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憲秀站在城垛后,望著海面上的龐大艦隊臉色發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身旁的神官則凝視著海上,眼中隱隱有迷醉之色。
神官頭戴烏帽,披著寬大的紫色狩衣,手中的蝙蝠小扇不停的扇著,扇得松田憲秀也跟著越來越心慌。
“熊本權宮司大人,我們…擋得住嗎?”
神官熊本一熊小扇一翻,指著他斥道:“憲秀你小點聲!你想被豬俁那個家伙斬了以明軍紀嗎?”
松田憲秀猛然警醒,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沒有看見被氏直家主授予止亂之命的豬俁邦憲,于是松了口氣,又自己給自己打氣,道:“小田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雄城,應該不是人力能夠打下來的…吧?”
熊本一熊哼了一聲:“天下?憲秀你見過天下么?用明人的話來說,你就是井底之蛙,只看得見自己頭上的天空,以為這就是天下。”
松田憲秀賠笑:“您是神宮的權宮司,見多識廣,下臣如何相比。”
熊本一熊小扇指著垛口外道:“這才是戰船,無論是秀吉太殿的船,還是青丘之主的船,都不能稱為戰船,對了,明人稱之為戰艦!艦隊,多么威風而貼切的稱謂啊!此時此刻,我想吟詩一首…”
松田憲秀連忙躬身聆聽,熊本熊搖著蝙蝠扇,開口吟唱:“波光粼照相模灣,萬艦云集起高墻,弩炮赫赫如雷電,槍戟森森似雪霜…”
熊本一熊的吟誦中,松田憲秀汗水涔涔,心說您剛才還提醒我小心豬俁,自己卻不怕么?也是,您是神宮的權宮司,的確不懼豬俁,可我這聽的人怎么辦?
正為難至極時,海面上的艦隊有了變化,從中分出一艘戰列艦和六艘重型驅逐艦,向著海岸邊駛來。相模灣水深通常在百丈以上,哪怕近到岸邊,也有十丈以上,因此,這支小艦隊直接停了上來,距岸五六十丈一字排開。
正中是浙江號戰列艦,左右分邊是金華號、溫州號、泉州號、寧國號、松江號和鳳翔號六艘重驅。各艦排開后,以側舷對準了小田原城,炮窗打開,推出了七十門重炮。
雖然船少,但每一艘都身軀龐大,如山一般移了過來,帶給人極為沉重的壓力。
松田憲秀借機打斷了熊本一熊的詩句,疑惑的問:“明軍這是要做什么?”
小田原城距海邊尚有一里多地,再加上艦隊海上那幾十丈距離,足有近二里遠,從來沒見有什么法弩能夠達到如此地步。明軍艦隊推出來的圓管法弩雖然形狀怪異,但想來無外乎法弩的變種改進罷了,又能如何?
熊本一熊指著海灘到小田原城之間的農田,道:“當然是掩護明軍上岸,防止我們出城。”
聽上去似乎有道理,但松田憲秀卻覺得沒那么簡單,心里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卻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再想想本城的箱根石垣、壕崛、厚重的石墻,以及相模國鎮國神器,北條家祖傳的神之寒川和鶴岡八幡,心情又放松了許多。
很快,城中天守閣就傳來命令:敵軍即將登岸,各部不許出擊,依托城垣穩守,等待京都援軍。據說秀吉太殿已經調派數萬大軍增援,等援軍到時,再聚兵一處,與明軍合戰,將其趕入大海。
松田憲秀是北條家的家臣,卻非最受重視和信任的家佬,奉命帶領三百足輕守御南側的箱根石垣東段,于是重新巡查了一遍石垣,踢了十幾個足輕的屁股。
熊本一熊觀望良久,搖頭晃腦的扇著蝙蝠小扇,眼中滿是迷醉,長吁短嘆間招呼他回來,取出清酒:“箱根石垣為小田原城最堅處,明軍不會那么傻,攻我最強,登岸后必往東城而去,憲秀不必緊張。來,陪我飲上一杯。”
松田憲秀坐下,低頭道:“那就打擾了,有您在這里,下臣也放心很多。”雙手舉杯,向熊本一熊獻敬。
酒杯剛觸及嘴邊,猛聽一聲悶雷從海上傳來,兩人都駭了一跳,顧不上飲酒,連忙手扶墻垛起身察看。只見正中最高大的那艘戰艦發了一記“弩炮”,在自己駐守的箱根石垣間五六丈遠之外的泥地中,打出一團高高的灰土和碎石。
緊接著,其余六艘大明戰艦依次開火,從長長的炮管中噴出一股股火光和煙霧,那是火符作為底火在燃燒。這長管子中發出的也不是長大的法弩,而是一個個鐵球。
熊本一熊是高階神官,松田憲秀是武士中的高階,兩人都能分辨出鐵球在空中飛行的軌跡,肉眼可見一個個大鐵球越過大海、越過農田和土地,向著自己這個方向砸了過來。
天守閣上發出一記白光,那是家主氏直啟動了神之寒川。白光掃過箱根石垣,登時凍出如玉華般的冰晶,整個石垣亮如冰宮。
一枚鐵球砸在石垣上,登時帶起一片四處飛濺的冰花,在堅硬的冰墻上砸出個大凹陷,帶著附近幾塊石頭滾落下去。
這下子,當真把熊本一熊和松田憲秀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能夠輕松擋住法弩和投石的神之寒川竟然擋不住鐵球!
熊本一熊還在發呆,松田憲秀已經趴在了地上,繼而連滾帶爬逃下城墻。
抬頭望時,更多的鐵球以極快的速度在上方飛過,有些被神之寒川結成的冰墻阻擋,有些則擊破冰墻,飛入城內。
城中最高的天守閣成了被重點攻擊的位置,一枚一枚粗大的鐵球沖擊過來,直撞天守閣本樓。天守閣第七層上飄起一張八角幡,努力的卷住飛來的鐵球,但卷到第五六枚時,再也兜不住了,幡上冒起濃煙,行似即將殘破。
更多的鐵球飛了過來,在天守閣上肆虐撞擊,猛聽“轟隆”一聲巨響,天守閣自三層以上的部分垮了下來,頓時煙塵大起。
天守閣坍塌后,鐵球炮彈不再往這邊打了,而是集中向西南和東南兩個角落,熊本一熊好似忽然間有回個魂魄,不顧危險站上垛口,一邊張望一邊手舞足蹈向躲在墻根里的松田憲秀大聲道:“完了,豬俁小隊、氏政小隊,好準,好狠!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