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興再沒有想到,在揚州城內自己的宅子,竟然是如此的寬敞富麗。就在盧兆麒、梁崇儒忙著串聯揚州城內諸軍將門的時候,他正帶著劉和尚,穿了身小武官的常服,皺著眉頭直奔那里。
才轉到巷口,就看見一個好大的宅院門臉兒,掛著“將軍第”的牌匾。門口還有兩頭戴無腳幞頭,身穿青色布衣,打掃塵除的家人。看見他們過來了,都一個個趕緊叉手行禮。
門口迎出一個滿臉堆笑,有張恭喜發財的面團團臉的中年人,笑吟吟的行禮,“小的王季,見過官人。”
王季…在陳德興的記憶中卻有此人,原是陳家的仆人,因為辦事干練,討了郭孺人也就是郭芙兒的歡心,代替劉和尚當了管家。
另外,這位王季還有一個清麗可愛的女兒,今年不過十三歲,也在陳家為女使,是陳德興的貼身使喚丫頭。幾日前陳德興被蒙古鐵騎撞傷后,似乎就是她在伺候照顧——就是出現在陳德興腦海中的那位眉目清麗的古裝少女,有個使喚名叫“蓉兒”。是王蓉兒,不是黃蓉兒…
“孺人,孺人,二郎回來了,二郎回來啦!”嘰嘰喳喳的喊聲兒從院子里面傳出,陳德興聽著覺得耳熟,再一想正是王蓉兒在喊。這小丫頭有些瘋野,她不是什么大家閨秀,連個小家碧玉都不是。就是尋常的農家女孩兒,賣身契還在郭芙兒手里捏著呢…什么?惶惶大宋朝竟然有賣身契這種落后的東東?
實際上是有的!
但不是整個兒大宋都有賣身為奴這種事兒。在承平時…也就是南宋人所指的北宋,是沒有或是很少有的,至少在官面上不合法。但是在兵荒馬亂的南宋,特別是如今的南宋末年,不僅買賣奴婢的陋習已經恢復,就連佃戶也成了可以隨田買賣的附屬品了!而且還可以公開進行,這乃是大宋朝廷所承認的!
當然,買賣佃戶的事情在兩淮是基本沒有的,因為兩淮連年兵火,官府為了有效抵抗蒙古入侵,自然要最大限度動員民間武力。各種武藝社、弓箭社多如牛毛,鄉間百姓幾乎全部被武裝起來組成保甲,農閑之時就操練武藝,家家戶戶都備有刀矛弓箭…人人利器在手,自然不容易淪為奴隸了。
而在江南東西兩路、浙江東西兩路這等在南宋來說最太平的土地之上,底層民眾當然是豪門巨室肆意壓迫的對象了。王季父女原先就是浙東的佃戶,是被“連人帶田”一起賣到陳家的。此時南宋的某些地區的佃戶,實際上已經淪為農奴了。
才一進門,陳德興便看見自己那位年輕漂亮的有些過分的娘親已經在院子里面迎候了。只見她上身穿著件青色的窄袖短衣外套紅色對襟衫,下身一席白色細褶長裙。衣裙之上還繡著花邊兒,將一副豐腴誘人的好身段兒都襯了出來。頭發也是精心打理過的,梳著高髻,簪插花朵。一張俏臉兒上也描了淡妝,眉目如畫,朱唇淡紅。這樣一個娘親,瞧著真是賞心悅目啊!
“二哥兒,總算回來了,事情可辦得順利?”
俏娘親郭芙兒笑吟吟地道:“若是能轉上幾個官再得個優差就不妄那份厚禮了。”
陳德興連忙行禮,道:“娘親,廖世伯已經許了孩兒一個武銳軍正將的差遣,而且武銳軍在昨日一戰中損失慘重,急需整補,沒有幾個月上不了戰場的。”
郭芙兒抿嘴一笑,道:“這倒不錯,幾個月后,北虜多半退了,到時候又能過太平日子了。二哥兒,正將下面至少七八百人…可是個肥差,等到差遣下來,別忘了再送一份厚禮給你廖世伯。”
陳德興訝然,自己這俏娘親倒會做官,要是自己的親爹有她這等本事便好了。
俏娘親一笑,伸出玉手拉著陳德興便往廳堂中走,“二哥兒,現在時候不早了,定是餓了吧?家里正好有些酒菜,先吃了吧。”說著話,她又對那個跟在身邊清麗可愛的小丫頭道:“蓉兒,快去吩咐廚房開飯。”
“奴奴曉得了。”小丫頭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陳德興一眼,忽地一笑,就轉過頭風也似的往后廚跑了去。
陳德興望著離去的倩影,心說這小丫頭的年紀…也就相當于后世的初中生吧?真是鮮嫩啊!
一旁的俏娘親卻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瞟著陳德興,忽又莞爾一笑,“二哥兒,蓉兒這丫頭不錯,莫如今晚上就讓她陪房吧。”
這可是個未成年的少女啊!陳德興扭過頭看著風姿綽約的郭芙兒,心里想著,‘你才是好女人啊…’
郭芙兒似乎從陳德興的表情上發現了什么,忽然收起笑臉媚態,白了他一眼,又嘆道:“二哥兒,你也不小了,該是時候娶親了,臨安的大官人可有安排?若是沒有,我這個當娘親的就要為你操辦了。”
說話間,母子二人已經進了廳堂。這棟宅子是陳德興的祖父陳虎山所留的,雖然顯得有些陳舊,但仍然不失寬敞氣派,陳德興前世的那套三室兩廳加在一塊兒,都沒有這間吃飯的廳堂大。不過宅子雖大,伺候的仆役女使卻沒有幾個。除了王季、王蓉兒父女之外,便是王季的渾家王阿劉和兩對上了年紀的夫妻。都是跟隨過陳虎山的老仆,兩個男仆都在六十歲上下,須發皆白,筋骨倒還結實,都有些武藝。兩位老太太則是陳家的廚娘,做得一手宋朝風味的揚州菜。
廳堂之中,已經擺好了一張圓桌三把椅子——這是給陳德興、郭芙兒和劉和尚坐的。陳德興是一家之主,郭芙兒是有皇封的外命婦,而劉和尚因為跟著陳德興從軍已經不是陳家之仆,還救過陳德興的性命,自然可以和故主同桌而坐。
桌子上面已經擺了下酒的涼菜,不是冷葷,而是精心腌制的咸甜果蔬,用梅紅匣兒盛著。陳德興知道這些吃食不是自家廚房所作,而是著人到街上買來的。此時的揚州城不但是兩淮安撫司的所在,還是兩淮地區的經濟中心,商業繁榮,戶口重多,衣食住行都極為方便。除了涼菜,酒也已經擺了上來,乃是揚州城有名的瓊花露,飄著濃郁的芳香。
郭芙兒親自替陳德興和自己斟了杯酒,又將酒壺遞給了劉和尚讓他自斟自飲,然后便接著和陳德興說話。
“二哥兒,可有中意的姑娘么?告訴為娘,為娘找媒婆去說。”
陳德興看了看眼前的俏娘親,輕輕嘆了口氣,道:“娘親,孩兒還年輕,尚未建功立業,不如再過幾年吧。再說,孩兒的兄長也沒有成親呢。”
原來古人結婚未必是早的,和后世差不多,也同受教育程度有關。那些飽讀詩書的士子往往晚婚,三十大幾還孑然一身的大有人在…估計都是想先得個功名再娶上一門好親!此時的宋朝似乎是個一切圍繞科舉進行的社會,只要金榜題名,便會有大好的親事送上門。
不過從軍的將門子卻是大多早婚,現在畢竟是亂世,上陣殺敵可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要是不早點生一窩兒子出來,隨時就要絕后的!
郭芙兒聞言卻蹙起了眉頭,道:“二哥兒,你莫不是也和大哥兒一樣,想要去考功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