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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興站在兩排弓弩手之前,望著如怒濤一般奔騰而來的蒙古騎兵。
什么挽狂瀾于既倒,什么救華夏于末世,什么逐胡虜于漠北,這些所謂的雄心壯志,此刻在他的心頭是一絲也升不起來。
他現在關心的就是一件事情,活下去!在上千蒙古鐵騎的沖擊下死中求活!
在戰場之上站了半日,在生生死死之間幾個來回,算是讓他徹底融入了這個殘酷到另人發指的時代中去了。大宋…這個讓后世不少文人為之傾倒的時代,這個據說是文治鼎盛,是文采風流的時代,和眼下戰場之上的陳德興是沒有一毛錢關系的,和暫時歸他指揮的近千武銳軍戰士更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這些置于死地的士卒,現在只能靠自己的武藝去搏一線生機了!
只是這一線生機又在何處呢?對面的敵人有五千之眾,其中蒙古騎兵一千,蒙古漢軍步卒四千…陳德興知道,如果蒙古騎兵驅漢軍來攻,自己這千人根本禁不起消耗!活下去,已經成了奢望!
“弓弩手,變陣…一列橫隊!”陳德興突然咬了下牙,大聲發令。
什么?一列橫隊?這是要…聽到命令的士卒軍將都是一愣。
“聽吾號令,一列橫隊,敢違令者殺無赦!”陳德興再次大吼。現在只能示弱與敵,擺個薄薄的一列橫隊引蒙古人來沖了!哪怕是死,也要多殺幾個真韃子!
“諾,快變陣,一列橫隊…”
五百弓弩手被陳德興編成了兩個部,高大領著強弓部,劉和尚領著強弩部。這兩位臨時的部將只是稍稍遲疑,便不折不扣地執行起陳德興的命令。大聲對各自部下的臨時隊將下達命令——后者都是由臨時部將指定的。
陳德興一手舉起步弓,大聲吼道:“吾將親自校射,吾箭不出,所有弓弩手皆不得發箭,違令者殺無赦!”
“諾!”
陳德興頓了一下,看著對面三百步開外,正在整隊的蒙古騎兵,深深吸了口氣。現在又是死中求活,不,連求活都難了!求的不過是多殺幾個蒙古韃子…
“諸君,今日愿隨吾赴黃泉否?”陳德興再怒吼。
“愿隨!”眾人呼應。
“若今生不能殺盡韃虜,來世再與諸軍搗黃龍!”陳德興喊出的是他的肺腑之言,此刻他也不覺得能活著走下今日這地獄般的戰場了,只能求來生再與韃虜一戰了…
陳德興心想:‘蒙元無百年國運,或許來生自己會是朱洪武軍中的馬前卒吧?’
眾人此刻也齊聲應道:“來生再與承信殺盡韃虜!”
“李催安答,你的人什么時候能上?”
就在陳德興下了死志的時候,諸翼蒙古都元帥也柳干之子阿里罕親率的一個千人隊,已經在四千紅襖甲士旁列好了戰陣。不過阿里罕卻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而是策馬到了李翠仙和李雄身邊。
若能驅動漢兒去送死,阿里罕是不想讓他的蒙古騎兵蒙受任何損失的…
李翠仙盈盈一笑,沖身邊的親兵一招手,便有人拿過來一個血紅色的包袱皮,在阿里罕跟前打開,里面正是盧兆麟的首級。
“這是南蠻子的武銳軍都統制盧兆麟的首級,他的武銳軍已經被吾擊潰,斬殺不下萬人,吾軍已經疲憊不堪戰了。”
斬殺萬人?能有三千就逆天了!阿里罕白了李翠仙一眼,心里一陣痛罵。只是李翠仙不聽命令他老爹也柳干都沒轍,何況他這個小小的千戶?
“既如此,就由我們蒙古鐵騎去踐踏那些一錢漢吧!”阿里漢臉色鐵青,故意當著李翠仙的面說了句“一錢漢”。
李翠仙卻只是微笑,“阿里罕安答如果以為對面的南蠻只值一錢的話,還是不要去打了…要不然用一條蒙古性命去換十個一錢漢也是個虧本買賣。”
“你…”阿里罕的臉色又青了幾分,一甩手便策馬而走去安排攻勢了。
這時李雄又湊到了李翠仙身邊,低聲問道:“三郡主,您何必去惹也柳干和阿里罕父子呢?”
李翠仙只是冷冷哼了哼,“吾若是順著他們父子的意思,俺們帶來的6000紅襖甲士死絕了都不夠!”
李雄皺眉,“不至于吧?”
李翠仙一笑,抬起馬鞭一指前方背水一戰的宋軍:“四哥兒,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嗚嗚嗚…”
隨著一聲聲凄厲的蒙古號角聲響起,戰場之上已經列開陣勢的蒙古鐵騎開始沖鋒了!首先發動的是由三個百人隊組成的大隊,負責指揮的乃是阿里罕部下的愛將薩里蠻。雖然只有三百鐵騎,但是在戰場上沖起來,還是打出了雷霆萬鈞的氣勢。
“大概折損二十騎就能解決這些一錢漢了!”在后方觀戰的阿里罕輕輕用馬鞭敲打著自己的小牛皮鞋,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還是有些多了…李翠仙這妖女也恁可恨,也不知最后會落在哪家小王爺手里?”
“恁般薄的陣,如何禁得起鐵騎一沖啊!”
一馬當先的薩里蠻一邊方平手中的騎槍一邊得意地想著。以弓弩手臨陣對抗騎兵,最多就是兩射,而自己的三百騎都身披重甲,豈是區區幾百弓弩手可傷的?這些南蠻子哪里是在打仗,明明就是在找死!
‘二百米,一百九十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
陳德興的腦海中已經沒有任何雜念了,只是專心致志在估算著距離——飛奔的蒙古馬隊和自己的距離。一百五十米差不多就是宋人的百步,已經是弓弩可以發揮威力的時候了。
但是陳德興卻沒有射出箭簇——雖然他有百步之外射人射馬的把握,但是他身后的五百弓弩手沒有!
“承信,百步之內了,快射啊!”
陳德興背后傳來了一聲發喊,是那位名叫高大的粗豪青年。
“吾箭不出,皆不得發箭,違令者殺無赦!”
陳德興只是重復了自己原先的命令。百步之外發箭,臨陣兩到四射,乃是自春秋戰國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戰術,從來就沒有人懷疑過它的正確性。但是陳德興卻知道,當地面戰爭進入滑膛槍炮主宰的火藥時代后,在歐洲出現了一支敢于承受敵人幾輪齊射,將敵人放到30米,甚至是20米內再開火的步兵——身著紅衫的英國步兵!而這種將敵人放近了打的戰術,將英國火槍步兵變成了18世紀、19世紀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步兵之一!
現在陳德興手中沒有滑膛槍,只有一張步弓…但是也可以將敵人放近了再射!蒙古人的皮甲雖厚,但在三十步甚至二十步內根本阻擋不住強弓神臂的射擊!
二十步內,一次齊射,五百支箭簇,不只要有二百五十支箭簇…就足夠了!
戰場之上,三百蒙古重騎疾馳如風,在他們的前方,一排宋軍射士卻引而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