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石有些沉不住氣。
據說,只有對祖先特別虔誠,心靈特別純凈的妖族,才能看到云端的萬妖殿。
黑火石很委屈,他覺得自己對祖先一向都很虔誠。
雖然他搞不太清楚,那些祖先,什么盤古、共工、夸父、后羿什么的,究竟誰是誰,誰又干了什么,但每個月的“祖靈稅”,他不是交得最多,最爽快么?老爺們告訴他那些祖宗的規矩,他也老老實實,一條都不曾觸犯過。
“都是那蠢婆娘壞事!”
黑火石在心底嘟噥了一句,心急火燎之下,他的牛眼飛快覆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血絲。
眼看整支蠻錘連隊,只剩下他一個人沒看到了,黑火石的雙眼又紅又腫,腦袋又開始一浪一浪地暈,又氣又急之間,他的眼皮亂跳,好像真的看到了云端出一片光,一片五彩斑斕的光。
“看到了!我看到了!”
黑火石不知道“輝煌的萬妖殿”是不是這個樣子,但他卻激動得流下了牛淚。
“那就是萬妖殿,那就是星海之上,我們的歸宿!”
金角老爺將妖紋牛角戰錘揮舞出了一道道風暴,殺氣騰騰地吼叫,“沖吧,勇士們,去讓那些卑鄙無恥,膽小如鼠的人族見識一下,盤古血脈的厲害!”
前方,無數只赤紅色的螢火蟲指引,無論是黑角馱牛,流星鐵牛還是鐵尾蠻牛…所有牛族的眼珠都放出了火焰,鼻孔中噴涌出的妖氣,在半空中凝結成了一團團翻滾的紅云!
他們一起,朝著人族哨所動了參差不齊,亂七八糟的沖鋒!
黑火石的大腦已經被神經興奮劑燒得一塌糊涂,平靜的意識正在飛快被殺戮的取代,此時此刻的他,更加想象不出來“輝煌的萬妖殿”究竟是什么樣子。
老爺說,只要他作戰勇敢,埋頭沖殺。就可以升上輝煌的萬妖殿,再也不用愁那兩塊布滿了毒荊草和雙尾蝎的薄田該怎么耕種,萬妖殿里有酒池肉林,數不盡的珍饈美味。既不用耕田,也不用挖礦,只管整日快活!
黑火石不知道啥叫“酒池肉林”,更聽不懂“珍饈美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都是很好吃很好吃的東西。
但就連“很好吃很好吃的東西”。黑火石都不知道是個啥滋味,自打出生以來,黑火石吃過的所有東西,最多勉強填飽肚子,和“很好吃很好吃”絕對搭不上邊。
不知怎么,黑火石腦子里最后一簇閃亮的火花中,忽然蹦跳出來了一只油光亮的燒雞。
那是他曾經在幻境中看到過,人族大村子的畫面。
那是一個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村子,大到黑火石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大村子里的其他細節。他早就忘了個精光,唯獨這只放在鐵爐子里細細烘烤,看起來外酥里嫩,閃閃光,還不斷冒泡,往下滴油的燒雞,深深鐫刻在了他的大腦皮層上面,就連雞油滴在火炭上出的“嗤嗤”聲,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在軍營里每一個難熬的夜晚,想完了婆娘和兩個小崽子之后。黑火石就一個勁兒琢磨燒雞究竟該是個什么味道?
是像‘苦草蟲’一樣柔嫩,還是像‘赤蕨根’那樣爽脆呢?
黑火石當然見過雞,也抓過雞,不過從來沒舍得吃過。那可是很貴重的東西。
再說老爺也不讓他們吃,老爺說牛族天生就是吃草的,至少黑血牛族都應該吃草,最多弄點小蟲子解解饞,這是祖宗的規矩。
要是吃了大魚大肉,壞了祖宗的規矩。死后就去不了萬妖殿了,不但他去不了,他的婆娘和小崽子們也去不了。
“不知道‘輝煌的萬妖殿’里有沒有燒雞吃?在那里‘大魚大肉’的話,應該是祖宗允許的吧?”
黑火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撒開蹄子狂奔。
他們這些黑血身上沒有攜帶太重的武器和鎧甲,他們的任務就是在穿越到天元界之后的第一時間,沖擊視線范圍內的一切人族哨所、據點和戰堡,為萬妖聯軍的后續部隊掃平一切障礙,或者說,堵住一切有可能出現的火力點。
黑火石四蹄撒歡,跑得很快,大腦熊熊燃燒的感覺令他熱血沸騰,就像是插上了翅膀,神魂出竅,脫離了這具笨拙而丑陋的軀殼。
他想著油光亮的燒雞,越來越有勁兒,簡直像是一道咆哮的怒風,很快越了所有同伴,過了“缺耳朵”,第一個沖向了被十幾門晶磁炮拱衛著的人族哨所。
黑火石臉上浮現出了茫然的笑容,將尾巴朝“缺耳朵”晃了三晃,報復這家伙剛才對自己的嘲弄。
“缺耳朵”老是這樣,手軟腳軟,每次都跑不過他,白長了一身好肉,怪不得當年婆娘會跟了自己,而不是“缺耳朵”這個牛角更粗更大的家伙。
“如果俺真的去了天上的萬妖殿,見到了燒雞,一定要給婆娘和崽子們弄半只回來嘗嘗!”
黑火石皺起了眉頭,用殘存無幾的活躍腦細胞,認真思索該如何從萬妖殿里把燒雞偷出來的問題。
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偷過東西呢!
前方人族哨所的晶磁炮上,放出了一道道煞是好看的光芒,流光溢彩,七色紛呈,就像是他在云端看到的“輝煌的萬妖殿”一樣。
“奇怪,萬妖殿怎么會在人族的大炮里面?”
黑火石納悶,忽然現自己高高飛了起來,嘴里一陣黏糊糊,濕噠噠,又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這就是燒雞的滋味么?”
黑火石掙扎著,想要再轉動一下舌頭,細細品味這股妙不可言的味道。
他伸直了雙臂,在虛空中胡亂揮舞,想要去抄住那只香噴噴,肥膩膩的燒雞。
對面的人族哨所中。
長滿了絡腮胡,有一顆紅撲撲大蒜鼻,像是整天醉醺醺的哨兵,看著光幕上不斷增加,密密麻麻的紅點。“呸”一聲,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嘟噥了一句:
“真他媽倒霉。”
自從“破曉之戰”后,聯邦在大荒上的城鎮和軍事基地幾乎都被摧毀。已經無力維持漫長的補給線,在大荒以北建設更加龐大的戰爭基地了。
現在,聯邦采取龜縮防御的戰略,將大部分精銳都集中在大荒南部的巨刃關一線,同時將更多的資源。投入到新的全晶鎧戰團建設當中。
在大荒北部廣袤無垠的荒原上,唯有稀稀拉拉地布置著一些哨所。
與其說是要靠這些哨所來抵擋妖族,倒不如說是,當妖族大軍來襲時,要他們第一時間出警報,并且初步探測出妖族的虛實。
駐守在這些哨所中的聯邦軍,很清楚自己的責任,以及一旦妖族來臨之后的命運。
但這就是戰爭,星耀聯邦的神通還沒達到,可以煉制一種法寶。在靈磁環境極其復雜的大荒上,完全取代哨兵的程度。
聯邦軍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每一名哨兵的任務時間盡量縮短,每七天就替換一批哨兵。
每一名哨兵,只要堅守七天,就可以獲得長長一個月的假期,回家和親人團聚。
這名哨兵,已經堅守了七天半。
來接替他的哨兵,半路上遇到了雷暴區,運輸艦被閃電擊中。正在緊急維修,他只能在這里多待一天。
誰知道!
哨兵渾身哆嗦,十根手指頭都在跳舞,他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卻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一樣,很委屈地哭了起來。
“操!”
哨兵哭著說,“操!操!操!”
哨兵一邊哭著,一邊往脖子上打了一支鎮靜藥劑進去,又叼起一支卷煙,隨后開啟晶腦。飛快地將觀察到的一切都輸入進去。
隨著一連串數據和畫面都化作靈波向后方傳送,哨兵稍稍松了一口氣,現鼻涕都流到了嘴唇上。
哨兵用臟兮兮的袖口擦掉了眼淚和鼻涕,從懷里掏出了自己的私人晶腦,如撫摸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那樣,激出了一道光幕。
這里是大荒的最前沿,靈磁環境太過復雜,很難直接和聯邦腹地通話,聯邦軍也有自己的規矩,士兵可以攜帶私人晶腦,卻不允許接駁靈網。
他激出的,只是一張存儲在里面的立體照片而已。
照片中,是一名燙著卷,身形微胖,笑吟吟的女子,和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兒。
大些的男孩兒還沖他擠眉弄眼地作著怪相。
哨兵笑了笑,忽然想起自己和老婆說已經戒煙了,手忙腳亂地將煙頭掐滅,又用舌頭剔了剔牙,這才將毛扎扎的大嘴,朝虛幻的玄光,輕輕吻了上去,把玄光吻成了一片細碎的漣漪。
哨兵將晶腦端端正正放在身邊,轉身抄起一門晶磁炮。
這種固定炮位上的晶磁炮,依靠哨所中的控制晶腦就可以操縱,他只要坐在光幕前面監控就好。
不過,哨兵還是將其中一門晶磁炮,解除了自動射擊,轉成了手動操縱。
正常情況下,一門晶磁炮需要三名士兵才能手動操縱。
哨兵卻是死死咬住了牙齒,用盡周身力氣,將晶元匣一根根地砸進了彈倉。
“嗡嗡嗡嗡!”
晶磁炮的三根磁軌上繚繞出了一道道的電弧,電弧蔓延到了他的雙臂之上,將他的皮膚、神經和血肉都片片撕碎!
哨兵的眼淚變成紅色,他最后看了一眼光幕上那片細碎的漣漪,深吸一口氣,把腦袋湊到了晶磁炮的瞄準位上,瞇起左眼,牢牢鎖定了沖在最前面的那名妖族。
那是一頭瘋狂的蠻牛。
他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周身都滲透出了一顆顆的血珠,被熱氣蒸,化作一蓬淡淡的血霧,令他龐大的身形,顯得更加丑陋。
瘋牛獰笑著,幾乎要爆出眼眶的牛眼中充滿了狂暴的光芒,嘴角流淌出了淡黃色的口水,一副饑腸轆轆的模樣。
哨兵完全可以想象,被這樣一頭妖魔沖入城鎮之后的景象。
哨兵用血肉模糊,幾乎露出骨頭的手指,用力摩挲著晶磁炮的激符陣,喃喃道:“來吧,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