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重獲新生的星盜之王,在陣陣狼嚎聲中撲向群星之時,星耀聯邦的首都也正在迎來新的黎明。
雖然天邊已經出現了第一道撕裂烏云的朝霞,地平線上也有些金燦燦、紅彤彤的火焰越竄越高,但大部分天空還是被黑暗籠罩住,氣溫接近零度,像是將黑夜死死凍住,不知道真正的光明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到來。
對天都市所有的中學生,特別是住校生來說,這是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夜。
針對青少年的大疏散從昨天就已經開始,依次被疏散的是幼兒園的孩子們,小學生和一部分初中生。
但還沒等初中生徹底疏散到地下戰堡去,疏散行動就不知為何暫時中斷,只是調遣了不少聯邦軍駐扎在各所中學內,讓這些熱血沸騰、躁動不安的少男少女們,在長槍短炮、劍戟森林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誰都知道天上正在進行決定聯邦命運的較量,但星空戰場的消息仍舊被封鎖著,聯邦政府的公告也是翻來翻去的老一套,要市民盡量待在家里或者學校,聽從聯邦軍和警察部隊的指揮,維護好基本的社會秩序,并要求所有退伍軍人和覺醒了靈根的修真者去最近的兵站報到,要不然就是在網絡上報名,接入“全民戰網”,等待下一步的任務分配。
至于決戰的勝負,現在還沒有一個孩子知道。
“胖子,快,快!”
“大頭,你小聲點兒,笨手笨腳的,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鬧出動靜誰都跑不了!”
“跳啊,你倒是快跳啊,我們三個都在下面接著你呢,你要是不敢跳,剛才非死纏爛打要跟我們出來干嘛?”
天都市第二十九高級中學的偏僻角落里,一道毫不起眼的高墻上,先后跳下來三男一女四個高中生。
女孩兒跳下來的時候好像還崴了腳,發出輕輕的“哎呀”一聲,又被三個男孩兒一通抱怨。
隨后,胖子攙扶著女孩兒,四人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地朝市區摸去。
四個高中生,都是最精力旺盛、沖勁十足的年紀,父母又是聯邦軍成員,從小聽著聯邦軍和修真者的戰斗故事長起來的,并且毫不懷疑有朝一日,或許就是今天,自己也將接過父輩的旗幟,成為新的故事,新的主角。
男孩兒的嘴唇上剛剛長出細細的絨毛,女孩的胸脯也是上個夏天才剛剛像灌了氣的皮球一樣鼓脹起來,但他們卻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有資格也有力量去大干一場——無論干什么都行。
同學們在宿舍里悶了一夜,像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崽兒被關在密不透風的紙箱子里,早就憋得喘不過氣來,他們四個自告奮勇要去外面打探一些最新消息回來。
“我們要去市中心的‘聯邦廣場’,那里距離‘聯邦新聞中心’很近,無論什么最新消息都會在聯邦廣場的大光幕上,第一時間放出來。”
四名高中生裝出很老練的樣子,和同學們解釋道,“再說,就算聯邦廣場上打探不到什么消息,看看街道上聯邦軍的動向和氣勢,也能猜出大概了。”
就這樣,四名高中生溜了出來,昂首闊步,從茫茫黑夜之中,向著黎明前進。
肩負著全班同學的希望,又有一種違反校規、突破禁忌的快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化作一股既新鮮又刺激的力量,像是在他們腳下按了八根彈簧,簡直要讓他們一路小跑起來。
此刻的天都市,和他們往日在白天看到的街景截然不同。
天空中實施了交通管制,再沒有晝夜不息的飛梭車浩浩蕩蕩,只是偶爾有一些鋼鐵戰鷹般的軍用戰梭呼嘯而過。
街邊筑起了臨時工事,停靠著不少晶石戰車,還有大包小包的建筑原料和靈能傀儡待命,隨時都能升級成半永久性工事,一副要進行巷戰,即便天都市被夷為平地,都絕不會留給修仙者的架勢。
往日里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玻璃窗戶統統被一層層裝甲鋼板遮擋住,像是一排排無字的墓碑,靜靜訴說著聯邦人死戰到底的決心。
“看吶!”
女孩兒忽然指著遠處發出了驚呼。
男孩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看到在市中心的高樓大廈之間,升起了上百根比摩天樓更高更粗的光柱。
乳白色的光柱猶如一支支垂直于地面的炮管般沖天而起,一路刺破烏云,刺入蒼穹之中。
連濃烈的烏云都承受不住光柱的力量,紛紛向四周擴散出大片波浪,似乎下一秒鐘就會被徹底撕碎,露出蔚藍的天空。
“那是大炮嗎?”
女孩兒的聲音有些發顫,被這波瀾壯闊的一幕深深震撼。
“不是,是天都市最高級別的防御大陣。”
四人當中個頭最矮,戴著圓圓眼鏡的男孩兒道,“我聽我爸說起過,這種防御大陣可以張開一道直徑超過三百公里的超巨型靈能護盾,足以抵擋住來自大氣層外的狂轟濫炸…至少二十四個小時。”
少年們沉默了。
又想起昨夜各種人心惶惶的傳言。
據說一旦真人類帝國遠征軍,贏得星海會戰的話,就會大搖大擺出現在天元星的上空。
他們根本不用強襲地面,極有可能拖曳大量巨型隕石過來,在隕石的屁股上安裝最廉價的動力單元,然后用大片隕石精確轟擊天都市和各大工業城市,根本不用打什么巷戰,直接就能將聯邦人的抵抗意志徹底扼殺。
“反正…我們會贏的。”
胖子揮舞著手臂,咬牙道,“萬一星空保不住了,我們就撤退到山區里去打游擊,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總有一天我們會奪回聯邦!”
“沒錯!”
腦袋特別大的少年認真道,“想想看,昔日的人族可是用了整整三萬年才奪回星海,幾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們…會贏的!”
刺骨寒意鉆進了衣領和袖口,令四個少年深深打了個寒顫。
但他們并沒有就此縮回腳步,反而頂著寒風,繼續向前走去。
沒走出多遠,路過一片人工湖的時候,他們有些意外地在湖邊發現了一名老人。
老人渾身上下都被金屬包裹著,連面孔都只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具,應該是一名意外失去身體的鬼修。
之所以說他是“老人”,因為他的動作十分僵硬,就像是渾身上下都生了銹,隨時會散架一樣。
他們看到老人時,老人正在湖邊做一件平時司空見慣,這會兒卻相當稀奇的事情——喂鳥。
人工湖畔有很多鳥兒,平時也經常有人來喂鳥的。
但從來沒人像這名垂垂老矣的鬼修一樣,能吸引這么多的鳥兒,非但出現在他身邊,甚至落在他身上,像是和他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一點兒都不害怕這具冷冰冰的機械身體。
“好厲害,他怎么辦到的?”
“兵荒馬亂的時候,怎么會有人在這里喂鳥呢,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好像見過這個老爺爺,對,就是他,經常來這里喂鳥的,我喜歡清晨到人工湖邊來背誦上古符文,曾經見過他幾次,他好像是旁邊什么圖書館還不知道檔案館的檔案管理員。
“不過以前,他的動作還要再笨拙許多,有次跌倒了半天都爬不起來,還是我把他扶起來的,而且,也不會有這么多鳥兒都落到他身上…”
少年們議論紛紛,好奇心大起。
正欲讓認識這個老爺爺的女孩兒上前問個究竟,“呼啦啦”,檔案管理員身上的所有鳥兒全都飛了起來,帶著一縷縷微弱的閃光,一哄而散,沖向云霄。
“哈哈哈哈!”
檔案管理員的金屬胸腔中,發出了激雷般的狂笑,把四個少年都嚇了一跳。
老人旁若無人、肆無忌憚、蕩氣回腸地笑著,整片天地都被他一個人的笑聲充斥,就連遮天蔽日的烏云,都在狂笑聲中撕裂了一道道縫隙,綻放出了金色的光芒!
笑著、笑著,老人的聲音和氣息都漸漸微弱下去。
他原本是蹲在地上逗弄鳥兒,這會兒終于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一屁股坐在地上,碩大的頭顱一寸寸低垂下去。
“老爺爺!”
女孩兒急了,第一個沖了上去,三個男孩兒也緊隨其后,要去攙扶老人,但這名老檔案管理員卻朝孩子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危險。”
檔案管理員口齒十分清楚地說。
隨后,他的金屬腦殼中,竟然噴涌出了一團團黑色的火焰。
黑色火焰張牙舞爪、拼命掙扎,像是有某種不甘而忿恨的力量正在被熊熊燃燒,徹底湮滅!
隨著這股力量的湮滅,檔案管理員最后的生命也煙消云散,仿佛一根燃燒殆盡的金色火柴,變成了灰白兩色。
當女孩兒終于將老人攙扶起來時,只來得及聽到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最后說了一句古古怪怪的話,那輕飄飄的金屬胸膛里,就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了。
男孩們在大街上拼命揮手喊叫,三分鐘后,終于喊來了警察和聯邦軍,又過了不久,救護車也及時趕到。
這原本是一件十分平常的老人猝死事件,發生在垂垂老矣的鬼修身上,更是不足為奇。
但是,當醫生們揭開老人的金屬天靈蓋,發現里面殘留著一些腦細胞的痕跡時,事情卻變得詭異起來。
而當警方查詢老人靈械義體上的編號,發現這是一具沒有在官方注冊過的非法義體時,案件的棘手程度又提升了幾個級別。
“你們說,他臨死之前,說了一句古古怪怪的話,那是什么?”
警察深深皺眉,凝視著四個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少男少女。
少年們面面相覷,那是一句文縐縐又很別扭的話,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搞不清楚其中的含義。
“別著急,咱們慢慢想,哪怕不明白意思,把音節重復出來也可以,這對確認死者的身份非常重要。”
換了一名女警,非常和氣但又十分堅決地說。
少年們抓耳撓腮,還是想不出來,一個個都憋得漲紅了臉。
就在這時,地平線上響起一片閃光的咆哮,旭日終于在一番激戰之后,掙脫了黑暗的束縛,高高躍起。
市中心的方向,傳來陣陣歡呼和喧鬧,像是有什么特大喜訊,化作沸騰的風暴,即將席卷整座城市,整顆星球,整個聯邦。
女孩兒瞪圓了眼睛,她終于聽懂老人剛才嘟噥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了。
“我,我知道了,老爺爺的遺言好像是——”
她鼓起腮幫子,學著老檔案管理員的樣子,看著遠方和遠方之上的浩瀚蒼穹,如釋重負,無比欣慰道:“小兒輩,破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