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冰感受到陣勢的威力,有些意外,卻沒有任何擔憂。
這幾天來,她已經見識過這個陣勢的厲害,蒙自力以此陣廝殺了數日,給了她足夠的觀摩的機會。誠然,夏侯孟德的這個陣勢比蒙自力強悍很多,卻依然擺脫不了陣勢先天的劣勢。
只要殺掉其中一個,陣勢必破,剩下的幾個大圓滿根本奈何不了她。
想必夏侯孟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一直沒有亮出七殺陣,不惜代價,用虎豹騎、陷陣營來對付蒙自力,直到把蒙自力等人累得筋疲力盡,露出破綻。
從夏侯孟德的慎重,白鳳冰感受到了他的忐忑。她抱著孩子,騰空而起,衣帶飄飄,素手一指,一枝冰槍出現在她的掌中,絲絲寒氣縈繞槍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伸長,飛刺夏侯孟德的腦門。
夏侯孟德伏身怒吼,蓄足了力氣,直到冰槍快刺到眼前,他才突然轉身,于避無可避之間讓開冰松,同時扭腰擺尾。粗壯的虎尾橫掃,像鐵鞭一樣砸向槍身。
白鳳冰不假思索的變招,冰槍刺向虎尾根部,腳尖踢向虎尾端部。
“呯!”堅硬如鐵的虎尾被白鳳冰一腳踢飛,白鳳冰也覺得腳尖一麻,失去了知覺。
白鳳冰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驚訝不已。她這一腳有多大力氣,她自己再清楚不過。殷郊一掌擊碎了天書塔,她這一腳有過之而無不及。原本以為能一腳將夏侯孟德的虎尾踢斷,給他一點教訓。沒想到竟然兩敗俱傷。
難道這就是陣勢的神奇之處?
白鳳冰端詳著夏侯孟德,夏侯孟德也同樣在端詳她,淡金色的虎目中露出得意之色。和白鳳冰硬拼一記,雖然下半身都快失去了知覺,可是他還是欣喜不已。
七殺陣能夠擊殺道境,所言不虛。
夏侯孟德心中大定,張開血盆大口。厲聲咆哮。
六位大圓手高手入陣,一豺一狗一狼,一雉一狐一猿,都是戰斗力不甚強大的物種。如果沒有陣勢配合,即使他們已經是大圓滿,依然沒有膽量挑戰白鳳冰。可是現在,夏侯孟德試出了白鳳冰的實力,他們心中大定,一個個展露身形,撲了上來。
作為中小世家的頂梁柱,他們可以走遍天下,卻只能在七大姓之前仰視,在十三小姓面前也必須保持足夠的謙虛,可是現在,他們卻能夠向一位道境高手發起攻擊。
一頭渾身長滿花斑的豺撲了下來,張開長長的大嘴,咬向白鳳冰的面門。
白鳳冰單手舞槍,橫掃在豺的肩頭。她本以為這一槍能將豺擊飛,沒曾想一陣金屬交鳴之聲響起,豺只是橫移兩步,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就重新站了起來。而她手中的冰槍卻裂為數截,落在地上,化為一灘清水。
沒等白鳳冰反應過來,一只雉撲騰著翅膀,飛撲而至,張開雙爪,抓向白鳳冰。白鳳冰冷笑一聲,手腕輕抖,又一支冰槍出現在她的手中,正中雉的胸口。雉咯咯的叫著,倒飛了出去,羽毛飛散。
一擊得手,白鳳冰卻沒有一點喜氣。她這一槍居然沒能刺殺雉,這大出她的意料。
看來這陣勢的確有些古怪,自己低估了夏侯孟德的實力。
白鳳冰心生警惕,卻沒有退意。她手臂一卷,撕下一段衣袖,將孩子纏了起來,縛在自己背上。雙手舞槍,力敵夏侯孟德七人。
夏侯孟德咆哮著,縱身撲擊。
七位大圓滿進退有序,將白鳳冰圍在中間,嘶吼著,咆哮著,鳴叫著,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擊。有時候,他們如同一條繩索,將白鳳冰纏在中間;有時候,他們像一頭猛虎,虎視眈眈;有時候,他們又一個接一個的沖向白鳳冰,連續沖擊白鳳冰的防御圈。
如果換一個情況,不論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就算是使出兩敗俱傷的招數,也不會讓白鳳冰感到一點威脅,只要白鳳冰輕輕一槍,就可以強行撕開他們的防御,將他們擊殺當場。可是現在,白鳳冰卻感到了強烈的危機。不論她如何壓榨自己的實力,如何提升冰槍的威力,她就是無法擊殺任何一個人。
這七位大圓滿依陣而戰,不僅配合默契,而且境界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在這個陣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了接近道境的實力,速度、力量都已經超出了大圓滿境的范圍。
隨著陣勢的運轉,一條若有若無的氣機貫穿了他們七人,將他們變成了一個整體。不管白鳳冰對付哪一個人,都像是在同時對付七個人。
罡風越來越緊,與白鳳冰散發出的寒氣纏繞在一起。數百步的范圍內水氣都被凝成了冰晶,在罡風的覺動下亂舞,宛如紛亂的雪花,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除了正在惡斗的八個人,沒有人能看清陣中的形勢。他們只看到一個越來越大的雪團。雪團很松散,卻極具殺傷力,隔著數百步,也能感受到雪團的寒氣。與此同時,不時有一道殺意從雪團中射出,中者不是被冰成冰人,就是被撕成碎片。
沒有人敢靠近,就連與蒙自力等人惡戰了數日也沒有后退一步的陷陣營、虎豹騎都感覺到了懼意,不約而同的退到百步之外,以免被誤傷。
城頭上的嬴敢當等人更是心驚膽戰。
白鳳冰懷抱嬰兒,從天而降,一言斥嬴自清,一言斥李澤,又逼著嬴敢當撤消了天策院上院資格,可謂強勢之極。如此強勢的人,不應該舉手投足之間擊敗夏侯孟德,拯救帝國嗎?退一步講,也應該是以強制弱,輕松寫意啊。
一位道境高手,高高在上的鳳凰,對付狼虎豺雉這樣的弱者還需要這么費力,殺得難分難解,一身血污?
實在有損道境高手的形象,有損白家的形象,更與白鳳冰本人的高冷不符。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是久經仕宦之人,在塵埃落定之前,他們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觀點。可是,他們又都是聰明人,已經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
嬴敢當想起了嬴自清,這位大國師沒有看到這一幕,是不是一種幸運?
看著遠處那個不斷翻滾的雪團,嬴敢當的心里也涼到了極點。如果白鳳冰不敵七殺陣,被斬殺在皇城前,他身后的這些人恐怕會爭先恐后的抓住他,向夏侯孟德獻俘。
嬴敢當瞟了一眼天空,天空一片昏暗,沒有任何希望。
白鳳冰的心頭也是一片冰涼。這個古怪陣勢的威力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已經將境界發揮到了極致,卻依然無法取得上風。在飛舞的雪花中,夏侯孟德等人不僅沒有受到遏制,反而越戰戰勇,相互之間的配合也更加默契,攻守之間游刃有余,居然生出一種行云流水的韻味。原本粗鄙的體形中也多了幾分神圣之意。
恍惚之間,白鳳冰覺得他們之中有人很可能正在戰斗中破境。
他們都是大圓滿,一旦破境。那就是入道。
一重境界一重天,如果這七人中有一個入道,這個陣勢的威力至少能翻一番,屆時將更難對付。
就算沒有人臨陣入道,對白鳳冰來說,依然不能戀戰。
道境的強大是以雄厚的元氣為基礎的。而一片天地內的元氣畢竟是有限的,對于玄境以下的人來說。他們的汲取速度慢,這一片天地就是一個大海,元氣的自然流動足以補充,不會有枯竭的危險。可是對于玄境甚至道境高手來說,這片天地最多是一個池塘,僅靠元氣的自然流動根本來不及補充,一旦全力汲取,就會有力不從心之感。
所以蒙自力入陣時,要攜帶大量的歸元丹,一旦歸元丹耗盡,他們也就成了強弩之末。
白鳳冰沒有帶歸元丹,但是她帶了一個至寶。
無忌的兒子腦中有一根木針,他能夠以比常人快很多的速度汲取元氣。他出世不久,還是天然的元嬰之體,汲取的元氣更純。白鳳冰雖然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他的丹田內很可能已經結了丹。
這種由元氣凝結成的丹,要比用藥材提煉出的歸元丹強大無數倍,只要撕破這個孩子的丹田,服下那顆丹,白鳳冰就能解決元氣不足的問題。
無忌將這樣一個至寶放在民間,交給倪玉蘭、景小陽母女撫養,這簡直是暴殄天物。被她碰到,也是她的運氣所致。她并沒有打算立刻就用,還想多養一段時間,充分利用,可是現在出了意外,她不得不如此了。
白鳳冰輕叱一聲,雙手舞槍,逼退夏侯孟德數步,突然化作一只白鳳,騰空而起。
夏侯孟德大吃一驚,怒吼一聲,騰起在空中,雙掌向上一推。兩道渾厚之極的掌風推出,將靠他最近的豺推上了半空,自己力竭,摔了下來,重重的摔落塵埃。
豺張口狂吠,用力甩出了狗。
狗低頭,騰起空中,用力一頂,將猿頂上天空。
六位高手,一個接一個的施展境界,最后將雉頂了上去。
雉展開雙翅,尖聲鳴叫,像閃電一般追在白鳳身后。雖然大小懸殊,速度卻一點也不弱。
白鳳厲聲長吟,猛扇雙翅,扶搖直上,與雉展開了一場性命憂關的追逐。她非常清楚,跟在她身后的絕不僅僅是一只大圓滿境界的雉,而是一個集結了七位大圓滿的實力,離道境只有一步之遙的雉。
而她苦戰良久,元氣消耗太多,已經后力難繼。一旦雙方舍命相搏,她未必有多少勝算。
白鳳在空中轉動身體,將縛在背上的孩子拋到了面前。她需要這個孩子體內的丹補充元氣。只要吞下這顆丹,她就能擊殺這只雉。擊殺了這只雉,這個陣勢就破了。
孩子懸在半空中,出現在白鳳的眼前,身體散發出淡淡的金光。
白鳳張開了堅硬的喙,伸長脖子,啄向了孩子的丹田。
令狐敏之仰著頭,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千鈞一發的時候,七殺陣原本是一團,現在卻被拉成了一條線,線頭就在空中,離白鳳冰只有咫尺之遙。一旦遭到白鳳冰的反擊,其他人根本來不及救援,陣勢必破。
如果是他,他絕不會這么冒險。他寧愿等待下一次機會,也不肯孤注一擲。
可現在主持陣勢的人不是他,而是夏侯孟德。夏侯孟德要全力一搏,根本沒有打算和他商量,也來不及和他商量,就使出了破釜沉舟的一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令狐敏之非常清楚,夏侯孟德根本沒有搏命的機會,他已經輸定了。
他看到了那個孩子,他看到了這個孩子的異樣。
在此之前,他就看到了這個孩子,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古怪,卻不知道古怪在什么地方。現在看到孩子身上的金光,他知道白鳳冰為什么一直把這個孩子帶在身邊,須臾不離,即使是戰斗也沒有交給其他人。
這個孩子不是普通孩子,而是一顆有生命的金丹。白鳳冰帶著他,就等于帶著一顆擁有無法想象的元氣的丹藥。令狐敏之不知道這個孩子能抵多少顆歸元丹,但是他相信,絕對能幫白鳳冰擊破七殺陣。
七殺陣很強大,破綻也很明顯。只要殺掉其中一個,陣勢就破了。剩下的人根本不是白鳳冰的對手。
蒙自力就是這么死的,夏侯孟德也會這么死,他會死得比蒙自力更難看,更不值。
飛到空中,將陣勢拉成一線,讓七殺陣首尾不能相救,再予以致命一擊。這簡直是完美的戰術,也是唯一能擊敗七殺陣的戰術。輔以這顆有生命的靈丹,白鳳冰十拿九穩,志在必得。
令狐敏之心中涌過一陣悲涼,低下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費了那么多心思,忍受了那么多屈辱,最后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白鳳冰居然有一件這樣的至寶。
棋失一著,滿盤皆輸。
城墻上,嬴敢當等人也在抬頭仰望。他對七殺陣的了解沒有令狐敏之這么深刻,便是他也清楚,飛到了空中,七殺陣威力再大,也對白鳳鞭長莫及。白鳳冰至少可能保證不敗,至少還能將夏侯孟德擋在城外。
他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希望。
半空中,孩子看著快到伸到面前的白鳳,咧開了只有兩顆乳牙的小嘴,露出了純真的笑容。他張開雙臂,抱向白鳳修長的脖子。即使白鳳冰變成了白鳳,他依然能感覺得到她的氣息,認得她是誰。
可是他卻不知道,白鳳此刻不是那個逗他玩耍的少女,而是想要他命的死神。
他咧著嘴,咯咯的笑著,張開雙臂,迎向白鳳,擁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