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云山前往青城山,景陽燈在空中飛行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至,進了青峰山洞天,就見玉皇坊下已經熙熙攘攘,人流如織。
玉皇閣所有修士,但凡在山門之內的,全都忙碌著,負責接引和安置一撥一撥的訪客。華云館眾修士一入其中,便有修士上來行禮道:“見過華云館諸位長老和同道。”正是趙然的老熟人于致遠。
趙然向眾人介紹:“這位是于致遠師兄,也是我龍安府十方叢林走出去的道友,當年在無極院時,對弟子頗有關照,其后正骨成功,拜在了元護法門下修行。”
夏侯大長老微微頜首:“今番便有勞于小友了。”
江騰鶴也沖他點頭道:“早聽致然說過你,有機會也到我華云山中作客,讓致然陪你看看華云山的風景。這次前來觀禮,便請于師侄多多費心。”
于致遠連道“不敢”,又看向林致嬌大法師。
林致嬌微微一笑,道:“多年未見,一向可好?”
于致遠臉色脹得通紅,開口想要說什么,卻沒說出一個字。
趙然頓時八卦之心大起,心道莫非于師兄和林大法師之間還有故事?不行,回頭定要找機會打聽打聽!
當晚,眾人宿于云水堂中。趙然也不作聲,他知道于致遠肯定憋不住,于是就在云水堂中等候。果然到了晚間時分,于致遠如他所料,前來約趙然喝酒。
在一處竹亭之中,于致遠將酒杯斟滿,遞給趙然,兩人碰了之后,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于致遠長長吐了口濁氣,道:“聽說你們要來,我主動討了接引的差事,原本以為是得償所愿,誰知當真見了,卻又恨不得立刻逃離。”
“為何?”
“差距啊…實在太大了…”說著,于致遠狠命往嘴里灌了一杯酒,仰頭閉眼道:“以前曾經記得你說過一句話,世上最遠的距離什么來著?忘了,但我此刻方知,世上最遠的距離,就是人與人之間身份的差距…”
“當年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在渝府故居,我和景七是好友,還有阿嬌,阿嬌是街對面洗衣娘的女兒,比我大四歲,不是我們于、景府上的子弟…”
根本不用趙然勸酒,于致遠一杯接著一杯,也不用趙然誘導,往事一幕一幕盡數倒了出來。
“…后來,阿嬌出落得越發好看,我就跟我娘說,想要娶她,可我娘說我犯傻,一個洗衣婦家的孩子,怎么配得上我于家…哈哈,當真好笑,哈哈…我就去跟她說,明媒正娶怕是不成了,等我過兩年成親之后,納她為妾,她哭了一晚上,眼淚都流干了,然后她跟我說,她寧死不為妾,從今后一輩子不嫁人。我心想,她也就是一時的看不開,等過幾年她就明白了,入我于家的大門,哪怕為妾,不一樣錦衣玉食么?哈哈…”
趙然靜靜聽著,一杯一杯陪著于致遠喝。
“后來,后來過了半年,好像是五個月還是多少,我忘了,總之她來找我了,說是要去修仙,華云館有位女仙師看上了她,說她既有資質又有根骨,我還不信,哈哈,當真可笑。又過了幾天,我就看見一個女道士將她領走了,我就傻了…趙師弟你知道嗎?我就傻了,傻乎乎的站在門口,就傻了…”
趙然回敬一杯:“也好,若無此事,師兄你恐怕這輩子都是個俗道。”
于致遠點頭道:“的確,沒有阿嬌,就沒有今日的于致遠。我當日曾經跟景七說我要修道,景七不同意,他說我會死的。我說我于致遠哪怕死,我也要去試試,死則死矣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修不了道,我活著干什么呢?景七一個勁的勸我,說去十方叢林不也挺好嘛,為何非要一根筋呢,他說俗道和仙師其實都一樣,都是為了道門,都是為了大明,從根子上說沒什么區別。他還說,唯一的區別,就是修道有望飛升,但一千個修士能有一個飛升的么?不可能嘛,所以差別就是一個多活幾十年,一個少活幾十年而已,如果俗道占據了高位,就不用涉險,甚至比仙師活得還長…”
說到這里,于致遠忽然大笑起來:“結果怎么樣?他太自以為是,把自己擱進去了!俗道和仙師怎么可能一樣呢?啊?哪里一樣?俗道就是仙師的一條狗啊,能一樣么?哈哈…狗啊…”
“我不想當狗,所以我尋找各種機緣,鉆頭覓縫,就是為了進入修行的門檻。好在天不負我,我終于入了門,成了道士,又升了羽士。直到昨天,我還期待著和阿嬌相見,我們都三十年沒見過了,如今我已經是羽士了,阿嬌見了我會如何呢?可是今日當真相見了,她微笑著問我,多年未見,一向可好?哈哈,多年未見,一向可好!”
搖了搖頭,于致遠道:“她若是罵我一頓,嘲諷我幾句,我都能夠接受,但我接受不了這種客氣…她現在已經是大法師了,我想,也許我一輩子都結不了丹了…”
趙然嘆了口氣,拍了拍已經趴在桌上的于致遠:“于師兄,事在人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千萬不能放棄啊,哪怕真要放棄,也要挺起胸來,堂堂正正的說一聲,‘現在的我,已經有資格放棄了’!”
于致遠喝得不省人事,趙然獨坐良久,將他攙回了館舍。直到第二天下午,于致遠才蘇醒過來,連忙趕到云水堂履行他的職責。
他取出一張草圖,上面粗略的畫好了明日大典是華云館修士的坐處:“就在這里,距離大殿七丈。前面是玉皇閣本閣修士,緊接著就是你們,你們身后是都府的魁星館。”
因為來賓太多,一座玉皇殿顯然塞不進那么多修士,所以儀典的舉辦,將在殿前廣場之上、背靠玉皇殿進行。給華云館修士們分配的位置相當不錯了,這一切都有賴于趙然“娘家人”的身份。看來朱七姑對趙然這個便宜弟弟的身份認同還是很強的。
其實趙然所不知的是,原本朱七姑是想將他單獨提出來,放到自己娘家一方坐席中的,席中包括幾位親王、上三宮的衛道高士等等。但被楚陽成調換了出來,仍舊放到道門這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