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大草原,望不到邊的人馬,正沿著黃河不疾不徐的向東而行。
此時此地,北風正勁,雖然現在還是秋季,然而河套大草原上卻已經是一片肅殺的荒涼景象,周遭除了枯草就是荒山,沒有一絲一毫的綠意。
黃河兩岸,星星點點的到處都是蒙古包聚成的部落,大部分牛羊已經被宰殺腌漬起來,作為冬季的儲備糧。只有少部分的牛羊被當成了“種子”保留了下來,也不再放養,而是圈在了木欄里面,用儲備的牧草喂養。在蒙古包周遭活動的,多是穿著艷麗衣服的女子或是還沒有長成的少年。往年青年男子騎著駿馬互相打鬧比試,在馬背上彎弓射雕的景象,卻再不見。只有一些上了年紀的牧人,騎在馬上在部落周遭游動,還不住翹首東望,仿佛在擔心著什么。
塞外遼東,已經有英雄出世,正在做西征入寇之勢。或許已經揮軍攻入漠南草原了!
作為漠南蒙古草原的一部分,河套大草原現在是蒙古中央兀魯斯的冬季草場之一。也是中央兀魯斯所屬的10萬蒙古大軍的屯駐之地。忽必烈還沒有愚蠢到讓他的蒙古勇士統統住進城里,學著漢人一樣生活。哪怕他自己裝成了漢人,住進了京兆府的皇宮,還煞有介事地組織科舉考試。
但是他卻沒有忘記自己和大蒙古國的根都在草原上面!所以除了少數的高級官員和親衛軍將,忽必烈并沒有把更多的蒙古人帶進中原。也從來沒有打算讓整個蒙古民族漢化。
因為他很清楚,漢化了的蒙古人是守不住草原的,到時候又會有新的力量崛起于塞外蠻荒之地,就像女真、蒙古一樣。到時候,就是大蒙古國的末日了。
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就在他小心翼翼地防備之下,新一代的塞外雄主還是出現了,而且更讓他想象不到的是。這個雄主居然還是漢人!
對于北明的迅速崛起,忽必烈從來都沒有掉以輕心過。之所以沒有將主力運用于遼東。其實是過度重視的體現——他害怕自己被擁有強大火器和精銳輕騎兵的北明擊敗,從而失去繼續統治大蒙古的實力和聲望。
或者說,之前他壓根就沒有打敗陳德興的信心!
不過現在,這位在歷史上滅亡了漢家江山,開創了大元帝國的雄主,卻看到了戰勝陳德興,將崛起中的北明生生打垮的良機。
現在率領著這大隊望不到邊的蒙古騎兵東進的,正是大元皇帝兼蒙古大汗忽必烈本人。但是忽必烈卻沒有讓人打出象征大汗的九斿白纛。也沒有象征皇帝的黃龍旗,更沒有從人口繁密的漢地通過。而是從人口稀疏,只是蒙古人聚居的草原悄悄東進。
甚至連在各地督軍的大萬戶和京兆府的大部分蒙漢官員都不知道,他們的大汗和皇帝,現在居然裹著一領半舊不新的披風,騎著駿馬在收起了魚鱗鐵甲,只穿了白色羊皮袍子的怯薛軍的護衛下,策馬東行,臉色無比陰沉,眉頭緊緊擰著。仿佛正在心中反復推算著將要開始的大戰之中,唐宋明三國可能采取的戰略方針。
忽必烈雖然長得粗糙,但是思慮卻極周密。所采取的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之前從燕京轉移到京兆府是如此,現在又將戰略重心放回燕云地區,同樣也是反復斟酌的結果。
在他看來,整個大蒙古國的興亡就在自己手里的10萬大軍還有蒙古東道的10萬大軍手里。要是這20萬大軍被陳德興打光,大蒙古國就完了。不僅北方漢地保不住,就連蒙古本部和西道的四個兀魯斯都難保!
因為他覺得,陳德興是個不大正規的中原帝王,目光不是盯著中原的一畝三分地,而是和蒙古人差不多。全世界沒有他不想征服的土地!還異想天開的派人去大海對面找什么新大陸!
而且,陳德興還祭出了恢復周禮的怪招兒。要搞什么周式封建,要搞什么夏君夷民…忽必烈一開始不知道是啥意思。讓劉秉忠和姚樞解釋了半天,原來就是把漢人的諸侯和皇子外帶一些貴族還有一些平民,一塊兒封到蠻夷的地盤上去!這招兒不是和成吉思汗分封一樣嗎?
什么周式封建,什么復周禮,什么夏君夷民,分明就是抄襲大蒙古的制度。這都是什么路子啊!自己挺好一個蒙古大汗要裝漢化,他一個漢人的王卻在學蒙古人的老辦法…
若是讓他得了志,大蒙古國就必須握有一支強兵,這樣才能周旋對抗,實在不行還能逃之夭夭!
一路行來,一路思來想去,到了最后忽必烈終于有了點頭緒。這才精神一振,舉著馬鞭遙指前方:“前面就是云內州了,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今夜許勇士們飲酒!明日開始要加倍打起精神來,陳賊的大軍可能就在數百里開外了。他們可不是宋國的步卒,他們也是有無數戰馬馱馬可用的!”
忽必烈身邊兩人,左為伯顏右為劉孝元。兩人一樣的戎裝打扮,也都一樣騎在馬上,年紀也差不多,就連相貌都相差不多,都是略顯文氣,剛柔相濟的外表。其中伯顏原是旭烈兀的屬下,不久之前才被旭烈兀派了恭賀忽必烈就任大汗和大元皇帝。結果被忽必烈留在了身邊——忽必烈本人沒有去過西方,卻不知怎么的就對西方事情有了興趣,經常向伯顏提問,交談之中,忽必烈發現了伯顏的才干,也就愈發重用他了。而劉孝元則是因為“看著陳德興成長”,對陳德興的各種政策和明軍的新式武器都非常了解,所以也被忽必烈帶在身邊,隨時詢問。
聽到忽必烈的命令,劉孝元皺了下眉頭不說話。伯顏卻開口道:“大汗,沒有那么快吧?這里離開平還有近500里呢,陳德興怎么可能深入至此?而且他來這里做什么?打河套草原?”
忽必烈哈哈大笑,“伯顏還真是足智多謀,什么都瞞不過你。”
被忽必烈沒來由夸了一下,伯顏卻是臉色微紅,因為他根本沒有看出忽必烈要做什么。而他身邊的劉孝元卻微微冷笑了一下,隨即就在馬上拱手:“大汗,須得遣人聯絡燕京,弄清楚陳德興和東道四王的位置。”
忽必烈瞅了一眼劉孝元,點點頭道:“是得讓人走一趟,莫如就你去燕京吧!”
灤平路,灤河以西,沿著南北向的灤河兩邊,多有堡壘城寨。隨著陳德興崛起于遼東,緊挨著遼西的灤平路也緊張了起來,堡壘城寨紛紛拔地而起。原本散聚的漢家農人都被集中到一個個堡寨當中,且耕且戰。不久之前,還有從遼西遷來的漢人,也都被安排在了灤平路,于是又修建了更多的堡寨。原本人口不密的灤平一時變得繁盛起來。
不過這時,一座大型城寨,卻是濃煙滾滾,上千北明軍將士,已經從大炮轟開的缺口沖進了城寨,到處大砍大殺。很快就將盤踞在這里的一支蒙古色目軍逐出了堡寨。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八旗黑旗兵馬隊呼嘯著蜂擁而上,又是砍殺又是捕捉,不一時就盡滅了這股色目。
一名穿黑衣的八旗軍將和一名穿著黃色戰襖的明軍軍將,飛也似的馳上一個小丘,朝著中軍大旗下的陳德興行禮回稟:“大王,這次一共得了85個首級,俱是色目。另外還捉了213人,都手腳俱全,沒有重傷的。”
陳德興掃了眼跟前的二將,其中一人是正黑旗左協協領楊阿喜——他現在已經是堂堂漢士了!封了士爵,還擁有三個三百畝的田莊和二十二個農奴。
另一人則是新近投降陳德興嚴忠嗣,他是帶著2000人投降的,不過卻沒有得到什么優厚待遇——陳德興雖然一天到晚嚷嚷周禮,嚷嚷封建。但是他的封建和周禮都是有規矩有秩序的,都是圍繞功勞來的。
嚴忠嗣是被迫無奈才投降的,陳德興給他一個大功也不算虧待。不過在封了士爵賜了田莊之后,卻毫不客氣的剝奪了他的兵權,把他的2000人打散編入各部。同時又給他一個步軍營長的差遣,還讓他所在的營沖在了第一線,連著拔出了幾個灤平路境內抵抗北明的堡寨。
陳德興聽了匯報,只是手一擺:“打得不錯,嚴忠嗣,你還有些本領,等打完這一仗便去軍校念兩年書,將來可是前途似錦。”
他揮揮手,讓兩人退下,論功報功的事情,自有嚴忠嗣和楊阿喜上級的主官和大義教官合議。陳德興這個明王是不直接插手的。
“大王,咱們這樣一路攻城拔寨,是不是太慢了?”陪同在陳德興身邊的張世杰這時低聲建議道,“不如繞開堅城,速攻燕京,只要取下燕京,蒙古東道四王便只能西去大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