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亦明白方行是想拖一下時間,也不說破,只是淡淡開口:“當年我在神州北域,苦海云海,為一腔熱血,與苦海云家的劍道天才斗劍,結果被他以修為壓制,劍道領悟沒有機會展露,便廢掉了一身修為,回到了神州宗門時,卻又遭嫌棄,掃地出門,流落在神州,無顏見人,想要籌集千兩靈精好借傳送祭壇回歸故土,卻在連續拜訪了幾位南瞻故舊之后,都未能籌集,灰心喪氣之下,也不愿再往北域找厲紅衣,起了輕聲之念,不過也算幸冇運,偶遇到了一位神州中域在北域云游的老前輩,憐我劍道夭折,便贈我千兩靈精,送我回到了南瞻!”
“難怪別人都說找不到你了,原來是直接回到了南瞻…”
方行倒是明白了稍許,輕輕點了點頭。
蕭雪并不理會,續道:“回歸蕭家之后,我本想靜心退隱,不問世事,卻沒想到,我父親乃至一眾長輩,對我大發雷霆,怪我未曾珍惜機會,憑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知他們將蕭家崛起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也不去怪他們,后來他們尋來了無盡靈藥,請來無數名醫醫我,只可惜道基受損,又哪里是這么容易醫得好的?漸漸的,他們便對我態度大變,越來越差了,甚至刻意封冇鎖了我已經被廢修為的真相,也將我軟禁了起來,不得自冇由!”
“還好我沒家人…”
方行心里嘀咕,心想九個叔叔若是沒死,會不會也這樣?
慢慢說著,蕭雪嘴角的嘲弄之色卻愈來愈深:“我本就打算靜心歸隱,軟禁便軟禁吧,也無可hòu非,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那一段靜心日子過了沒多久,家族前輩卻出了一個餿主意,赫然想讓我與蕭家一位出身旁系的天驕子弟成親,卻是他們認為,蕭家祖上雖然也曾有過劍仙出世,但已時代久遠,天資血脈早已淡薄,在我身上,乃是難得一見的返祖血脈,既然我已被廢,那么惟一的希望,就在繼承了我血脈的人身上,也就是說,他們想讓我…”
“成為他們生育后代的傀儡!”
在說到了這里時,蕭雪眼底閃過了一抹殺機,周圍空氣更寒冷了一些。
就連方行也皺起了眉頭,若在以前,這會就開始琢磨殺人了。
“我不喜歡他們的謀算,他們也低估了我被廢之后的本領,所以找了一個機會,我還是逃了出來,只是一介肉冇身凡胎,卻也逃不到哪里去,迷迷怔怔,四處游走,又要躲避家族的追索,很是吃了一些苦頭…”蕭雪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這“一些苦頭”,不見得就像她說出來的這么風淡云清,只是她認為這些苦頭不值一提而已,果然,隨著她繼續說了下去,卻把方行的火都激了起來:“直到有一天,我在逃避家族追蹤之時,又疲又乏,冇深夜之中滑下了山崖,卻是昏厥了過去,醒過來時,已經被一座山村里的農戶給救了…”
“方師弟,我長的好看么?”
蕭雪忽然停止了講述,輕聲向方行問道。
方行呆了一呆,連連點頭,道:“好看好看,臉白!”
蕭雪淡淡一笑,不再問他,只是低聲道:“那農戶也是這樣想的!”
漸漸的,她面上甚至升起了一抹惱怒的紅暈:“我本來對那救了我的農戶萬分感激,卻沒想到,這該死的山夫,竟然認為他救了我的命,我就要留下來做他的婆娘,還想趁著我身子虛弱,將我強行霸占,好在一柄剪刀被我奪在了手中,指著自己的脖子,讓他不敢動手,跌跌撞撞逃出了門,向每一個遇到的人求救,希望能有個好心人,好歹送我離開…”
“哈哈哈哈…”
蕭雪笑了起來,聲音低沉:“方師弟,你知道被所有人愚昧而鄙夷的看著是什么滋味嗎?”
方行沒有回答,剩下的事情卻已經猜的差不多了。
“無人救我,無人幫我,倒是有不少善心的婆婆,來勸我留下來好好過日子,說那趙阿大雖然瘸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又天生滿面黑斑,十年不洗一次澡,卻是個憨hòu實在的人,我跟了他之后,一年半載生個娃娃,也就能踏踏實實過日子了,忍忍就過去了…”
蕭雪滿頭的銀絲隨風舞動,就像千萬條銀蛇在空中飛舞,如瘋如魔。
“一把剪刀護不住我,那村里的強壯青年取了捕獵用的網來抓我,好在我那時候雖然身子虛弱,但劍藝還有幾分,大概也是心里怕了,倒憑白生出了些力量,以剪為劍,破了獵網,又傷了他們幾個人,跌跌撞撞逃進了山林里,但他們牽了獵犬,一路追了過來,我腿酸腳軟,眼冒金星,根本逃脫不掉,聽著他們越來越近,我求天無路,問地無門,心里絕望…”
“好在…”
“天無絕人之路,我在暈厥之前,墜入了這片山谷,看到了這座祭壇,也偶然間看到了那卷記載著生靈丹煉化方法的法門,呵呵,我沒有任何猶豫,在那些追我的人闖進來時,我用自己的血,開啟了這座丹爐,將那些人當作了我第一粒生靈丹的藥材…我從來沒想過,殺掉幾個愚昧無知的村夫,便會讓我感覺如此的痛快…也自那時起,一發不可收拾了!”
蕭雪的聲音漸漸落了下來,方行也沒有說話。
也不知是否蕭雪情緒激動,引動了這一方天地的氣象變化,谷內,竟有飛雪落下。
雪花落在了蕭雪發絲上,便似融為了一體,分辯不清楚。
一種莫名的天地肅殺之氣籠罩了全場,將天地斬的一片沉默。
“方師弟,你覺得這些人該不該殺?”
過了良久,蕭雪忽然淡淡開口。
“該殺!”
方行回答的斬釘截鐵。
“你覺得我該不該恢復修為?”
“應該!”
“那你覺得我該不該煉這生靈丹?”
“…不該!”
方行最后一個問題回答的有些猶豫,但還是答了出來。
本來一通講述之后,情緒似有和緩和蕭雪,在這一刻,身上也有難言的肅殺之氣釋放了出來,她轉頭看向方行,表情漠然如霜,字語吐露如冰:“我本來以為你與人別個人不同,這才將那些事情告訴了你,卻沒想到你也是這等食古不化的偽善之人,世人欺我惡我,那我拿他們的道源補我道基又有何錯?方師弟,你雖然嘴上說的輕巧,但修為盡喪之后,究竟是個什么滋味我不信你不明白,現在我問你最后一遍,我欲給你一個機會,將此無上邪法贈你,共煉生靈丹,補道源,教你重回巔峰,你究竟…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服用生靈丹…”
絲絲白發,就像道道犀利劍絲,飄灑在空中,似乎隨時會斬過來。
然而在這性命威脅一般的處境下,方行緊皺眉頭,猶豫良久,還是搖頭道:“不吃!”
說罷了,他又苦笑了起來,嘀咕道:“實在不合口味啊…”
“你…”
蕭雪似是大怒,銀發狂舞,殺機呼嘯而出,似欲斬來,但終究,她身上的殺氣如潮水一般斂去,似乎有些疲憊的坐了下來,低低的開口:“罷了,你走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畢竟對我有恩,對你我還下不了殺手…”說到這里時,微微一頓,卻還是苦笑了一聲,十分不解的望著方行,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方師弟,你本就是一個惡名昭著的小魔頭,燒殺擄掠不知干過多少,怎么現在沒了修為,倒轉了性子,寧可成為一介廢人,也不愿…”
方行見她收起了殺氣,也松了口氣,扣在象牙小塔上的手拿了下來,笑嘻嘻的拍著蕭雪的肩膀道:“蕭師姐啊,你可是錯怪了我了,我不是鄙棄你修魔道,反正我也不是好人,以前是干過不少壞事,以后估計也戒不掉,所有事加起來,可比吃人嚴重的多了…”
“那你…”
蕭雪聽他說的不像是作偽,又知道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卻也有了些疑惑。
事實上,若不是早知方行不是好人,又與自己處境仿佛,她也不會與他說這么多了。
本見方行不肯吃人,以為他鄙棄自己,心里已經升起了厭惡之意,但此時卻又有些茫然。
“我不吃人,也不是我心善,實在是下不了嘴啊,我不知道你是從何處得來的祭煉生靈丹的法門,但我本來不必祭煉生靈丹,依然可以通過陰陽采補凝聚自己的道基,可不能這樣干啊,你想想,把別人身上的東西抽到自己身體里來,這他冇媽得多惡心?”
方行苦笑了起來,干脆站起身,一指下方跪著的一位嚇尿了褲子的村人:“尤其是你找的這些人還一個個這么有味道,你看那個,已經嚇的屎尿齊流了,順著褲管子往下淌,對這樣的你還能有胃口?還有那個,滿身的虱子亂爬啊,我看他一眼都覺得渾身刺撓,還有那個牙黃的跟屎一樣,得他冇媽三十年沒洗澡了吧?面對這樣的,你也下得了嘴?”
強忍著惡心,方行皺著眉頭嘆道:“真不感覺惡心啊?”
“額…”
“…本來不覺得,但你一說倒真覺得有點惡心了!”
這一襲話把蕭雪都說的沉默了,臉色變得異常古怪,眉頭緊緊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