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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邀請

  “其縱有不滿又能如何?”

  在這聲充滿自信的言語于房間回響時,袁世凱的唇角微微一揚,神情顯得頗為自負,就好像于這浙江地界上,士紳生殺之權,全在他手一般,實際上,這恰恰是中樞勢威的一種表現,過去地方士紳們之所以能夠令地方官為之忌憚,全是因其于中樞任職的省籍官員為憑,尤其是那些新晉言官,更是偏好以彈劾他人揚名,對新晉官員來說,其當年讀書多受地方士紳接濟、扶助,為此,其自然會還報其恩,如惹士紳受地方官員“乒”,自甘為鄉黨士紳驅使,可眼下卻是中樞勢微之中。

  且不說因“壬辰之變”中言官之名盡毀,世人皆記言官禍國之弊,為止朝廷只得盡廢言官不說。更重要的是“九督議政”之下,中樞威權掃地,再不為地方官員所忌憚,如此一來,地方士紳自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沒有朝中鄉黨的支持與掣肘,如袁世凱一般的地方官員,行起事來,自然是“無法無天”。

  或許,對于李鴻章、張之洞等成名已久地方大員而言,其聲名赫赫之下,必須要維持名聲,尚還會有些禁忌,但對于袁世凱來說,盡管其一方面千方百計維持自己的名聲,做出模樣來,但另一方面,做起事來卻也是急功近利,可這恰也正因如此,成就了現在浙∧∑長∧∑風∧∑文∧∑學,w∧ww.cfw⊙x.ne↑t江的新政之名。

  或許,于李鴻章等人看來,袁世凱的動作是可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心存觀望之態,放任其于浙江的動作以作試驗。若是成功方可為之借鑒,但對于本就是地方士紳一員的張謇而言,他卻無法接受這種對士紳利益的打壓,甚至可以說是坑害。

  看著眉頭微皺的張謇,心知其想法的袁世凱便長聲感嘆道。

  “季直兄,弟聞老兄欲投身實業。那小弟冒然請問,投資實業者,工廠所出當售于何人?”

  說罷,袁世凱頗是輕松的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實際上,這件事在他看來,是十拿九穩,任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仁政”,即便是那些士紳也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自然是全天下的百姓!”

  張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然后又詫異看著袁世凱,似乎是在說,這還需要問題嗎?

  “既然如此,若是這全天下的百姓之錢利皆為高利貸所盤剝,那老兄所辦工廠所出之貨,又售于何人?”

  其實,同樣的問題,袁世凱也曾被人所反問。也正是這個反問改變了他的態度。

  “這…”

  一個簡單的反問只使得張謇不由一愣,以至于半晌都反應不過來。這個問題他可還真沒有想過,以至于吱嘸也好一會才說道。

  “這,這借高利貸的畢竟只是一部分…”

  “今年浙江全省借出了三百余萬兩的米糧,若是按鄉間一出三歸的借法,等到收糧時,百姓就要還上千余萬兩的糧來。屆時,糧商又借鄉民急需還糧,趁機壓低谷價,谷賤傷農之時,鄉民損失又豈下千萬兩?”

  袁世凱的話只使得張謇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還從未算過這么一筆細賬,更準確的來說,他從未曾考慮過,放之一省,高利盤剝給鄉民造成的銀錢之虧竟然如此之大。現在細細盤算可不正是如此,所謂“仁借青黃不接糊口之糧”,表面是看似“仁”,可那“仁”的背后卻又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刀。

  “季直兄,小弟請問,如果這兩千余萬兩本應為高利盤剝的銀利盡入鄉民之手,那荷包里豐沛了,鄉民屆時自然會添衣買布,自然會買以商品,到時候何愁商業不振,實業不興?”

  自從出任浙江巡撫以來,可以說為了充實府庫,袁世凱可謂是想盡了種種辦法,除去借著剿滅亂匪的時機重整善后局、厘金局之外,又仿效臺灣建立了禁煙局,以推行煙土專賣,雖說籍此增加了進項,勉強維持新軍編練,但于推行新政而言仍有不足。

  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振興商業,而這又是新政的核心。如果振興商業?如何發展實業,這無一不在考驗著袁世凱。

  相比于關內任何一位巡撫,袁世凱無疑是最年青的,也正因如此,他更能放開手腳來,更善于聽取他人的意見,當然最重要的是善于用人,除了用了一批留美幼童之外,他甚至還從東北挖來了一些人才,也正是那些從東北來的人,把經濟統制理念帶到了浙江,盡管受限于外部環境,僅只是改頭換面推行一部分,但卻已經顯現了其功效。

  就如同成立浙江省糧食公司一般,雖說未能如東北一般,“悉數統制糧食購銷、盡得購銷之利”,但仍然打破了糧商對浙江糧價控制,更重要的是通過借糧于民的方式,獲得了百姓的信賴,從而為將來收購糧食直至壟斷市場打下基礎。而相應的糧食公司的成本亦能從根本上高利盤剝、谷賤傷農等問題,進而使鄉農收入增加,達到增加消費,刺激商業的目的。

  按照那些人的說法,這是市場的基本循環,鄉農越窮生意越難做,生意難做就談不上振興商業,反之亦然。正因如此,只有千方百計的增加鄉農的收入,才有可能刺激商業發展。

  雖說不懂做生意,但是袁世凱卻懂得口袋里有銀子才敢花銀子的道理,可以說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從去年開始在權衡數月后,同意設立糧食公司“與民爭利”,而爭的這個利,就是為了借手糧食公司把地利從富紳的手中放還到鄉農之手,當然官府亦能從中漁利。

  其實,袁世凱之所以能夠下定決心,恰恰是因為其在心里同那位東北的三省總督在那里比著,于其看來既然他唐浩然能用這些法子辦成事業,他袁世凱自然也能憑此成事。也正是這種心態使得袁世凱在無形之中模仿著東北,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其主持下浙江的新政銳變。

  當然,袁世凱之所以能夠于浙江推行比直隸等地更為大膽的新政措施,恐怕還是因為其特殊的位置,在名義上浙江屬閩浙總督轄區,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袁世凱都是北洋布在江南的一著棋子,這使得閩浙總督一直不能插入浙江之事,而另一方面,北洋衙門卻又因種種原因,無法直接插手浙江,這自然導致了袁世凱可以于浙江省“肆意妄為”,幾乎全無顧忌,當然最重要的是李鴻章支持他的那些“肆意妄為”的新政之舉,李鴻章。甚至張之洞等人,都需要看看這這種仿效到底能否成事。

  恰正像當年唐浩然所說一般,中國太大,船大不易調頭,所以有些新政舉措,需要辟地嘗試,先行以試行,待試行成功后。再放之于全國,東北之政于東北偏遠之地可以成事。但于內地呢?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袁世凱治下的浙江就是答案,就是李鴻章、張之洞等人需要的答案。

  “再則,以季直兄看來,當今之世,若中國之鄉紳仍困守于田。又焉能有將來,困守于田又國家又有何助益?因而于小弟看來,方今之世,非工不強,非商不富。國家欲求富強,必當興辦工業,振興商業,除此之外,別無他途,而今日小弟之所以以糧食公司廢以鄉紳高利,所謀者,正是令其看到田利微薄,進而轉入實業,以工商求富,豈不勝于苛榨鄉農?”

  一番大道理從袁世凱的口中傳入張謇的耳內,卻讓張謇驚訝之余,同樣用佩服的眼光看著袁世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會怕沒有誰比他更能體會其中意味著,以至于好一會方才感嘆道。

  “慰亭之遠見,遠非為兄所能豈及!為兄佩服、佩服!浙江父老能得慰亭這般父母,實是三生之幸!”

  如果說先前張謇還心存芥蒂,那么現在聽了袁世凱的這番為國為民的話語之后,內心深處充斥的只有佩服之意了,以至于那些許芥蒂全因袁世凱的這為國為民之心而蕩然無存了。

  張謇在言語以及心態上的變化,讓袁世凱心下一陣得意,他焉能不知其心底在想些什么,心知其為自己言語打動的袁世凱言語倒是沒有顯出得意之色,反倒又是誠懇的說道。

  “季直兄既然意投身實業,如若兄長不嫌棄,不妨考慮于我浙江投資,若兄能于浙江投資,小弟必給予最優厚之條件,不知兄長以為如何?”

  袁世凱的邀請確實是誠心誠意,于袁世凱看來張謇是個辦事業的人,與其讓他在江蘇辦事業,倒不如請入浙江辦事業,至于浙江本地的商紳,還沒有幾人能入他的眼界,當然更重要的是在浙江,張謇只能依靠他袁世凱,而相比之下浙江的那些地頭蛇…則只能謹慎用之了。

  對袁世凱的邀請張謇并沒有立即給予拒絕,而是言道著要加以考慮,隨后他又把話題一轉。

  “慰亭,這世人皆知,自他武昌主持東北以來,其所辦之工廠可謂天下獨有,海內無雙!聽人說,那沈陽槍炮廠要超過德國的克虜伯廠,以弟看來,這將來東北之勢誰人能擋?”

  這顯然是不合事實的出格夸大之詞,對歐洲并不陌生的袁世凱,對于國人的這種夸大之詞,只是淡淡地笑著,不吱聲,但在心里卻又知道張謇話語倒也不是無的放矢,或許現在武昌收斂起了爪牙,可誰都知道,當年他憑著十萬新募之兵,把大清國打了個落花流水,縱是中堂大人…若非如此,現在大家伙又豈會悶著頭的練新軍。

  “無工不強,無商不富,天下之勢莫過于此,東北今日之銳氣,全在工商之興,然東北地處關外,又有俄人相絆,其將來…”

  微微搖搖頭,在這一點上,袁世凱倒是如其它人一般,將寶完全壓于俄國對東北的牽制上。

  “如若給武昌二十年之功,其興許可與俄人一較長短,畢竟以武昌之能,國內實無人能及!”

  一聲贊嘆之后,袁世凱又可惜道。

  “只可惜,這天下,又豈會給武昌二十年的時間?”

  盡管作為翁同龢最器重的弟子,對唐浩然更是心存敵意,但是張謇卻不像他那位老師那般迂腐將李鴻章、張之洞等地方權臣視為“奸臣”,在他看來,李鴻章等人之所以淪為奸臣,完全是為朝廷所逼,甚至就連同最先挑起叛旗的唐浩然,那也有朝廷相逼的因素。

  也正因如此,張謇比他那位恩師更清楚現在的時局至此,已絕無逆轉的道理,所以自然也知道,這天下將變,而能變這天的莫過于地方權臣,而在地方權臣中,又以李張唐三人為最,這三人實力最強者為李,而根基薄弱的就是東北的唐浩然。

  而袁世凱的這番話,更是讓張謇點頭稱是。

  二十年!

  可不是嘛,若有二十年時間給唐浩然打下根基,屆時這天下自然無人能出其左,可問題就在于此,李張等人是否會給他二十年的時間,如果不出意料的話,將來唐氏至多也就是東北的土皇帝,嗯,或者說是新朝的異姓王!

  而將來這新朝又將姓誰?

  是姓李,還是姓張?

  瞧著面前的袁世凱,張謇笑道:

  “確實,武昌精通西學之名,舉世皆知,只可惜武昌年少輕狂,根基薄弱…”

  話至此,張謇又把話峰一轉,輕輕的拍了袁世凱一個馬屁。

  “為兄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這天下論辦新政,于關內者,慰亭當為第一,初時我還以為只是夸張之言,可這次來了杭州,瞧著杭州的變化,方知絕非夸張之詞,想來,他日慰亭之成就定不下武昌。”

  張謇的馬屁倒是讓袁世凱頗為受用,不過他并沒有飄然,而是連忙笑道:

  “不過就是勉強操持罷了,現在浙江新政剛下正,想來過些年后也就會差不多的,季直兄,現在正是我輩銳意進取之時,有弟居于官府,若兄于此投資實業豈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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