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焉走了,領著他的商隊迎著清晨的朝陽,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西州。
李素親自將他送出城門,看著他的身影被火紅的朝霞拖得冗長孤瘦,不由悵然嘆氣。
王樁站在他身后不停撓頭,每次他撓頭時,便代表他遇見了一件以他的智商無法理解的事情,撓頭的動作大抵是為了刺激腦部皮層的活躍以達到短時間提高智商的目的…
“想不通啊…你為何放這個龜茲商人離開?”王樁終究還是無法理解李素的行為。
李素仍盯著那焉漸行漸遠的背影,頭豬豬島小說也不回地笑道:“那焉這一年對我不錯,雖然他的堂叔正調集大軍攻打我們,但與他無關,眼看西域大軍要攻城了,我既然狠不下心把他綁到城樓上當肉票,索性放他走吧,凡做人做事,都應該留一線的,把事做絕了,天道也會把你自己的路絕了,王樁,以后你也要記住。”
王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又道:“我剛才看見那焉出城的一剎那哭了…”
李素笑道:“我也看見了,不過我裝作沒看見…”
王樁忽然咧嘴憨笑道:“被你關在城里一整年,而且這一年被你榨得一滴油都不剩,換作是我,出城的那一刻我也哭,呵呵…”
李素:“……”
真想不通啊,自己已經把智商拉低了一大半,努力保持和王樁同一個水平了,可大家為何還是不能愉快融洽地聊天?
那焉的背影更遠了,在視線的盡頭處,李素忽然發現那焉停了下來,轉過身面朝西州城頭,呆呆靜立許久。忽然長揖到地,久久未起身。
李素笑了,也不管那焉能不能看見,朝他揮了揮手。
扭過頭瞪著王樁,李素怒道:“看見沒?人家那叫感動!感動得哭了!”
整座城池都在整軍備戰,在李素強硬的命令下。無論軍隊還是百姓,皆進入戒嚴管制期,兩個折沖府一個騎營還有一個鄉勇營總共五千人左右,每日天沒亮便被各自的火長叫醒,然后操練,不停的操練,百姓們也被統一管制起來,男人當民夫,女人做軍糧。城里的一切工作皆以備戰為主題。
城池里的氣氛因此而陷入緊張壓抑,刺史府被李素狠狠整頓過一次后,官員們也忽然變得積極起來,很識趣地配合李素維持城內的穩定,并且按李素的吩咐,將城內異族百姓驅趕出城,這是沒辦法的選擇,李素對異族太不放心了。留他們在城里,終究是一個隱患。誰知道里面有沒有敵人的奸細等著與即將到來的大軍里應外合?
異族人被凄凄慘慘趕離了西州城,李素仍舊站在城樓上,硬著心腸目送他們離開。
戰爭永遠是最殘酷的,容不得半點縱容或心軟,盡管知道這些異族百姓里面絕大部分都是老實本分的,可李素冒不起這個險。眼下只是驅離異族,對李素來說已經算是盡量溫和的方式了。
每日城門前斥候來往進出不斷,大戰在即,斥候已被李素放出三百里之外,不停地來回稟報軍情。打探敵軍大部的行止。
平靜的西州城醞釀著狂風暴雨,城內百姓人心惶惶,卻還是咬著牙強撐,這個時候,中原漢人的特性便顯露無遺,他們善良,勤勞,而且對王朝社稷有歸屬感,特別是大唐的百姓,平日嗓門大,罵罵咧咧沒個正形,誰都不服的樣子,一旦遇到危難,卻非常配合官府調派,讓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被官府慢待,他們甚至可以豁出命幫忙。
“蔣權,明日開始,組織百姓撤離西州,一路往東朝玉門關而去,記住,城里一個百姓都不要留,西州即將成為兇險之地,留百姓在城里無異要他們的命…”帥帳內,李素很嚴肅地下了令。
蔣權重重點頭,然后又道:“曹余和那些官員呢?”
李素嘆道:“那些人,去留隨意,若隨百姓出城,一路上由他們負責統領百姓行止,我們分不出兵去照拂他們,便由他們自己照顧自己吧。”
“別駕宅心仁厚,末將佩服。”
李素笑道:“我是很宅,而且有一顆很宅的心,但仁厚倒不至于,說到底也是為我們自己開脫,西州丟了便丟了,可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他們不容有失,否則陛下真會怪罪我了。”
“李別駕,城里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按別駕的吩咐,軍糧已做好,存余約莫能夠支撐兩個月,擂石滾木火油這些也存了不少…”蔣權說著說著忽然興奮起來,搓著手笑道:“至于別駕所造的震天雷,果然是個好東西,末將曾命人試放了一個,哈,方圓兩丈之內無論人畜皆無幸理,端的厲害得緊。這東西我們也造出了五千來個,想必守城問題不大…”
李素搖頭苦笑,沒說話。
火器或許是守城的助力,不過也只是助力而已,不能當成指望,戰爭的根本還是在人,當然,這些道理李素沒解釋給蔣權聽,因為…他懶得解釋,會耗費很多口水的。
“李別駕,該安排的都安排,末將不懂,別駕為何對守城的將士沒有任何安排?這個時候該布置防衛了,哪一營哪一火守城墻的哪一處…”
李素慢悠悠地道:“這個不急,大敵將至之時臨時安排也來得及,若來的敵軍太多,西州注定守不住,我又何必安排?到時候領著大家逃命便是了。”
蔣權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他沒想到李素準備了這么久,整座城池都在為備戰而忙碌,可李素仍舊打著棄城而逃的主意。
李素似看出蔣權所思,盯著他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忠誠氣節,還是愚蠢?”
“氣節!”蔣權果然回答,隨即垂頭想了想,挺起胸道:“是氣節,城是大唐的城,明知不可守也要守,這是臣子的本分和氣節。”
李素搖頭嘆氣:“這一點上,我們聊不到一塊去,換個話題吧,今晚吃什么?”
三天的時間,西州的百姓被官員們集結起來,攜帶各自的細軟和家眷,由東城而出,離開了西州城,一路蹣跚且緩慢地朝東面而去。
城內除了五千守軍,再也看不到一個百姓,整座城池瞬間變得空蕩蕩的,恢復了當初那座死城的模樣。
貞觀十三年二月初四,一個晴朗無云的好日子。
三百里外的斥候軍報入城,西域諸國大軍已發兵!