頭的賴福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臺州家鄉,和父親、弟弟一起在經營農場。
“官人,官人,吃飯了。”甜美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將他拉回了現實,這里不是臺州,他賴福也不在是一個農夫。而是大西洋特許貿易商會駐魯昂總辦,大明大西洋總督府駐魯昂商務監督!前面一個職務是代表特許貿易商會的,而后者則是堂堂大明帝國的外交官!
是的,賴福現在也上去了。是大明帝國的堂堂官員!而且級別居然不低。按照大明官制,總督是從一品政務官,而擁有外交權力的大西洋總督府可以派出領事和商務監督的。前者是正四品政務官,后者是從四品政務官。
在獲悉塞拉西.所羅門已經和蒙古大斷事官劉孝元的密使達成協議,將要前往魯昂與之見面后。陳沖冠立即把塞拉西.所羅門和賴福招到總督府,并且給了賴福一張官照,任命他為從四品商務監督!
看著仿佛有點兒戲,不過大明官制就是這樣的!政務任命官不必熬資歷,也不用一級級晉升。只要是政務需要,并且有皇帝、議會或全權總督任命或批準,立即就能上任。不過政務任命官的任期一滿,就立馬要把官帽子摘掉。他們這種官不像事務官,是有鐵飯碗可以拿,可以一步步穩扎穩打的晉升,而且是升官難降級更難——如果賴福是從四品事務官,那差不多就是大明帝國的頂級官僚,從四品事務官差不多就是內閣府各部所屬司局主事了(軍官理論上也是事務官,但是和文職事務官是兩條線)。
雖然官帽子不大牢靠,但是賴福這回肯定是做官了,而且還要代表大明大西洋總督府去和蒙古國的大斷事官見面!真是有點沐猴而冠的感覺,連賴福自己都有點云里霧里。一路上盡是發呆,妻子喚了他好幾聲,叫他去吃飯,他才剛剛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