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聽到野蜂狂舞般的聲音,金牙老大的嘴唇哆嗦起來,歪著腦袋聽了一會兒,破裂的那枚紅色義眼中流淌出了混濁的液體,仿佛是滾燙的淚水,“是援軍,是我們的人,快扶我起來,小鬼,扶我起來!”
白小鹿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不知是因為自己能活下來,還是因為自己和金牙老大的“相信”沒有被辜負,他覺得自己力大無窮,竟然真的將幾百斤重的金牙老大,硬生生攙扶起來。
“腰帶里。”
金牙老大虛弱道,“左邊的腰帶里有東西,幫我,咳咳,幫我抽出來。”
白小鹿很快摸到了那個妥帖收藏的包裹,取出來迎風抖開,是一面旗幟,一面血染的花旗。
金牙老大原本連路都走不動,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但血染的花旗到了他手里,卻像是賜予了他無窮的力量,支離破碎的脊梁一下子挺直了,推開白小鹿,三兩步爬到一輛仍舊熊熊燃燒的戰車殘骸上,將花旗抖開到極限,拼命揮舞,在風中獵獵作響。
“嘿!”
金牙老大用力揮舞著花旗,向天空示意,“我們在這里!我們在這里!在!這!里!”
“老大!”
白小鹿嚇得頭皮發麻,“危險,快下來!”
雖然毒蝎幫和禿鷲幫的主力還在三五百米開外,而且遭到了“協約”火箭飛行兵的迎頭痛擊,淪為待宰的羔羊,但子彈橫飛,刀劍無眼,誰知會不會有流彈一下子將金牙老大爆頭?
金牙老大卻對白小鹿的呼喊聲充耳不聞。
他的眼里、耳朵里和心底里,仿佛只有天空中的火箭飛行兵,只有手中血染的花旗和“協約”閃閃發亮的戰徽。
花旗招展,前海豹突擊隊精銳發出響徹云霄的戰吼。
“老大,快下來,你快下來啊!”
白小鹿急得發瘋,不顧一切沖上去,想要把金牙老大從戰車殘骸上拽下來,但對方的雙腳如樹根般深深扎入廢銅爛鐵里面,他怎么拽得動?
男孩的舉動終于引起荒原霸主的注意,金牙老大回頭,丑陋的大臉浮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
“相信我,沒事了。”
荒原霸主對男孩柔聲道,“我們得救——”
這句話還沒說完,金牙老大的胸口就爆出一朵鮮艷的血花,手里的花旗一松,被火焰裹挾,朝不遠處飛去,他有些茫然地伸手去抓,似乎想要把花旗抓回來,終究沒有抓到,仰面從燃燒戰車殘骸上跌落下來。
“…啊!”
白小鹿愣了三秒鐘,仿佛腦細胞無法跟上視覺神經的節奏,處理不了這么突兀的場景,三秒之后,才朝金牙老大撲過去,發現對方從胸口到后背都被炸透了,別說心臟和肺葉,連脊椎骨都被炸碎了一截。
沒人能扛著這么嚴重的傷勢活下去,就算掌控“軍團”之力的荒原霸主也不行。
“老大!”
白小鹿歇斯底里地喊叫,“你怎么樣了老大,你不能死,你千萬不能死,援軍已經來了,你聽到沒有,你一直期盼著的斯特林上校來救你了,你還要把‘尖端凈水技術’交給你,你不能死!”
金牙老大滿嘴都是粉紅色的泡沫,旋即被粘稠的黑血沖散,昔日魁偉如山岳的身軀顯得這么瘦削和羸弱,就像是一坨不斷融化的冰塊,他躺在白小鹿的懷里,任由男孩抱著他的腦袋痛哭,艱難喘息了好一陣子,才斷斷續續道,“相,相信我,沒事了,沒事了,你幫我,幫我把‘尖端凈水技術’交給斯特林上校,他會照顧你的,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不行,要交你自己交!”
白小鹿的眼淚,怎么止都止不住,“你不是說我們都會沒事的嗎,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來,你不能當騙子,你不能騙我,你明明說我們都會沒事的!”
“所以說,咳咳,咳咳咳咳,所以說你很蠢。”
金牙老大又笑起來,笑得無比丑陋,無比溫柔,“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嗎,你不聽我的話,我不騙你,咳咳,騙誰?”
“不行,我不讓你死!”
白小鹿胡亂往金牙老大胸口的窟窿里填充黏性凝膠和止血繃帶,卻怎么都止不住鮮血以及內臟狂噴而出,男孩的表情如瘋似魔,深黑的眼眸燃燒著來自九幽黃泉的怒火,“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無論要舍棄多少東西,無論要走多么遠的路,要變成什么樣子,要獻祭多少生命,我都不會讓你死的,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把你復活!”
“夠了,聒噪的小鬼,我已經活夠了,活得…太久了,太累了,讓我休息吧,你也該忘了我,好好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金牙老大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完好無損的那枚義眼也漸漸黯淡下來,唯有雙手還在不停摸索,“我的旗幟呢,我看不到它。”
“在這里。”
白小鹿的眼淚鼻涕糊成一團,幫金牙老大把花旗找了回來,塞到他手里,啜泣道,“你不是說,你討厭你的祖國嗎?你不是說,你憎恨這面花旗嗎?你不是說,相信‘祖國’和‘旗幟’的人都是蠢貨嗎?”
金牙老大雙手一僵,表情有些尷尬。
“閉嘴,小鬼。”
他終究沒有辯解,只是將燃燒的,血染的,千瘡百孔的花旗蓋在自己胸口,喃喃道,“習慣了,習慣了。”
“老大!”
白小鹿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滂沱的熱淚都落到金牙老大的臉上和旗幟上。
“別哭。”
荒原霸主伸手,拭去男孩的眼淚,頓了一頓,輕輕道,“我的孩子,別哭…”
花旗不再起伏,大手已經凝固,“金牙老大巴雷特”殘留在這個黑色世界上的最后一個表情,竟是說不出的平靜和滿足,丑臉上的每一道褶皺里,都流淌出了柔和的光芒。
“老大!老大!老大!”
男孩用自己瘦小的身軀,將荒原霸主沉重的尸體緊緊摟住,肆無忌憚發泄著自己的悲痛和憤怒。
“等等,小鹿。”
哥哥的腦電波也有些紊亂,他的聲音也變得顫抖而沙啞,“有些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
白小鹿雙眼通紅,如同野獸,死死盯著毒蝎幫和禿鷲幫即將被屠戮殆盡的悍匪,“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光他們!”
“不是他們。”
哥哥飛快道,“你沒注意到金牙老大的傷口么,這是一處貫通傷,背后的傷口小,胸前的傷口大,很明顯子彈是從背后射入,在體內翻滾之后,從胸口爆開——這是從后方射來的子彈!”
“后方?”
白小鹿愣住。
“沒錯,后方!”
哥哥繼續道,“金牙老大作戰勇猛,一步都沒有后退,雖然他的防彈衣和護甲胸口都被打爛,但背后卻完好無損,根本不是普通子彈能一發打爆,除非是破甲彈,但我們剛才明明沒聽到太劇烈的響聲,就好像有一枚幽靈子彈,從背后襲來,無聲無息將金牙老大打倒!”
“這——”
白小鹿悚然一驚,只覺得背后冒出一股涼氣,回頭看時,他們后面除了酒莊廢墟之外,根本一個悍匪都沒有。
但這時候,白小鹿卻敏銳感知到一股極度危險的警兆。
頭一歪,一枚類似子彈的物體便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將耳垂切下半塊。
“啊!”
白小鹿痛呼,瞪大眼睛看著酒莊廢墟,依舊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然而從左邊飛來的一塊碎磚,卻劃出詭異的弧線,狠狠拍在他的太陽穴上,一下子把他拍倒在地。
白小鹿原本就精疲力竭,哥哥更是在發動十幾次“心靈閃電”之后,陷入油盡燈枯的邊緣,遭此重創,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哪里還站得起來?
恍惚間,就看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從酒莊廢墟中緩緩冒了出來,不徐不疾朝他們走來。
不,不是走,而是“飄”過來,雙腳離地三尺,直接飄了過來。
雙眼散發出妖異的淡紫色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雙手張開,掌心懸浮著幾十枚邊緣鋒利,如同子彈一般的小石子,石子周圍還繚繞著一縷縷細微的電弧,仿佛隨時能用電磁力將小石子加速,如破甲彈般激射而出。
正是地底少年,萬藏海!
“是你!”
白小鹿原本就警惕著萬藏海,剛才沖鋒時故意帶走了所有武器和彈藥,以為這樣萬藏海就沒辦法搞鬼,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家伙,“你竟然也是‘能力者’!”
“沒錯。”
萬藏海微笑道,“沒想到吧,小鹿同學,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能力者’,只不過我認為呢,就算擁有‘超能力’,也沒必要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動不動就透支生命,把‘超能力’釋放得一干二凈——這種有勇無謀的行為,只是自尋死路,低調,低調才能活得長久,你說呢?”
“是你!是你殺了金牙老大!”
白小鹿的十指變成鬼爪,在沙礫上亂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殺他!”
“為什么——這個問題太傻了吧?”
萬藏海的繼續微笑著,“他是魔族,我是地底族;他是荒原上的悍匪,我是遵紀守法的地下都市學生;他是‘協約’的走狗,我是‘同盟’的公民;他是進攻‘新金山’的罪魁禍首,我是家園被毀滅的受害者,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殺他,豈不是天經地義,天公地道的事情么?
“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怎么會不懂,難道你真的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忘記了我們的家園‘新金山’,還是說…呵呵,還是說,你根本不是地底族,你和金牙老大一樣,都是邪惡的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