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的存在目前對李素而言還是很有作用的,很多時候她的想法能補充李素的不足之處,一個經歷了深宮勾心斗角淬煉的女人,雖然以失敗黯然退出宮闈收場,但她身上的很多長處都值得李素學習。
比如大局觀,比如前瞻性,李素因為性格懶散,每天思考的事情大多數都只止于明天,比如明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以及晚上吃什么等等,明天之后的事情,等到明天再思考。
因為沒有野心,所以活得單純,李素想做的便是閑散侯爺,一輩子平安無事活到老,最后活活懶死,壽終正寢。而武氏卻不一樣,她對未來有著明確的目標,她渴望出人頭地,她在李素面前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并且身體力行地為實現野心而努力著。
如果在千年后的現代,武氏這種人一定是某五百強企業的女強人類型,典型的工作狂人,為了爬上企業最高位置,掌握最大限度的話語權而把企業折騰得雞飛狗跳,人人敬畏的那種。
李素不一樣,李素活在前世便是一個市井小民,吃飽了便躺下,缺錢了再想想辦法,娶妻生子油鹽醬醋,日子緊緊巴巴,一生跌跌撞撞,活得庸碌,死得平凡。
兩個性格截然不一樣的人,偏偏那個胸無大志的市井小民坐了高位,女強人卻只能自稱“奴婢”,可以想象武氏心里該是多么的…憋屈?看著李侯爺一副混吃等死毫無進取的樣子,心里或許也曾怒其不爭,說不定偶爾還會冒出一股強烈的活活掐死他的沖動…
李素無所謂,他就喜歡別人看他不爭氣卻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思量再三之后,李素決定將侯府招納謀士門客提上日程,武氏的提醒很正確,不論是安享太平,還是進擊政敵,家里養一群缺德沒底線的謀士很重要,進可攻退可守,思慮不周之處有人補遺,不至于造成像上次窯洞血戰的惡果。
只不過招納謀士的事情不能交給武氏,李素對她仍存有一定的戒備心理,謀士是他未來人生的智囊團和參謀部,他不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將來或許會成為敵人的女人身上。
只能靠王直平日在長安城多留意,當然,也需要動用那些長輩的人脈。
李治好些天沒來太平村了,自從上次李素勸他爭奪太子之位后,李治說回去考慮,這一考慮便是近十天,關中已入了冬,天都快下雪了,李治仍杳無音訊,看來李素的提議對他的刺激不輕,小屁孩還在消化自己未來居然有可能當皇帝這個事實。
李素不著急,由他慢慢考慮,有些事情一定要無比堅定心性之后再付諸行動,但凡有一絲猶豫遲疑,事必敗,李素情愿他多考慮些日子,也不愿看到將來付出努力后忽然決定退出。
對安逸懶散的人來說,四季有四季的過法,夏天飲冰打扇,冬天圍爐暖酒,李素任何時候都不會虧待自己,活了兩輩子已是天降異數,如此奇葩的命格豈能慢待,那些重生穿越后搞東搞西忙個不停的人,到底圖啥?
天越來越冷,李素索性向房玄齡告了病,懶得去尚書省應差了,大唐英才嘛,通常都是遭天妒的,英年早逝的太多了,經常生病已然算得上蒙天庇佑,非常符合“英才”形象,沒理由不病怏怏躺在家里憂國憂民。
房玄齡大抵對李素請假的理由已然麻木了,尚書省內經常看不到人,各種奇葩的請假理由應接不暇,連釣魚被魚鉤劃破了手走不了路這種扯淡的理由也敢拿出來挑戰房相的智商,生個病什么的實在太正常了,假條遞上去,房玄齡很痛快就批了,反正尚書省少一個送快遞的不至于癱瘓,或許沒有那張討厭的臉在眼前百無聊賴的晃悠,房相的工作效率反而更高。
廂房內圍爐而坐,爐上一個大銅盆,盆里的水咕嚕翻滾沸騰,水中擱著一個小錫壺,壺內的米酒已溫熱,伸手便可取而酌之。
身旁的矮腳桌上,擱著幾樣小菜,李素的手上還拿著一卷書,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端起書本馬虎掃幾眼,至于這本書究竟是《老子》還是某本先秦孤本,李素自己都沒太在意,里面的文字佶屈聱牙,晦澀難明,端本書在手完全是為了圖個意境。
許明珠也坐在旁邊,不時幫李素斟酒,布菜,手里忙個不停,嘴也沒歇著,輕聲地跟夫君嘮叨著家長里短,今年年景尚可,冬天的大棚綠菜已結瓜抽葉,預測收成不差,許明珠打算在長安城開幾家冬天賣綠菜的店鋪,當然,李家不可能出面,所以讓李素的老丈人來做這件事,未來兩家分成的話,與老丈人九一分潤。
還有家里的土地,如今李家良田已近千畝,幾乎半個太平村都成了李家名下,有些土地是朝廷賞賜的,有的是封爵賜的,還有幾百畝則是緣于李道正對土地瘋狂變態般的熱愛,從各個渠道買來的,估計涇陽縣令已把李道正當成了超級大客戶,人傻錢多的那種。
土地多了不是壞事,許明珠對阿翁的做法表示贊同,土地是最實在的東西,它能傳給子孫世世代代,李家花錢買再多的土地也不心疼,若不是擔心做得太高調了逾制,李素會被御史參劾,只怕整個太平村的土地都姓李了。
然而土地多了,麻煩也來了,明年春播便是個大麻煩,千畝土地,上哪里找那么多勞力翻懇播種去?所以入冬后李道正和許明珠都發了愁,如今勞力可不好找,朝廷封爵時賜李家三百戶實食邑,勞力漢子大約三四百人,三四百人無論如何也播不完千畝土地的,勞力成了李家如今的大問題…
許明珠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李素卻忽然噗嗤笑了。
許明珠不高興地瞪著他:“夫君笑甚?”
“沒什么,過日子嘛,大麻煩接著小麻煩,哪里有風平浪靜的,勞力問題容易解決,只不過夫人啊…”李素頓了頓,嘆道:“以后別買地了,你看,上千畝地,一眼望不到頭,春種秋收就發愁,以后土地越買越多,勞力問題會越來越麻煩,除非你夫君我再給陛下立個曠世奇功,陛下一高興晉我的爵位,再賜我千戶食邑,不然買地的事必須停下了,土地多了,會被朝中御史盯上,那時參我一個逾制,夫君我還得在朝中受窩囊氣,你覺得呢?”
許明珠認真地點頭:“不買地了,妾身也會勸阿翁不買了,再買會給夫君帶來麻煩的,…夫君剛剛說勞力能解決?”
李素笑道:“可以請人嘛,咱們村的鄉親,還附近鄰村的青壯,春播時把消息放出去,幫咱家播種,用勞力換咱家的綠菜,烈酒,甚至香水,啥都能換,反正這些東西外面賣得金貴,但成本卻并不高,無非左手換到右手而已,消息放出去,估摸召來幾百人不難,再加上咱家原有的幾百號勞力,春播有了千來人,差不多也該夠了。”
許明珠想了想,然后高興地笑了:“好辦法,就按夫君說的辦,咱家的東西外面賣得金貴,他們用勞力換可占了大便宜,咱家做善事歸做善事,也不能太吃虧了,綠菜和烈酒能換,香水不行,現在作坊日夜開工都供不應求呢,城里好多長輩家的女眷都把話遞到妾身這里了,明里暗里想讓妾身給她們優先賣點香水,就算用勞力換綠菜烈酒,也得把分寸拿穩妥了,折成長安市價再稍微便宜一絲絲,讓鄉親們明白占了便宜就足夠。”
久縈于懷的勞力問題,到了李素這里幾句話就解決了,許明珠的心情頓時陽光燦爛起來,笑吟吟地給李素斟了杯溫酒,笑道:“還是夫君厲害,所以說,家里就不能缺頂梁的男人,不然妾身可苦了。”
李素笑道:“回頭你仔細算一算,家里的買賣不少,烈酒和香水是跟程家和長孫家合伙的,沒法再插手,其余的不妨全交給老丈人家打理,比如茶葉,大棚綠菜等等,上次丈人開茶葉店鋪無端遭了橫禍,那是有人沖我來的,如今風頭已過,丈人的店鋪可以重新開張了,如何分潤,你與丈人商量著辦,多分點出去也無妨,我雖愛錢,對自家人還是慷慨的。”
許明珠非常認同地點頭道:“咱家是權貴,正經的體面大戶人家,確實不該沾商賈之事,說出去連累夫君被陛下和同僚看不起,夫君且放心,妾身明日便派人請爹過來一趟,家里的買賣都分出去讓爹打理,分潤之事也好說,妾身嫁了李家便姓了李,斷不會讓咱家吃虧的。”
夫妻二人正說著閑話,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薛管家忐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侯爺,門外又有客人來了…”
李素嘆了口氣:“管家都快成迎賓小姐了,每次聽到他的腳步聲我便知肯定來了客人…這次又是誰來了?大冷天的不消停。”
薛管家苦笑道:“侯爺,老漢說不好,斗膽請您親自出來看看吧。”
李素一愣:“難道客人沒帶禮物?好辦,就說我不在。”
屋外薛管家沉默片刻,吃吃地道:“帶了禮物,而且禮物還不少,非常貴重…”
李素精神一振,頓時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熟悉的賓至如歸的熱情。
“哪位客人如此禮貌,快快請進來,奉茶,設宴款待!”
薛管家嘆道:“禮物貴重,但…客人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